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兩個方向


    退伍軍人便衣渡香江,那是畢文謙自己開的腦洞。一個頗有些想當然的腦洞。


    現在,已經被實現了。


    當初的畢文謙說過就過了,但麵對著世界線一點一滴的改變,他還是多多少少去了解了一些關於香港的資料——比如,除了水資源的問題,還有六七暴動——他上輩子壓根兒沒聽說過的六七暴動。


    所以,當劉甘美細聲輕語著什麽“十多年前的群眾基礎”時,畢文謙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所指。


    這遠不僅僅是劉三劍的一個公司將要抉擇的問題。


    在這個世界線裏,保劍集團會是或者說已經是改革開放之後大陸進入香港,對香港普通人造成深入影響的組織,在一定意義上,在香港普通人心裏,保劍集團的行為和作風,會代表著大陸對香港的態度。


    而這樣的影響,文化領域首當其衝。


    所以,劉甘美會因著劉三劍的由頭來問了。


    “to_be_or_not_to_be,that_is_a_question……”


    喃喃細語因為安靜而在房間裏顯得明顯。或許,畢文謙真想說的,不是圖b或者不是圖b,而是姓資還是姓社,哦不,應該是走·資還是走社。


    這是一個典型的80年代的中國人才會問的問題——不是畢文謙的問題,而是劉甘美的問題,甚至,是很多人透過劉甘美的嘴,向自己問了出來。


    黎華、王京雲、劉三劍,你們,在京城做著什麽?


    劉甘美將茶杯放到床頭櫃上,重新端正地坐好,安靜地等待著。


    直到,畢文謙在長考之後,給了她一個意外。


    “劉姐姐,你是說,這酒店是安全的,對吧?”


    “啊?是啊!”


    “這樣的酒店,一般都能打長途吧?”


    “當然可以。”


    “如果可以保證安全的話,你撥個長途吧!撥給黎華,如果你希望,劉三劍也可以一起聽。”


    劉甘美愣了幾秒:“好,我這就去準備!”


    雖然應承得很利落,但過了很久,也許有半個小時了,劉甘美才悄然迴到房間,遠沒有之前出門時的氣勢。


    “畢經理,我想了不少辦法,但黎副經理現在不在京城。我眼下……聯係到了王京雲和三劍,你看……成嗎?”


    “黎華不在京城?”


    出乎畢文謙意料之外,但似乎又頗和情理。當他疑問著和劉甘美對視時,似乎,能夠在她眼睛裏看到一絲忽微的忐忑。


    “電話已經通了嗎?”


    劉甘美走到床頭櫃前,摁下了電話的免提:“畢經理,現在你可以說了。”


    畢文謙聞言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盤著腿,對著電話:“喂?王京雲?劉三劍?”


    “我在。”


    “我在。”


    聲音挺清楚。


    畢文謙看向劉甘美:“三方通話?”


    “不是,他們倆現在都在你的辦公室。”


    劉甘美自再進房間,就一直低垂著目光,手上,也多了一個頗有劉三劍風格的小本本以及一隻派克鋼筆。


    畢文謙一愣:“……劉三劍倒沒什麽,王京雲……你也……”


    “我本來在家寫材料。黎華既然不在,我就過來旁聽一下。”這口吻……電話那頭的王京雲似乎是一如既往的難以捉摸的微笑著的,“文謙,你有什麽想法,慢慢說,劉三劍已經準備好筆記本兒了。”


    一陣沉默之後,畢文謙忽然歎了一口氣,又點了點頭:“好記心不如爛筆頭,爛筆頭不如直接錄音。王京雲、劉三劍,你們去找個錄音機來,整理好文稿和磁帶,一式兩份,一份公司裏留檔,一份明天給黎華帶去。”


    好吧,話說迴來,自己接下來的話……黎華不在場,也有不在場的好處。


    不久,劉三劍就找來了錄音機,用一種略複雜的口氣幽幽地說:“經理,你說吧!已經開始錄音了。”


    “好。”


    應了一聲,畢文謙沒有立即接著說下去,而是偏頭看了看依舊低著眉的劉甘美,即使仍然是端正的坐姿,卻是他第一次見她如此姿態。


    “劉姐姐。粟車和我提過,保劍集團的正式成立,是後總代表國家對你們的成績給予的製度上的肯定。這既是你們的榮譽,也意味著,保劍集團代表著內地對香港的態度。而劉三劍將要任職的子公司,你說過,是由保劍集團和文華公司聯合成立的。你還建議名字起做劍華公司。”隱約間,劉甘美的眉頭微微跳動,畢文謙看著她,輕輕地笑了笑,“無論是保劍還是劍華,一筆寫不出兩個劍字;無論是文華還是劍華,一筆也寫不出兩個華字。無論實際情況如何地複雜,但在原則上、方向上,我們在對待香港這個城市,各種意義上的城市上,應該有一個統一的認識和戰略。越是弱小的時候,越是要杜絕禍起蕭牆的可能性。沒錯,作為公司,也許在一些人眼裏,無論是文華公司還是保劍集團,都不算小了。但在這個地球上,我們,的確還很弱小。”


    “劉姐姐在為劉三劍做前期的準備,這是對的,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但是,無論是她在做的事情,還是今晚她問我的問題,都不是也不應該是隻站在自身眼下的格局去思考的。與其說劉三劍將來在香港,應該以什麽立場處理和那些當地的電視台的關係,不如說,我們內地,在香港的迴歸已經明確的今天,應該給予香港怎樣的定位。”說著,畢文謙頓了一下,“對了,劉姐姐,幫我倒杯水好嗎?”


    “啊,好!”


    很快,劉三劍倒了水,試好水溫,遞了過來。畢文謙把杯子托在手裏,繼續對著電話說道:“香港是目前中國對外貿易的主要中轉窗口之一。這個,大家都知道。可是,改革開放,改革開放,隨著開放的步伐,隻要我們國家做得不比豬蠢,香港在貿易中轉這一點上的重要性,肯定會隨時間的推移而漸漸降低,直到迴歸到一個正常的優良港口的水平。換句話說,我們承諾的,迴歸之後五十年不變——在半個世紀的時間跨度下,我們對於香港的考量,很顯然,應該主要出於經濟層麵之外的角度。”


    喝了一小口,畢文謙順手把杯子放在電話旁邊,調整了一下盤腿坐的姿勢。


    “一國兩製,是一個偉大的構想。也許,在這個時代,國內有一些人,會認為這是對於外國的妥協。但在我看來,收迴香港,是我們解決曆史遺留問題的必然,而一國兩製,才是為國家的將來做準備的規劃。從中國的格局來說,在香港這樣一個不大不小的城市實行一國兩製,比迴收香港這件事情本身,更重要。”


    看著劉甘美依然驚得溜圓的眼睛,畢文謙不禁油然升起了穿越者獨有的迴眸的一絲優越感。


    “不要驚訝,也不要曲解。注意我的話——香港,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城市,沒錯,城市。因為曆史原因和地理格局,這個城市在迴歸前後的比較長的時間裏,必然會吸引許多人的目光。這是一個天時地利的舞台,展示一國兩製的舞台。我們從小到大,從課本開始,就一直在說,社·會主義好,資·本主義不好,至少,我接觸過的教材是這樣教的。但俗話說,紙上得來終覺淺,絕大多數中國人,有過真正直觀的對比感受嗎?說實話,沒有。就像我那天在直播裏對全國說的,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掌握著全球最大的經濟圈,控製著五分之三個地球的資源,去供養全球六分之一的人口相對優渥的生活。那些被掠奪的國家,被剝削的人,他們在哪裏?絕大多數中國人,並沒有直觀的了解,哪怕是我,也不過是從數據上得出的結論。數字是冰冷的,它比人自己的眼睛更不會騙人。但真正明白這一點並且指導自身生活的人,目前,是少數。我們大多數人能夠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國家,是輿論力量足夠大的國家,它們,幾乎都是生活條件比中國好的地方。”


    “你可以說這是一種陰謀,是冷戰。沒錯,往大了說,這就是一場戰爭裏的一種戰術。我們中國現在的生產力水平,能夠從根本上完美應對嗎?毫無疑問,在短期內,是不可能的。那麽,我們該怎麽辦?”畢文謙又偏頭看了看劉甘美,“辦法,是有的。我很早就拿圍棋的思想來類比過冷戰。其實,當我們圍不出比對手更多的目數時,我們可以下無目圍棋……好吧,也許圍棋裏的說法不太好理解,那我換個說法:當我們考不了六十分及格時,我們隻要考全班第一就可以了。”


    “沒錯,從競爭的角度來說,這個世界,可以是,也本來就是一個,碧藍的世界。”


    說著,畢文謙朝劉甘美認真地點了一下頭,然後傾身重拾玻璃杯,緩緩喝了一會兒水。


    “毫無疑問,正在實行資本主義製度的香港,將要實行一國兩製的香港,是一個絕佳的、近在咫尺的舞台,資·本主義製度的真實麵目,可以徹底地在中國人眼皮子底下展現。特別是在迴歸之後,西方國家不可能在一個已經屬於中國的城市長期持續大規模地投入經濟力量搞麵子工程。這一座被長時間殖民統治的城市,被閹割掉了精氣神的城市,將會直白地展示資·本主義的殘暴性。地球太大,普通的中國人也許看不到歐美經濟圈最底層的黑暗與肮髒,但香港的體量和位置剛剛好,頂層的奢華,底層的悲慘,都可以明明白白地展現在大多數中國人眼前,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甚至,作為法理上擁有主權的中國政府,完全可以用冰冷的統計數字,告訴人們,頂層,有多少人,底層,又有多少人。”


    “有對比,才會有傷害,有傷害,才會知道疼,知道疼,才最有教育意義。”


    “所以,在對待香港的態度上,我們可以在這個城市裏,完全遵守資·本主義製度的天性,一方麵控製住它從外界吸血的規模,一方麵縱容,甚至主動促使它的社會加速演化。現在已經不是世界大戰的時代了,我們不可能用大規模熱戰的方式教育人們,那麽,用香港這樣一座城市的興衰來教育全中國的人,簡直是一本萬利。先天下之憂而憂的範仲淹說,一家哭何如一路哭?現在,我也可以說,一市哭何如一國哭?”


    堅定而自信的話音震懾著身邊的劉甘美,電話那頭的王京雲和劉三劍也久久無聲。畢文謙喝了一大口水,迴憶著上輩子所知的當一國兩製漸漸成為“一國兩智”時某些家夥的尿性。


    良久,電話裏響起了劉三劍微微的聲音:“經理……經理,你竟然是這樣……看待一國兩製的?”


    “所以我說了,一國兩製是比收迴香港本身更偉大的構想。”畢文謙浮現著穿越者的微笑,“用‘一國兩智’的現實來教育人民,是一個方向,是簡單的,也是穩妥的方向。”


    “這麽說,還有其他的方向了?”


    電話裏,是王京雲略急促的追問。


    “當然了。就像解數學題的時候,同一道題目可以有不同的解法,人們總是喜歡簡單而穩妥的辦法一樣,我自然會首先說最容易走的方向。不過,在劉三劍和我提過六七暴動之後,在劉姐姐強調了十多年前以來我們在香港的群眾基礎之後,我並不認為,一國兩製下的香港,隻有一個方向。”


    劉甘美忽然出聲問道:“還有另一個方向嗎?”


    “是的,兩個方向,可以說是南轅北轍的兩個方向。”畢文謙愜意地笑道——是啊,作為一個穿越者,總是重複過去的故事,那豈不是恥辱?“所以我一開始就說了,無論選擇什麽方向,我們自己的思想和認識,一定要明確而統一。”


    身在京城的王京雲抓著自己耳中的重點:“南轅北轍?”


    “是啊!當考卷太難,難以及格的時候,我們可以隻追求考第一名,也可以撕了試卷,另考一科。”


    俏皮話之後,畢文謙斂容繼續說了下去:“我說過,可以用圍棋的思想去辯證地思考全球格局。而今,除了自己的美洲後花園,美國在世界範圍裏,扶持著社會主義國家周邊的許多國家,作為門麵,維持著所謂資·本主義製度的光鮮外衣。這是一手不錯的棋,但我們真的必須在對手構思的框架裏應對嗎?這在戰略上未免太示弱了一些吧?誠然,現在的中國還很窮,但相比之下,我們比三十年前和聯合國·軍在三·八線上打成平手的中國,是更強了,還是變弱了?在物質上?在精神上?這個問題,值得捫心自問一下。”


    “如果是變弱了,那就一市哭何如一國哭吧!那樣很穩妥,性價比非常高;如果是更強了,那麽,我們完全可以不去在乎什麽時間點正式收迴香港,隻需要在一國兩製的框架下,把香港作為一個社會體·製的試驗場,讓香港人,占大多數的香港人,漸漸站起來,去走他們的路。作為中國政府,不需要從國家層麵上刻意去做什麽,無論是行政層麵還是經濟層麵。保劍集團、劍華公司,在香港,走地地道道的群眾路線,通過各種手段,清除英國殖民統治的精神遺毒,重塑香港人民的三觀,移風易俗,利用天然的地理條件和曆史基礎,走比內地更大的步子,為中國未來的改革的方向和可能遇到的問題做探路燈——《聯合聲明》上我們承諾的五十年不變,是我們不從行政手段的層麵去主動改變,並沒有說在麵對香港人民自主選擇新的社會體製的時候,有阻止的義務。”


    “說句玩笑話,而今世界上有資·本主義,有社·會主義,又有了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那麽,將來出現有香港特色的什麽主義,也不是什麽咄咄怪事。”


    無論這個笑話好不好笑,反正畢文謙自己是幹笑了一聲。旋即,他變得鄭重,口吻沉沉。


    “這麽做,比縱容資·本主義製度露出吃人的嘴臉要困難得多,風險也大得多,既可能做出劃時代的成績,也更可能讓直接參與其中的人落得身敗名裂的結局。無論是成是敗,對於探索中的中國來說,都會是一種經驗教訓。如果真選擇這麽做了,那麽,有總後背景色彩的保劍集團,即使仍然保持在香港的業務,但在處理香港社會問題的時候,必然要盡量淡化;而相對民間色彩更濃一些的劍華公司,或者說,將要成立的劍華公司需要打造如此的社會形象,並且在結合,甚至引導香港人民探索社會體製道路的過程中,需要以文藝界的影響作為起手,在整個社會實驗裏,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終於,畢文謙把杯子裏剩下的水一口氣喝幹。


    “兩個不同的方向,選哪一個,就不是我能夠和應該參與的事情了。我隻強調一句——這兩個方向,你們可以一個也不選,但如果要選,就隻能選一個,並且堅定不移地走下去,無論將來麵對著什麽,遭遇了什麽,都不能瞻前顧後,首鼠兩端。”


    “我要說的,說完了。你們如果要再彼此說點兒什麽,可以慢慢說,劉姐姐,你另外給我安排一個房間,我先去休息了。另外,今天這些話的錄音給黎華聽了之後,叫她打個電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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