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為了要拯救自己,卻成了別人的天使。

    《別人的天使》——雷光夏

    一隻吐著信子的綠蛇對我說:

    ——天涼了,別忘了跳舞。

    我被越來越瘋狂的人群推擠得像風中的柳條,感到自己好輕好輕,身體的實在感慢慢滲出體外。台上的李信變成了一個閃光的色塊,漸漸的我的感覺也不靈敏起來……

    當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又出現在了石淩擁擠的臥室裏。已經是多少次了呢?頭暈目眩,出現幻視,暈倒在“火湖”的現場演出中。又是石淩,為什麽每次都是他發現我?信一定是被太多人圍堵在後台吧我每次都這麽對自己說,也隻能這麽對自己說。

    地上散亂的放著好多cd,卡帶,書本,衣服,過夜的皮薩。我被淺淺的埋在了軟綿綿的床和散亂的丟在上麵的衣服中間,懷裏抱著枕頭,和往常一樣,醒來的時候腦子因為淡淡的充血而意識不集中。

    石淩穿著幹淨的綿t恤走進來。連他古銅色的膚色都遮不住的黑眼圈出賣了他,因為照顧我他又一夜沒睡。我曾多少次的告訴過他不用理我,我就像地上瘋長的雜草,生命力好得很。他隻是笑笑,依然像我從未有過的哥哥一樣疼我,照顧我。有時我想到石淩是信最好的朋友我就會感到安心,因為隻要他們在一起我的信就是安全的。

    ——怎麽又暈倒了呢?你必須去醫院看看了。

    石淩皺起眉頭看著披蓬著頭發睡眼朦朧的我。像往常一樣我對他吐吐舌頭,呆呆的一笑:

    ——沒事啦,健壯的很啊我!

    石淩剛要開口再說什麽卻被我手機有些尖利的來電聲打斷了。於是他癟了下嘴對我說:

    ——已經是第十一次了。

    我低下頭看著螢飛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跳動,我趕緊接了起來。

    螢飛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是螢飛唯一的朋友。他是個怪異的孤兒,同白發蒼蒼的奶奶住在一起,神經兮兮,皮膚白的透明,敏感而脆弱,愛男孩的男孩。

    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幼兒園,我梳這短短的娃娃頭,手裏拿著印有希瑞頭像的小手絹,抬眼打量所有的小朋友。我那時驕傲的很,我是唯一一個不用爸爸媽媽接送的小孩。小朋友們會吸著鼻涕問我一些諸如:那你敢不敢洗臉時睜開眼睛啊?敢不敢晚上一個人睡啊?之類的問題。多麽可笑小時候的我竟然是因為勇敢而出名。

    小時候的我有一種莫名的驕傲感,總覺得自己和別的小孩是不一樣的。那些隻會吸鼻涕的小鬼都不能做我的朋友。在我把一個想拿走我午餐牛奶的小男孩推倒在地以後小朋友就不再接近我了,我成了危險分子。不過我無所謂,自認為這是一種驕傲的孤單。

    螢飛眼睛大大的,總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看著自己的手指發呆。小朋友們都不和他說話,因為沒人願意和一個分不清男女的孩子玩。

    在一個夏天炎熱的午後,小孩子們紛紛把手中的水汽球扔向螢飛後,我走向他,遞給他我的小手絹說:

    ——咱們當朋友吧。

    相同的初中,相同的高中,他甚至跟著我填寫了一樣的大學誌願。於是我們進了同一個大學,我在德語係而他在奇怪的冰島語係。螢飛曾經跟我說過他小時候的一個夢,他一個人劃著船到達了一個叫做冰島的地方,小小的他上了愛那個小小的島國。幾年之後他才知道這世界上真的有一個地方,叫做冰島。

    ——喂?

    我接起電話。聽見了對麵隱隱的啜泣和風灌進電話時發出的如女鬼哭訴般的聲音。馬上坐直了身子,因為我知道什麽事不對了。

    ——你怎麽不接電話……怎麽不接電話……?

    風聲輕易的淹沒了他斷續的聲音。

    ——你怎麽了?把話說清楚啊!

    我對著電話大喊。

    ——他又要走了,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你知道得沒有他我連唿吸都……

    ——你在哪?!

    我打斷他的話因為我覺得風聲越來越不正常,他可能在某個樓頂。

    ——還記得小學時咱們常去的學校天台嗎?

    我掛掉電話。沒時間向石淩解釋什麽。

    ——快!把我送到光紀小學去!我認得路的,快啊!

    走出他涼涼的家,午後的陽光一下子將我團團圍住,馬路上熱油油的聲音將我的頭擊得一陣暈眩。鑽進石淩小小的豐田,有種得救的快樂。

    終於到了我們記憶中的陽台,我不由分說地叫石淩把我一個人丟下,因為螢飛不喜歡陌生人。陽光刺得我雙眼生疼,但我還是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個白衣白褲的可人兒。爬上天台,並排坐在他身邊,我身上的棉布裙子已經像陽光下的貓一樣懶散而潮濕的趴在我身上了。而他,從來不出汗的小孩,他白色的襯衫依然可以隨著微風舞動。

    我伸出雙臂環住了他。

    ——我來了,我來了……

    拉著他我們雙雙坐在了小小的陽台上的陰影處,他的臉已經曬得微微發紅,滿臉的淚痕像新生的傷疤。

    螢飛的男朋友是個曾經小有名氣的網球手,現在是某銀行巨頭的女婿。高大,強壯,臉有著分明的線條,和一種顯而易見的動人的魅力。——他有要迴香港了,去陪他老婆。一個月?兩個月?或者就這麽消失……

    ——我不能有他家電話,我不能有他家地址,我不能在大街上拉著他的手,我要時時刻刻懼怕他老婆溫柔的電話。他們會笑,會談論共同的朋友,句句提醒著我,我應該為自己的存在而恥辱!我是一個擋在他美麗人生中間的怪物……

    ——我們不停的爭吵,廝打,親吻,道歉,嚎哭。有時他甚至把我綁起來,就為了讓我安靜下來……

    ——他有一個世界,而我的世界隻有他。

    他說著說著再一次泣不成聲。我默默地從書包裏掏出cd機和mum的碟子,用我小音箱的最大音量放給他聽。低迷得如同噫語的女聲飄出高速旋轉的碟片,使我感到自己就是那個撿到神燈釋放精靈的孩子。螢飛還在哭,哭得讓我心疼,但我能說什麽呢?

    突然他轉頭問我:

    ——還記得《殺妻總動員》裏的小林先生嗎?

    我點點頭。

    ——你說我也能像他一樣真的變成鳥嗎?如果我也足夠誠心的話……

    我點點頭。

    螢飛站起身來,在漸漸下落的夕陽中伴著音樂靜靜的跳起奇怪的舞蹈來。

    我還沒講螢飛是個天生的舞者,他有著男孩的節奏感和女孩的靈動。白天,他是素麵的大學生,晚上,他在夜店。酒吧徘徊,畫上怪誕或妖豔的濃妝,為閃爍的彩燈下迷失的麵孔們舞蹈,來掙取學費。原來他隻是前麵歌手的背景舞者,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魅惑讓酒吧老板們癡迷,並同時注意到了這中間的商業價值。就這樣他成了夜店的一道奇景,一個獨舞的人。很多人慕名而來,隻為這個非男非女的可人兒。

    螢飛為我起舞,伴隨著空氣中散漫的歌聲。他的舞蹈不像芭蕾一樣精準不像街舞一般跳悅,但卻像芭蕾一樣美的殘忍,街舞一樣的隨性。我呆呆的望著他,覺得一切都似曾相識,在過去的某個時候,是否也有一個我在為這樣的一個舞者出神?

    淚流到了嘴角,感到了滿嘴的苦澀時,我才發現自己在哭,眼淚打濕了cd盒子,模糊了那些孩子塗鴉般的線條。

    我見猶憐。我不想讓這個男孩再受傷了,我美麗的朋友。

    cd播完了,天暗下來了。我們並排仰躺在陽台上,看著青灰色的天空,看不見星星,當然。翻過身抱著他,他依然沒有出汗,隻是全身發燙。眼淚代替了汗水幫他把一切多餘的體液排出體外。他已經平靜下來了,我們保持那樣的姿勢躺了很久。然後慢慢的站起身,一起走下了天台。

    熙攘的街道已經空無一人,一前一後我們在無人的大街上奔跑起來,好像被什麽東西追趕一樣。

    他依然堅持要迴俊剛家,我隻好送他到了他們公寓外。他讓我去他們那過夜,我騙他說我明天有早讀得快迴學校了。其實我是想去信家而我還沒決定是否要告訴螢飛我對於信瘋狂的迷戀,更重要的是我不知道如何將自己的感覺訴諸語言。有些事寫下來很美,但對別人說出來就可能變成了一張暴了光的照片。

    上了一輛出租車,司機是個有些話癆的中年男人。我有一句沒一句的接話,有時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掏出鑰匙,輕輕打開門,屋裏靜悄悄的。也許在別人眼裏這很平常,屋子的主人睡了。可對於長期失眠的信這是一個有些特別的夜吧。走進他的房間,看見他抱著枕頭,穿著t恤衫和牛仔褲就睡著了。無聲無息的他甚至安靜得有些可怕,但沒有人會不承認即使入睡時,信也好美。

    我躺在他身旁伴著他幾乎無聲的唿吸也一同沉沉的睡了過去。夢裏我是一個偷眼睛的賊,我偷走了班上最美的女孩的眼睛,一下子自己變得金光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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