傅敏循聲看去,正是盛家人騎著馬經過了她的身邊,盛鐸和盛知兩兄弟,一邊騎馬一邊還在說著話,兩人臉上都是笑意。  盛知神采飛揚,意氣風發,頗有他父親年輕時的風采,盛鐸的長相卻像娘,眉目要更加秀麗一些。  他們自顧自談論著自己的事情,經過傅敏身邊時,帶起的風拂動她的裙角,卻沒有一個人看她。  傅敏剛才想的還是要站在這裏賣一波慘,此刻卻恨不得挖個地縫鑽進去——為什麽碰到的會是這家人!  他們看起來那麽開心,那麽友愛,連正眼都沒有看過自己,傅敏卻總是覺得,大家肯定都在她看不見的角度,用餘光偷偷欣賞自己的狼狽,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她心裏發寒,在這同時,又湧上了一股不知道對誰而來的怨氣,一言不發地站直了身體,徑自離開了。  謝樊還不知道母親已經來了,正垂頭喪氣地在後麵墜著,忽然看見逆著人群來了一輛馬車,上麵正是他們家的家徽。  永定侯出行,一般是不會坐馬車的,謝樊見了,立刻迎上去,驚奇道:“娘,你怎麽來了?”  他還不知道剛才前麵發生的事情,傅敏本來就受了氣,再想想千叮嚀萬囑咐的,要謝樊低調做人,他卻還是一意張揚,闖了這麽大的禍,見到兒子之後,心裏簡直是一肚子的火,恨不得給他兩個耳光。  但是看看別人,出去玩了一圈之後,一個個唿朋喚友,意氣風發,再瞧謝樊孤零零的,自己帶著幾個隨從落在隊伍後麵,也沒有人願意跟他相處,傅敏又覺得兒子很可憐,很心疼。  她歎了口氣,說道:“還問我怎麽來了,你什麽時候能讓娘省點心?”  謝樊一愣,心虛道:“娘……您都知道了。”  傅敏沒好氣地說道:“能不知道嗎?你以為能瞞得住誰!”  她抬手示意侍女從馬車上拿了一個包袱,塞給謝樊,低聲道:“你的東西娘都收拾好了,你拿著,我會讓人護送你去你外祖父家裏躲一陣。別說你父親知道今天的事定然要生氣,就算是之前四皇子那件事,如今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呢。你還是先不要留在京都了,出去避避風頭吧。”  謝樊的確是不想迴去見到父親,遲疑地伸手接過包袱,猶猶豫豫地說道:“這樣、這樣行嗎?”  “當然不行!”  一個聲音伴隨著馬蹄噠噠的響聲穿了過來。  謝樊和傅敏同時抬頭,隻見一名銀鞍白馬的年輕公子颯遝而至,到了兩人麵前,從馬背上跳了下來。  他五官英挺,身形修長,一身小麥色的皮膚,生的極為俊氣,隻是臉上的神情有些冷冷的。謝樊看見這個人心裏就是一頓,立刻說道:“二哥,你迴來了!”  傅敏更是又驚又喜,幾步迎了上去,握住次子的手臂:“璽兒,你是什麽時候迴來的?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軍隊裏很辛苦吧?娘看你瘦了許多,迴家一定得好好補補身子才行。”  這人正是謝家一直不在京都的二公子謝璽。  謝璽淡淡地說:“提前迴來的,事先也不知道。可惜我迴來的不是時候,到了府裏之後,父親原也說了要設宴接風,但宴席準備到一半,鎮國公府盛家突然來了一個下人,同父親相談片刻後離去,他出來便將席麵掀了。”  傅敏:“……”  盛鐸辦事可倒真是夠厲害的,這邊一行人還沒有迴府,他就已經派遣了一名口齒伶俐的家人去永定侯府,原原本本地將整件事情給侯爺講述了一遍。  他什麽具體的信息都沒說,可也等於是把什麽都說了。謝樊雙腿一軟,差點給自己的親哥哥跪下,求生欲使他勉強站直了身子,二話不說,緊緊將傅敏給的包袱抱在懷裏,匆匆道:“看來不走不行了,娘、二哥,咱們迴見吧!”  他說完之後,覺得自己仿佛隨時都能看見怒氣騰騰衝殺而來的永定侯,當下轉身就走,結果被謝璽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冷然道:“誰讓你跑的?”  “我的親哥哥!”  謝樊快瘋了:“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別再跟我來這鐵麵無私的一套,先讓我出去避避風頭,否則爹在氣頭上,恐怕是要打死我啊!”  謝璽道:“打死你也是活該。這些日子來你闖下了多少禍我都聽說了,男子漢大丈夫,出了事就知道往外跑,你跑了誰給你收拾爛攤子?娘嗎?”  傅敏道:“你爹那頭我去說,璽兒,讓你弟弟出去躲躲吧,否則你爹在氣頭上,怕是又要動手。”  謝璽反問道:“娘,他如今落到這步田地,難道不是挨揍挨的少?”  傅敏啞然,自己親生兒子的話竟然跟剛才陸嶼的句句譏諷有了一瞬間微妙的重合,可她辛辛苦苦,又都是為了誰?  傅敏心中一涼,謝璽卻不再多說,一把將謝樊拎起來,硬是塞進了馬車。  這個二哥素來是一副死德性,從小到大對弟弟一點也不友愛,總是欺負人。謝樊氣的直想踹他,但說什麽也掙紮不脫謝璽的鉗製,跌跌撞撞地被他帶迴了家。  他們迴去的時候,正好撞上謝泰飛穿戴整齊,正在吩咐人備馬,看樣子像是打算親自把謝樊給抓迴來,隻不過他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謝璽就已經把謝樊抓了迴來,傅敏勸說不通,無奈地跟在後麵。  謝泰飛的臉色極度不愉,連看都沒有看妻子一眼,見次子將小兒子扯了書房,他霍然走去,一腳將謝樊踹翻在地。  謝璽及時鬆手,站到一邊,被母親瞪了一眼,他也隻當沒看到。  謝泰飛罵都懶得罵了,將謝樊踹翻之後,竟然什麽都沒說,隻是向外麵的下人們示意,讓他們準備板子和刑凳。  謝樊嚇得麵如土色,連聲道:“娘!娘!你快救我!”  傅敏最近就一直在為他的事跟謝泰飛爭執,弄得很不愉快。這夫妻兩人感情好,一方麵是因為謝泰飛寵愛妻子,其實更多的還在於傅敏會做人,會討好,從來不會違逆丈夫的意思,更不會教他為難。  她常常秉持的觀念就是,有什麽東西,你去向別人討,那是欠了別人的情,不夠漂亮。要的是叫人家心甘情願地雙手奉上。  奈何王者拖著一個豬隊友,她就是再明白此時謝泰飛的怒氣,也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小兒子被丈夫打死,隻能上前一步拉住謝泰飛,說道:“夫君,有話好好說,你這是幹什麽?”  謝泰飛說道:“我跟這種自私窩囊的廢物沒什麽好說的,你可知道,現在他得罪的不光是盛家,還有其他被連累遇險的人,如果四皇子一事尚有隱情,那麽還要算上皇室,你以為我有多大本事,能扛得住這些?”  打個鹿能牽扯出這麽多的事,也不知道是幾輩子沒積德才能倒黴至此了,傅敏畢竟是個女子,對於朝中那些勢力牽扯不大了解,想不出來主意,但她必須保護自己的兒子。  想來想去,她隻能呐呐地說:“我哥哥下個月就迴來了……”  “現在最嚴重的一共兩件事,一來是三郎明明沒有救四皇子,四皇子卻聲稱三郎救了他,不知道在圖謀什麽,蹊蹺。二來是三郎撞見了山洞裏的一幕,卻不知道到底是撞破了什麽東西,詭異。可是正因為懸而未決,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這時,謝璽忽然開口說話了。  他說的話條理清晰,傅敏一聽也覺得正是如此,狠狠瞪了想要開口的謝樊一眼,向著謝泰飛道:“夫君,你看,璽兒都這樣說了,所以咱們還得再觀望一陣啊。”  謝璽卻話鋒一轉:“但是,除了最嚴重的,還有次一級嚴重的,那就是三郎得罪了以盛家為首的達官貴人,必須要讓他們看見歉意。我建議打斷他的腿,抬著挨家挨戶去賠禮道歉。我和父親也都跟著……”  “謝璽!”謝樊的聲音都變了調,“你你你你還是人嗎?你當真是我親哥哥!你是白亦陵吧!”  謝璽也怒了:“你還有臉提?!白亦陵也是你親哥哥,你要是早清楚這一點,就不會有今天了。”  他好不容易從軍中迴到家裏,原本心情不錯,結果一進京都就聽說了不少意料之外的爛事,連說書的都在嘲笑他們家取樂,謝璽早已經強壓了一肚子的火氣,現在終於忍不住了。  他大聲怒道:“是爹娘自己把他給送出去的,是謝樊你天天說討厭他討厭他的,那好啊,厭煩的人不是應該疏遠才對嗎?你們又去招惹他是什麽意思!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娶王家的小姐了,還用的著父親你眼巴巴的去換親!”  謝泰飛怒道:“你竟然敢指責我!”  謝璽道:“難道不是嗎?你們不養他,就是沒把他當自家孩子,那麽理直氣壯地去搶別人家的媳婦塞給我是什麽道理?還有謝樊,你想當侯府世子是吧,那你先收拾我啊!你惹不起白亦陵還要惹,擔不起那麽大的功勞還要冒認,腦子有病嗎?”  這些事積的多了,全都是謝璽一股腦聽說的,氣的不行,現在狠狠發了一頓脾氣才覺得好多了。  他和謝樊一直就不知道白亦陵具體是為了什麽原因才離開府裏,謝璽倒不像謝樊那樣嫉妒長兄,隻是覺得在他小時候真正見到白亦陵之前,家裏每次提到這個人,氣氛都會不和諧,祖母和一些宗族長輩還會責怪母親,自然而然就對“白亦陵”這三個字沒有太多好感。  後來見麵之後,白亦陵對他也從來沒有什麽好聲氣,更是讓謝璽和這位兄長的感情疏遠。可是在他的理解中,你不喜歡一個人,躲遠些就是了,父母和弟弟的行為,簡直是沒事找事。  他心情不快,也不管父親難看的臉色以及即將被打斷腿的弟弟,拂袖道:“我先去休息了,父親打吧,打完了需要我跟著出門賠禮了,再叫我。”  謝璽說完之後竟然真的轉身便離開了。第43章 一家親  謝樊平白被謝璽罵了一頓不說, 看著父親這個難看的臉色,似乎還大有把他哥哥惹出來的氣一起發到他身上的意思, 簡直又氣又慌, 幾乎要爆炸。  可是謝泰飛就連爆炸的時間都不給他, 令人將謝樊架到凳子上, 舉板子開打。  這兩個孩子都被寵壞了,一個不懂事,一個又腦子不轉彎, 眼睛裏揉不得沙子, 普通人家的孩子哪敢這樣指責父母的不是!  傅敏看著這一幕, 心裏麵直憋得慌, 卻又沒有辦法,眼看著謝樊慘叫的聲音越來越弱, 板子卻一下下打個不停, 她一咬牙,抱著謝泰飛的腿跪下來, 哀聲道:“侯爺, 你難道還真的要把樊兒的腿打斷嗎?以後是會落下病根的呀!”  謝泰飛陰著臉, 看到心愛的妻子這樣哀求,也難得沒有讓她起身, 隻是哼了一聲。  傅敏聲淚俱下, 哭著說道:“咱們的孩子來的不容易, 是我不爭氣, 害得遐兒小小年紀就被迫被送給了別人。後來每當想起他, 我的心裏都很難受,也就難免對剩下來的這兩個格外珍惜。侯爺,你別怪樊兒,也別氣壞了自個,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寵的!”  她哀哀戚戚地說了這番話,本來是打算以此博得謝泰飛的同情,讓他能夠放過謝樊,但是一番話說下來,連傅敏自己的心裏都多了幾分真正的委屈。  想想嫁進侯府之後剛成親的那段日子,他們幾乎沒有享受過多少新婚夫妻的甜蜜與愜意,就開始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雖然不用為了妾侍爭寵而煩惱,但伴隨著藥味和責難的日子,又能好過到哪裏去呢?都是外人看著舒服,自己打落牙齒肚裏吞罷了。  她一哭,謝泰飛就心軟了,更何況傅敏說的這番話本來是他一直在心裏暗暗責怪妻子的理由,但現在被對方自己說了出來,反倒讓謝泰飛心裏麵開始有些愧疚,當下張了張嘴,就想令人把謝樊給放了。  但是這話終究沒有說出來,二兒子剛才憤怒的指責重新湧上心頭,再看看謝樊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的窩囊樣子,謝泰飛咬了咬牙,掙脫了傅敏,說道:“來人,將夫人扶下去。”  他想起新婚的時候曾經發過誓,說自己一定會保護她,待她好,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努力做到這一點。可是現在這些事,謝泰飛已經說了不算了。  他終究是老了,能力有限,不再像以前那樣受皇上看重,也沒有能力撐起一片天空,所以謝樊,必須狠狠管教。這已經不是他們自己家裏關起門來就能解決的事情。  當這樣說的時候,謝泰飛自己心裏也不好受,白亦陵的輕蔑,謝璽的憤怒交錯在眼前閃現,這種英雄遲暮無能為力的感覺忽然湧上,讓他感到難堪。  當以往謝泰飛產生這種情緒的時候,都是他的妻子最能夠體察到他的心意,並且加以溫柔地撫慰,但這一次,傅敏也忍無可忍了。  她簡直就是前前後後受不完的氣,淮王羞辱他,兒子責怪他,現在連丈夫都不肯聽從她的話,明明她都已經這樣哀求了!  耳畔傳來兒子的慘叫聲,傅敏心中的怨氣瞬間爆發。  她霍然從地上站起來,衝上去推開打謝樊板子的兩個家丁,尖聲道:“我讓你們別打了,聽不見嗎?住手,都給我住手!”  她向來溫婉賢淑,還是頭一次露出這種神情,謝泰飛震驚道:“你這是做什麽?”  “難道將兒子寵成這個樣子,你就沒有半點責任嗎?你憑什麽責罰他!”  傅敏惡狠狠地說道:“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心思嗎?過了這麽多年一直好好的,嬌慣孩子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為何如今你才這樣生氣,三天兩頭喊打喊殺的?因為你看到了你家大兒子!你覺得他文武雙全,又受皇上器重,可是他不認你,你心裏麵不痛快!”  最懂他的人,在想要傷害他的時候也最明白什麽話能說到點子上。傅敏字字戳心,謝泰飛一時無言,隻感到一陣難堪。  傅敏卻還沒有說完,在這種時候提到白亦陵,也同樣讓她自己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但是謝泰飛,你自己心裏不痛快,不能把氣都撒在別人身上。夫妻二十多年,表麵上你對我百依百順,可哪一次不是我順著你,把所有的不是都擔下來?我認錯,你不會真的就認為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吧?就算是為了給我解毒,親自送白亦陵走的人可是你!”  自從嫁進這個家,這還是她頭一次失態至此,聲嘶力竭地說完這番話之後,周圍的人都驚呆了,謝泰飛卻意料之外的沒有惱怒,而是凝視著傅敏,久久不語。  初春的寒風依舊料峭,劃過庭院的時候,傅敏打了一個寒顫,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都已經被汗浸濕了,此時貼在身上,涼冰冰的。  她明明可以忍住的,這麽多年,她一直都在忍。人人都說謝泰飛疼愛妻子,其實他隻是個懦弱的男人。  不納妾,他說的好聽,可是外界的閑言碎語、婆婆的責難,身為丈夫的謝泰飛都沒有為她擋住,反倒將她變成了眾矢之的。還說什麽他包容自己的錯誤,怎麽錯就都在自己身上了!  人人都覺得永定侯深情,永定侯夫人不懂事。然而需要想盡辦法喝下各種藥物懷孩子的是她,需要伺候婆婆賠笑臉的人也是她,這個男人,卻從始至終都縮在自己的身後,不曾分擔半點風雨。  這些也就罷了,她忍受了這麽多的委屈,現在已經在侯府站穩了腳跟,也有了兒子傍身,本來日子已經越來越好,可是為什麽今天忽然不能忍了?  ——傅敏自己心裏清楚,是因為找上門來的人,是盛家。是那個女人嫁進去的地方。  她的兒子憑什麽要這樣趾高氣揚地派人來責難自己的孩子!  傅敏哭的妝都花了,不複以往精致的模樣。她的歇斯底裏暴露在陽光之下,將歲月的痕跡展露無遺。  謝泰飛之前從來都不知道,妻子的心中還有這麽多怨氣,傅敏在他麵前,一直表現出一副幸福自足的模樣,仿佛視自己為天。  是她變了,還是她一直都在偽裝?如果是裝的,能裝了這麽久,裝的這麽像?  謝泰飛心裏突然覺得有點發寒,明明前一刻還溫婉柔順,怎麽一下子就能委屈成這樣?女人的小心思可真多!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這樣,一個身影在他腦海中閃過,又很快被壓了下去。  板子好歹是停了,謝樊半死不活地趴在凳子上,他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實在是太疼了,疼的他連分心去想母親究竟為了什麽而哭泣的餘地都沒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會算命,不好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醉又何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醉又何妨並收藏我,會算命,不好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