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說完,室內忽然吹來一陣怪風,窗戶被打得啪啪響,燭火完全熄滅了。柳從雲眼裏緩緩凝出了兩行血淚。室內忽然靜了下來,從雲的聲音也飄忽起來:“李郎,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我先遇見的你,先與你有了誓約,隻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做牛做馬也願意。”李有行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也知道是上次老太太做的事傷了他,隻好打疊起千百的小意兒哄他。又自己去關了窗戶點燃蠟燭。好容易從雲對他緩了臉色,把帶來的食盒拿了出來:“你幾次三番說胡四郎的手藝好,如今我托他做的一壇蟹糟剛好,記得你最愛吃蟹,便特意帶來與你嚐嚐。”說著把那壇子取了出來,李有行打開一聞,果然香味濃鬱,一時也來了興致。兩個人就著醉蟹喝著小酒,從雲不勝酒力,不多時便臉泛紅霞,眼兒也殤了,腰兒也軟了。李有行哪裏受得了這個,況且他又正當壯年,又自覺兩情相悅。酒酣耳熱間便要行好事。入得巷來,正得趣間,忽然覺得下腹一涼,居然就此軟了,他這幾日本來就有些問題,多吃了些鹿茸,今日更是心火燥熱卻小腹冰涼,懷裏的美人也沉的叫他喘不過起來,自覺如懷中抱著一塊寒冰,想要脫開手去,卻怎麽也甩不脫。雖是初秋天氣,他卻凍的哆哆嗦嗦,迷迷糊糊中隻見從雲青白的臉上現出一個詭異的笑,還是隻說:“李郎,我做牛做馬也與你在一起,你呢?”李家的大院今日黑的特別沉,連老蒼頭養的狗也不嗚嗚了。天上剛下過雨,地上冰冷泥濘,後門的桑樹在風裏隨風舞動。一聲慘叫仿佛撕破了這沉寂,院裏各房的燈一盞盞亮了……第二日天不亮,李婆子就去敲有味齋的門。胡四郎這一夜也沒睡好,隻擔心醒來後耳朵還在。陶二倒是吃了個飽足,此時正慵懶臥床邊。四郎聽得外頭說話聲,忙摸摸頭,見耳朵已經恢複了正常,鬆了一口氣,忙披衣出來問:“婆婆慢些,李家可是出了什麽事?”李婆子似乎熬了一宿。眼睛裏還帶著紅血絲,她歎道:“也不知是犯了哪路太歲,大少爺好好地一個人,不知怎的,昨晚上忽得急症去了。家裏的廚子也忙不過來,隻得煩請胡小哥兒幫忙做些喪事用的饅頭和各色果子。”四郎應了,那婆子又約定明日來取。進得院裏來,四郎見槐大一大早就出門采買食材。槐二也忙著照看爐子。便進屋對陶二說:“你昨晚倒吃飽了,也不怕亂了規矩。”陶二漫不經心的一邊用爪子去逗弄一個青黑色的半透明小球,一邊道:“我們一族本來就是以人間欲望為食。隻要不參合人間的恩恩怨怨,便不怕亂了規矩。況且昨晚柳從雲僅憑一腔怨氣就敢來這裏囂張,這筆賬怎能不與他算?”說著,一把把那小球拍成個餅狀,感覺充分顯示了什麽叫王者之怒【其實並不】。四郎聽了也隻一歎:“上次端午柳姨娘去城外的野觀裏求了一個養陰蟹的方子,原以為是她自己用,誰知道竟是柳從雲用了。”蝦養陽,蟹養陰。秋季是食蟹的好季節,從養陽轉為養陰也是順應天時。然而,有那一等奸猾道人,扶乩婆子懂一個邪方兒,乃是用死人的身體和主人的精血養蟹,養出來的螃蟹便味道尤其的肥美,且陰氣極重,養生蟹便成了殺人蟹。男子食了便房事不暢,下腹墜痛。且又與鹿茸相克,二者混食可致人死,死者臉部腫大,死相可怖。那日見了柳從雲,四郎便看出來他用了陰損的法子在養蟹。然則,世上沒有不需要代價就能得的結果,那法子對養蟹人傷害極大。人的精血失的多了,又整日與一幹陰物兒在一處,可不就3分像人7分像鬼了麽?後來柳從雲在李家挨了一頓打,本來氣血就虛,這一下更是怨氣衝天竟成了個厲鬼。厲鬼多是失了理智,一味偏執地往歪了想,他倒不懷疑自己妹妹,反怨恨上了胡四郎。昨晚便過來作亂,誰知道被陶二哥彪悍的一爪子抽了迴去。四郎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事情過程也能猜出幾分。但是卻有一事沒有想明白:上次柳從雲送來的陰蟹,自己見著不對並沒有用,而是用的青崖山送來的螃蟹做的蟹糟,絕不會出問題。不知怎地又說李家小少爺叫人換了食盒吃了死蟹。陶二聽他問了卻隻不以為意:“那些後宅陰私不與我們相幹。那柳從雲整日暈了頭似的,由愛轉恨,別的都不顧了。李有行更是貪婪,什麽都想要。柳姨娘心中嫉恨,又不甘被當做個生育工具。貪嗔癡求不得,這一頓味道倒是好。”四郎也道:“柳姨娘這個女人也算果決,那兩個男人反不如她。世間男子相戀本不是什麽異事,隻是何苦中間要夾雜個女人。”一時想到了又說:“這麽說起來,那李家大少奶奶豈不是中間最無辜的一個?”陶二聽了一笑:“也是人間這種事多有,我們妖怪就不來這一套。”妖怪們多不懂什麽情情愛愛,也不比人類會說那許多甜言蜜語,很多做事隻憑本能,許多小妖更是一派天真。有時候反而比人類以愛為名來滿足自己私欲強的多了。兩個人嘰嘰咕咕說會兒話,見槐二和槐大都不得空,四郎便支使陶二去燒火,他這邊也把鍋子燒的熱熱的煮些飴糖做李家訂的果子。過一陣子抬頭一看,陶二卻又跑到窗台上去蹲著往裏看他,迴頭一看,一個青色衣裳看不清麵目的人在燒火。見四郎抬頭,陶二便作漫不經心地道:“他的味道不好,我昨晚便帶了迴來。你灶間事忙,也多個夥計打下手。”四郎手上不停的發麵揉麵,聽得此言不禁暗地做了個鬼臉。心下暗笑他肯定是因為常常被叫去做臨時店小二,麵上過不去才找來這麽一個“夥計”吧。第5章 枕兒糕1前幾日忙著趕做李家的冥宴,四郎連著忙了好幾天。緊趕慢趕做了些胡桃大的小饅頭,白雲片,金團之類的送了過去。剛忙完這茬,早間,又有馬婆子過來囑托說已近中元節,到時要做個齋醮會。並城外的大佛寺也來說要做個盂蘭盆齋。都請胡四郎到時做些百味五果他們來取,也是解救餓鬼道眾生的一件功德。四郎一一應下,因想到時街坊各家也必用些新醬,時果,麵棋祭祀祖先。也要先做些麵棋預備著。這日還好趕上個豔陽天。算算時日,半月前做的肉醬已可開壇,槐二前頭應酬客人,四郎便叫槐大去開了壇取了肉醬放在院中晾曬。陶二雖然什麽都吃,但於吃食一道上卻素來有耐心,且不怕麻煩。因聽四郎說這肉醬要用現殺的鮮活動物取新肉才能得其鮮美。便自往城外荒山中捕殺些活鹿和野兔。去了脂肪,細細剁碎。又用上了縮地成寸的法術趕迴來。這個法子是四郎在家傳的食譜上見過的,因為前世開店時曾經也試著做過一次,那時候有現成的料酒,這時候卻隻能按著古方自己買了些帶麩皮的麵粉做了醬曲,古人稱之為黃蒸,再加了曬幹的曲末,白鹽調勻了裝進壇子裏,又用泥封住口。此時打開一看,甕內已經出現了醬汁,聞一聞也沒有曲的氣味。四郎便知醬熟了。新來的劉小哥端了放涼了的雞湯過來,這湯用火煨著熬了幾天,熬的肉都化在了裏邊,極是香濃。四郎用雞汁解了肉醬,放在院子裏的簸箕上晾曬。一邊翻醬一邊心裏暗道:這等法子做醬,也就妖怪家開的食肆能用了,否則,就是公侯家的廚房也未必肯費這樣的人力,又花這樣的物力去磋磨些可有可無的小吃食。一時曬了醬,便拉著陶二去了前頭。入門的掌櫃櫃台上邊放著些小新荷葉包了的雞頭米,他家生意實誠,都是揀銀皮子嫩的出來,再糝以麝香,係個紅小索兒,10文一包,童叟無欺。雞頭米就是現代人常說的芡實,長的似個雞頭形狀,剝開後裏麵的果實有些像蓮子,功效和蓮子也差不多。現代有段時間流行養生,四郎也曾經跟風買來煮過粥。櫃台旁邊還熱氣騰騰的擺著個蒸籠,裏麵有千層饅頭,胡桃大的小饅頭,也有大餡兒的包子。因前幾日有挑出來賣相微次的雞頭米,四郎將其搗碎,稍稍加些糯米粉,蜂蜜,棗肉一籠蒸了。槐大雖看似不苟言笑有些兇煞氣,卻是個最疼愛孩子的,有街坊家的小孩過來買雞頭米的,都用刀切一大塊雞豆糕送他們甜甜嘴。因尚未到飯點,店裏吃飯的客人並不多,多是些販夫走卒走的累了進來喝杯茶,叫些饅頭包子等填填肚子,也有幾個落第的秀才、混日子的閑漢在店裏分作幾堆,就著二兩豬頭肉一杯紹興酒高談闊論。此時打店門外頭進來一個十二三歲大的男孩便顯得尤為突兀。四郎從裏邊出來,一眼就注意到他了,見他東張西望顯是有些兒怕生,估摸是哪家街坊的小子,便笑吟吟的問他:“這位客官,要來點什麽嗎?”那小子似被唬了一跳,他望了望四郎,見他親切和善,才開口問:“我找木懷和師伯與木懷陽師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