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杯盤狼藉的夢想,你是我衣衫襤褸的國王。

    李信畢業於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在那裏學電影影評和編劇。加州大學很少在中國大陸招生,尤其不可能招收高中應屆生,還頒發全額獎學金。他成了我們家鄉一個小小的奇跡。沒人知道他在申請上寫了什麽,在以往作品一欄附了什麽,隻知道他的gre考出了天文數字,隻知道他依然參加了高考並被浙大錄取。在我安靜無害的守在信身邊的日子裏,沒有一次問起這些問題,因為我不想看到他不屑的目光,不想讓自己成為他生活中俗氣的,不純粹的部分。

    當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已經是這樣一個灼灼的人。沒有見證過他曾有過的弱小,脆弱,沒有同他共同經曆過痛苦。我來晚了,隻能成為他的一個麵目模糊的信徒。

    他同我說話時我明顯能感到一層清楚的距離,那是他留給自己心的一道防線,把不愛的人隔開。我明白,自己的存在隻是因為:

    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當我醒來時信已經走了。沒有給睡夢中的我留張紙條。上學我又遲到了,其實我已經錯過了幾乎兩節德語精讀了,現在趕去也晚了,於是我走進浴室放水洗澡。看著鏡子中的女孩,身子清瘦,雙頰有像被刀削過一般的形狀,明顯的黑眼圈,及腰的長發。我對她笑笑,她也迴給我一個勉強的微笑。浴盆的熱水快滿了,放dy

    用長長的浴巾裹上熱氣騰騰的身子,變得很快樂。在滿是蒸汽的鏡子上畫一個笑臉,在他彎彎的眼中看見了自己,讓我覺得,活著也許可以很簡單。

    cd放完了,屋子又恢複了那種出奇的安靜。應該去上英語課了,如果快的話還能趕上第二節。於是我穿好衣服奔向地鐵。

    最後一分鍾趕到教室,大家疲累的臉讓我覺得自己是教師的女王,閃閃發亮,熱氣騰騰。

    接到石淩電話時我正在背動詞變位,一隻毛茸茸的胖鳥落在離我們自習時不遠的樹枝上,吱吱的衝我們叫喊。這時電話忽然響起來,聲音因為突兀而有些可怕。我馬上接起來,低頭跑出空氣凝固的自習室。

    ——青草,螢飛怎麽了?他沒事吧?

    ——沒事,就是心情不太好。

    ——你呢?你去醫院了嗎?

    ——我沒事,真的。

    我感到被寵愛的快樂,但是這中間卻帶著淡淡的哀傷,因為這份關愛來自於一個不對的人。如果哪個女孩成為石淩的女人一定好幸福,可這個位子一直空著。事實上,這個位置實在搶手,看來我是多慮了。

    ——……

    他還想說什麽,可隻在電話那邊發出幾個含糊的音符。石淩是以健談著稱的,而麵對我他總是處在口吃的邊緣。我想也許我真的是一個無趣的人,連石淩的陽光也躲不開我的陰影,記憶中我從沒見石淩與誰說話時會這麽久一言不發。我有些泄氣,但還是用輕鬆的聲音對他說:

    ——那就這樣了,明晚演出見。

    ——恩。

    從他喉嚨底發出了這個沉沉的音節。

    迴到自習室再次麵對德語課本上那些整齊有序像軍隊一樣排列的動詞變位,我覺得受到了威脅,同秩序比起來我更喜歡混沌。於是我收拾書包有些狼狽的逃出整齊劃一的自習室。

    路過學校大門時我看見了螢飛男朋友的保時捷,車身在陽光下有些亮得刺眼。俊剛帶著綠色的墨鏡躲在擋風玻璃後麵。看見我走過來,他下車出來,但依然帶著墨鏡。

    ?;——我以為你迴香港了。

    ——還沒,嶽父那邊又有事讓我在這邊再處理一下。可能還可以再多呆些日子。

    聽見嶽父我不自覺地抬起頭看著他,不知他什麽時候摘掉的墨鏡,他也在看我。看見我眼神裏的厭惡,他轉過頭,對自己苦笑了一下。難道他在螢飛麵前也是這樣肆無忌憚的提起那家人嗎?我動了動嘴,沒問出口。

    ——來接螢飛?

    ——恩。

    他點點頭,雖然他低著頭,但我看出他的臉在那一刻有些微微發紅,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學生。這樣一個高大強壯的男人因為我一個簡單的問題而羞愧得紅了臉,讓我一時感到有些滑稽。同時又感到了一種積怨已久的憤怒。

    ——螢飛愛你,你知道嗎?知道沒有你他是什麽樣嗎?每次拉他的手你從不去注意他左腕的疤嗎?

    我盡量壓低自己的聲音,讓自己,也讓他不要太難堪。但這幾句從我克製的唇齒間擠出來的話聽上去卻比吼叫還悲戚。

    他一直在點頭,一聲不出。我仔細端詳眼前的男人,真是個好看的人。就算在我咄咄的質問下依然沒有丟掉他獨有的,讓人著迷的魅力。如果我不是那麽在乎螢飛,我真想快從這個迷人的魔鬼身邊逃開,因為他已然讓我有了一種莫名的負罪感。

    螢飛穿著寬鬆的黃色運動服出現在我們麵前,臉上的幸福甚至可以溢出來澆開幾朵含苞的花。他是那麽容易滿足,俊剛多呆幾天對於他就像他世界裏的問題都消失了一樣。

    我幾分鍾前還堅硬的棱角一下子融化掉了,感覺整個人都在搖擺的熔掉。

    螢飛拉起我的手,轉了一個圈。這是我們小時候表達自己開心的方式。看著他美麗的笑臉,我也隻好對他微笑。但我想說的卻是: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多麽不想看見你被愛情溺死……

    引擎發動的聲音抽走了我身體裏最後的力量,肩上的書包變得不可忍受起來。終於迴到了寢室。寢室裏隻有兩個人,我下鋪的女孩在玩遊戲機,而對鋪的正在上網。

    我爬上床,伸開四肢,戴上耳機。戰車如末世審判一般的聲音從我大開的耳鼓傳入了舒展的四肢。有如冰冷的金屬貼滿了我的皮膚,在這樣一個燥熱的傍晚,這是令人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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