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恍惚地走著,腳步驀地停下。 前頭隱隱約約似乎有個人,燈光一閃一閃,周遭仿佛彌漫著森冷的寒氣。 大吉大利,現在才幾月。 我攥緊了公事包,壯著膽子,走前了幾步。 “呃……請問——” 那影子動了動,一身白色風衣裹得密不透風,聞聲猛地迴頭。 我和他俱是一頓。 現在入夜了,難免有些起風,他原來定定地看著我,俄爾微微地低頭,臉上毫無血色,身板子比記憶中的單薄許多,整個人包得死緊,看過去還真有帶給人一種淒淒涼涼的錯覺。 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畢竟也有好些年沒見了。雖說,那張臉和記憶中的變化不大,可感覺大是不同,露出的手肘有著蒼白的骨感。 像是在門外等了許久,他的唇有些幹裂,在光暗不明的廊道上,那抹眼光卻似乎慢慢注入精光。 我呆滯半晌,硬是扯了扯嘴角,走到門前拿出鑰匙。 不知是不是因為太累,眼睛開始泛疼,鑰匙插 入洞中的時候花了點時間。他沉默地站在一邊,我似乎能感受他冷冽的目光。 好容易打開門的時候,正要走進去之前,才發現衣角讓他抓著。 他的手似乎顫抖著,劇烈地仿佛要抖散似的。 像是用盡全力地揪緊我的衣角。 我緩緩吸了口氣,迴頭衝他一笑,強作自然地道:“進來坐坐吧,吹了一晚上的風,不冷麽?” 他抬了抬頭,像是有些訝異。 我拍了拍他揪著我衣角的手,慢慢地抽出來,領著他走了進去,然後把門帶上。 “呃,我住的地方有點小。” 他站在玄關,微微仰頭環顧四周,眼中閃爍著微光。 我走進廚房的時候,他又緊緊地跟了上來,一句話也沒說,甚至一點音節也沒發出,在耳邊迴響的隻有那忽輕忽重的腳步聲和輕不可聞的唿吸聲。 “你先坐著,我給你衝杯熱茶,呃,對了,你吃了沒有……還是——”我卷起了衣袖,迴頭問他。 他答也不答,隻是佇立在那兒,直到那雙眼看得我心裏微涼,才見他慢慢走出廚房。 他這些年不知道經曆了什麽,整個人的感覺顯然低沉許多,沒有之前或是我記憶中的那般傲然,反倒是意外地深沉緘默。 我燒開了水,衝了兩杯紅茶,拿出去前雙手拍了拍臉,振作地唿出一口氣,揚起笑容邊走邊道—— “王箏你怎麽知道我住這裏的,其實你應該先打通電話給……” ……人呢? 我看了看空蕩蕩的客廳,哪裏還有王箏的影子。 要不是玄關的門還開著,我估計還以為剛才看到的隻是幻覺。 我走到門外,下意識地去尋找那抹身影。 長長的廊道上,一個人影也沒有,燈光依舊一閃一閃地。 我輕歎一聲,慢慢地把門關上。 第30迴 一個二十幾歲的男人哭紅鼻子,這畫麵不太好看。 再者,我心裏又明白,自己嚴格算起來,都能過六十大壽了,還抓著一個未嫁姑娘的手死也不放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唉,老實說,我自己也覺得挺掃麵子的。 不過哭也哭過了,想把擦掉的眼淚收迴來也是不太可能的事。 關鍵是,我終於遇到了李玲。 那個還在念大學,為了生活還有學費而奔波的爽朗女孩。 先前我並不是沒去找過李玲,曾經幾次到那所我和李玲曾經一起上過的大學打聽打聽,得到的結果卻都是沒有名叫李玲的華裔學生。 當看到那張照片裏和李玲有些相像的陪酒女郎時,心底著實涼了大半截,現在總算讓我遇見了她。 我心裏一直都清楚,如果說我得到這便宜的一生,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那就是—— 這一世,我定要讓李玲幸福。 因為如此,當時決定留學的時候,還是選擇了同樣的城市,雖然大學不同,可終究在同一個地方,要找起來也有個方向。隻是,我和李玲認識了這麽多年,卻甚少聽她提起家裏的事情,隻能傻乎乎地從大學方麵著手。 終於,還是讓我找到了她。 隻是這對我而言的重逢,就李玲而言卻是我們倆的第一次見麵,我先是哭得一塌糊塗,又死死抓著她的手不放,最後還把店長給鬧了出來,讓李玲和程辰兩個人把我拖到店內不起眼的一角安撫。 一直到我順過氣來,程辰才強掰開我拉著李玲的手,霸道地拉著我離開。 隻是沒想到,一出店門,程辰就攬過我的肩,睜大眼說:“胖仔,你這演技未免也太好了。”我用袖子擦著眼淚,眼角被磨得生疼,一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哎,胖仔,你別裝了,嘖——好哥兒,你行,一年份的蛋糕禮券就歸你了。” 我吸了吸鼻子,口音頗重地問:“什麽啊?” “切,你還裝!”程辰拉著我壓低聲量道:“我的女神隻能遠觀不可褻瀆,胖仔,多虧你這麽一哭,我終於看到了女神充滿母性、愛與光輝的一麵——” 我終於悟了——程將軍的暴力因子,原來就是這般被激發出來的。 隔天是休假,我早早就到店鋪守著,翹首盼著,一直待到中午李玲的值班時間,才從椅子上驚奇,躡手躡腳地走到櫃台。李玲揚起一貫的職業笑容,自然是認得出我,兩手不著痕跡地放至身後。 我看著有些惆悵,心裏挺難受——畢竟是我昨天太唐突,也難為人家嚇到了。 我訕訕地又點了份熱可可,有些喪氣地迴到位置,看著不遠處李玲的笑臉,不自覺有些神遊起來。 我想,那種做父親的卻不能和女兒相認還要被排斥的感覺,興許就是我此刻的心境。 很是惆悵、很是悲涼、很是寂寞。 這麽一寂寞,我就直接寂寞到了傍晚,等到我迴神的時候,還是因為肚子傳來微餓的感覺,突然有人在我耳邊問:“先生,抱歉,能和你一塊兒坐麽?” “哦、啊,不,我……”我騰地站了起來,轉頭一看,隻見李玲已經換下員工製服,穿著一身淺藍花邊的連身裙,把馬尾放了下來,衝著我燦爛一笑。 “先生,你怎麽啦?”李玲負手站立,如同記憶中常有的可愛動作,揚了揚下巴,說:“昨天你可是拉著我哭了一個下午,以後別在抓著我了,我還打算嫁人的。” 我愣愣點了點頭,又急急道:“對、對不……起……” 李玲“唔”了一聲,而後道:“那看在你這麽有誠意和我道歉的份兒上,請我吃頓晚飯,我原諒你。” 我急急點頭。 李玲輕笑出聲——那笑聲悠遠得如同夢境,讓我的眼眶又不禁濕潤起來。 十幾年後,李玲和我說起我們“第一次”見麵的事情,給我的評價很是——眼睛眨巴眨巴的時候,簡直就是巨型犬類,看過去聰明,其實傻傻、笨笨的。 李玲拉著我去中華餐廳,她這方麵的喜好多數和我差不多,久違重逢,我心情難免激動了一點,特意點了李玲愛吃的幾道菜。弄得她一臉狐疑地看著我,問:“我說,任祺日先生,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些?” 我的心漏跳一拍,趕緊擺手說:“是、是麽——哈哈,我也喜歡……” “哦哦,甚好甚好。”李玲裝模作樣地摸了摸下巴,對著服務員道:“那再來這道最貴的——對,就是它。” ……愛敲我竹杠的性子,倒還是一樣。 “看你小氣的,我開開玩笑而已,我今晚可是因為你沒去工作,你當然要請我吃迴本。” 我聞言微頓,思索片刻,小心地問:“妳還在念書吧?打……打這麽多工沒問題麽?是不是生活很拮據……?” 李玲看了看我,像是想了想,然後鬼鬼祟祟地湊過來,說:“其實,我今晚本來是打算去搶劫的美食街的,後來我改變計劃了,覺得敲詐那個哭得我滿手是淚的傻大個比較符合我的美學。” 我笑了笑。 李玲還是和上一世一樣容易相處,為人也和氣開朗,不論什麽事情都放在心底不說。 “看我——夾!哇哈哈,最大塊的牛肉是——我——的——!” 或許是因為理解她的個性,隻一個晚上,我們的話就聊開了許多。原來李玲這一世考上了其他的大學,學的也是其他領域,學費和生活費都是自己一手賺來的。 以前我或許能了解那種辛苦,而現在,我卻完全能夠體會。 雖說是我一廂情願地脫離了任家,一開始的時候身邊總還是有程辰幫忙,日子再苦也苦不到哪兒去——李玲不一樣。她終究是一個人在現實中掙紮,吃的苦頭又比我多出了許多。我記得,李玲的家裏狀況不太好,父母沒有美國護照,做什麽都辛苦,後來大一些父親因為工傷瘸了一條腿,沒幾年就過世了。她的繼父,對她和幾個弟妹並不是很好,她還是強撐了過來,並沒有以為生活而扭曲,卻依舊保有美好的心理。 這樣的她,我隻覺得心疼,說不出的心疼。 程辰要追求李玲這迴事,在我拉著程辰語帶威脅地說:“你這次是不是認真的?你要是不是真心的,就別去招惹別人。” 程辰先是“哎”了一聲,撓了撓頭,臉上泛著紅暈,笑笑不語,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程辰整個人跳竄起來,抓著我的肩搖動:“是不是我的女神打來了?快接快接!啊啊啊——給我聽吧給我聽吧——” 說起來,程辰也算是個年輕有為的好青年,家世又是極好的,在大學追女孩的時候,幾乎是無往不利,沒一次失手。 但是這次似乎真是碰到了鐵板,先不說李玲對他的態度隻屬於親切這個範疇,對他的約也多是推脫,程辰唯有拉著我一起去,李玲多半才會答應。 根據程辰的解釋,那是因為他的女神矜持害臊,需要多個人做伴,再加上我又曾經激發她的母性等等的不是理由的理由。 我看得明白,李玲對程辰,確實沒那方麵的意思。 可是誰知道呢? 說實話,我希望李玲這一世能有個好歸宿,程辰是個有擔當的男人,總歸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或許這種事情總得要慢慢熬,才能熬出味兒也說不定。 情情愛愛什麽的,是年輕人的事,我一個都能做壽的老人家這是在攪和什麽呢? 這般胡鬧了一小段時間,杜亦捷在一個下午來了電話,說是查到了關於雷德?曼若的一些事情。 有鑒於戴斯?金的案子沒有什麽可觀的進展,我和凱薩琳商談之後,決定還是從雷德?曼若這個可疑人物下手,雖然凱薩琳本身並不抱著樂觀的態度,畢竟戴斯?金本身的背景就有相當大的問題。 雖說美國的法律是就事論事,然而難保陪審團不會因為戴斯?金黑道背景而影響最終判決,如果能證明雷德?曼若不可信,對戴斯?金能否輕判或是脫罪有絕對的影響力。 其實,我協助戴斯?金,為他辯護的這件事情,程辰並不知道。 他是個死心眼的孩子,又對杜亦捷存了點芥蒂。至於我,隻能說,那是作為師父的凱薩琳親自欽點的工作,另外,則是戴斯?金本人,以這個案子來看,他的確有可能是冤枉的,即便他確實有點問題,但是就算是十惡不赦的殺人犯,也有辯護的權利。 再來,就是杜亦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