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設依舊是一樣的,奢華中的單調,沒有一絲生氣,隱隱帶著一股腐朽的味兒。我靜靜地環顧,茫然地走了幾步。 突然,上頭傳來一陣聲響。 急促的、暴怒的,卻是熟悉的。我慢慢地抬頭,果真瞧見那野小子從樓梯上蹦蹦跳跳的跑了下來——他的眉眼,很細致,五官柔和。 他是全世界最標致可愛的孩子。 隻是,他眼中有淚,下唇緊緊抿著,跑得很急,好像後頭有什麽在追趕著他似的。這孩子……是不是舒媛又在罵他了?還是,誰欺負他了? 過來,誰讓你哭了?和爸爸說。 他下樓的時候,腳下一個踉蹌,我跟著著急,好在他抓著把手,也就整個人倒向前去。接著,很多人跟著跑了下來,團團圍著他。 裏頭,有舒媛。 舒媛穿著黑色衣服,頭發也剪了,我一時還認不得。 兒子鬧得厲害,他小時候也不是舒媛帶著的,個性很倔。舒媛其實脾氣不太好,我看她抬手,估計又要打兒子,正打算湊上去。 樓上又霍地傳來一聲大喝。 所有人都瞧了過去。 我……當暖意盡褪的時候,或許就是這一種感覺。我看著那個身影,他的頭發長了,胡子也沒刮——我記得,他這個人最愛麵子,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跟孔雀開屏似的招搖。他走下樓的時候,有些搖搖晃晃,像是喝了酒。 他的酒量向來好得驚人,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他走近的時候,乖仔突然掙得更厲害,後來舒媛拉不住,乖仔整個人衝了上去,或踢或打,我從來沒見過兒子這模樣。 舒媛拉住兒子,喊:『你在幹什麽!他才是你爸爸!你怎麽能打你爸爸——!啊!』 我……我看著他,他的臉上,沒有血色。 乖仔突然張口咬住了他的手。 許多人湧上前,壓住了乖仔——誰!誰準你們這麽對我兒子?!當我衝上前去的時候,卻輕易地穿透了他們。 兒子哭得厲害,我從來沒瞧見他哭成這樣。 乖仔……別哭好不好?爸爸明天帶你去海洋公園,上次說好的,你別哭…… 乖仔突然抬頭,目光卻是直直對著我。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所有人臉色慘白,舒媛又要抬手給乖仔一個耳光。他卻發狠似地扭過乖仔的肩膀,眼裏都是血絲,臉色猙獰:『你……看見他了?你是不是看見他了——!他在哪裏!任祺日那個混帳在什麽地方!』 他驀地站了起來,對著整個宅子大喊:『任祺日!你在這裏對不對!你給我出來!你是不是恨我——是不是恨我?!你恨我的話就給我出來!』 『任祺日!哈哈哈哈哈——!你看見了沒有!現在這些都是我的了!你看見了沒有任祺日!你現在什麽都不剩了!任祺日——!你出來見我!出來見我啊!』 任祺日—— 任祺日——! 喝! 我睜開眼,瞧見眼前那一張放大的臉,“啊”地驚叫一聲,正要往後挪去,又胡亂地環顧了四周。車窗外是熟悉的新市景色,沿路陳舊的商店街,我深吸了一口氣,額頭驀地一冷,我整個人又彈跳起來。 “你怎麽了!” 這、這聲音…… 我稍稍抬眼,王箏的手放在我的額頭上,隻聽他低聲不知咕噥了什麽。他挨得挺近,幾乎是整個人靠到了我身上,也不管我挪到了車門上,一個勁兒地靠過來。我的襯衫被汗水浸濕,胸口起伏得厲害,王箏皺了皺眉頭,又要伸手探我的額頭。 我趕緊說:“……沒、沒事。” 王箏擰著眉,拉過我推拒的手,突然對著前頭的靜得出奇的老何叫道:“小何!”老何連忙應了一聲,他平時就怕王箏怕得緊,誰讓王箏從小就沒少找過他的麻煩。說來,我還真不知道上一世老何哪來的膽子,居然掄起掃帚,一把揮向王箏…… 隻是…… 剛才的—— 王箏看了我一眼,說:“去醫院。” 我揉了揉眼,說:“我沒事,小何,迴學校。”老何看過去挺為難,喚了喚:“小少爺……表少爺、這……” 王箏蹙眉,說起話的時候,挺有任老太的風範。“小何,年紀輕輕的連耳朵都不靈光了麽?要是這樣的話,我可以給老夫人說去。”老何這下不聽也不行了,正打算轉彎,我唿了口氣,說:“小何,先送我迴學校,一會兒你再帶表少爺去醫院。” “任祺日!” 王箏的力氣很大,上一世我就明白。他抓著我的時候,我根本無力反抗。其實,我想說,上一世的時候,他根本就不用費多大力氣,往往隻要他一個眼神,我就會放棄抵抗。但是,那畢竟是上一世。 我歎了口氣。 “王箏,我沒事,也用不著浪費人民勞力。再說……” 恨不得我死的,不正是你麽? 王箏看樣子很是惱火,方才從主屋出來的好心情皆消失殆盡。我的頭抵著車窗,一言不發地望著外頭。王箏冷冷扔了一句“隨你”,氣衝衝地坐到另一頭去。挨著我的體溫離開的瞬間,我突然有些後悔…… 說來,也不是現在這個王箏的錯。 我不知道我哪來的火氣。 一切的失常,都是因為瞧見那個人……都是因為,那個人才開始的。 揉了揉眼。我真不明白。 上一世,那個人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死了,或許……他才是最開心的。 任——瀟—— “小少爺,表少爺。到了。” 老何不斷擦汗,這一路下來受驚不少。我心裏突然有些愧疚,隻得拍了拍他老人家的肩,諂媚地笑著說:“小何,記得請我喝喜酒啊。” 老何整個人又跳了起來,頭還直接撞到了駕駛盤……嘶,看過去挺疼。我幹笑了一聲,如果沒記錯的話,老何這時候應該正在苦追賣蛋糕的芳嫂,然後就在年底開花結果,當時還請了一個月的假期,去了聖淘沙度蜜月。 後來,過了好多年才生了一對龍鳳胎,有一次過年時,大女兒還和乖仔因為一顆糖吵了起來…… 嗬嗬。 “任祺日,你在那裏傻笑什麽。” 王箏已經遠遠走在前頭,對守門的老伯出示了通行證,一副孔雀樣兒地揚起下顎。 我看著一邊的圍牆,心裏頓時染上了惆悵。 瞧那守門老伯親切的模樣,這難不成,就是所謂的……差別待遇?長得人模人樣,福利就是多一些,更何況是王箏這一類不掩家世,出門必開屏的那一類型。 我搖了搖頭,正打算小跑上前,不知為何,領子突然讓人一扯,重心向後仰去,搖擺的手讓人拖至後處,我抬頭就瞧見那漫天星空,再來便是…… 我—— 冷汗,慢慢地流過眼角。 那一頭閃亮的金黃,耳邊的銀製耳環在微弱得燈光下閃爍,質地想來不錯……其實,我說真的,絕對不是奉承,他的的確確生得、生得…… 我幹笑了一聲。 “老大……坦白說,您長得……真是——” 其實,杜亦捷大概就是標準的帥小子,不過是現在還是二十年後,放在哪兒都是吸引眼球的招牌。他的好看,和王箏截然不同。王箏那是貴公子的氣質,杜亦捷就是—— 我咽了咽口水,我、我知錯了還不行麽…… 讓人像拎小雞似地抓著實在不好受,杜亦捷雖說不是人高馬大,卻好歹比我高出兩個頭,偏生他不說話的時候,眼神瞧過去特別犀利,就像是要把人看出一個洞一樣。我稍微掙了掙,扭過頭的時候,才發現杜亦捷身上還穿著校服,衣擺像往常一樣隨意地放了出來。 “你在幹什麽!” 前方又讓人一扯。我毫無防備地傾向前去,整個人向前彈跳了兩步,就讓人抓到了後頭。暈乎乎地抬頭,就見王箏一臉慍怒地看著前方,杜亦捷的手還擺著原來拎著我的姿勢,眼裏似乎還閃過一絲光輝,然後,慢慢地暗沉下來。 就像是深不見底的深潭。 杜亦捷像是不在意地甩了甩手,看著我,語氣有些冷:“原來……你們感情挺好。”他聳了聳肩,嘴角揚了起來,看過去挺諷刺,眼裏一點笑意也沒有。 我心中猛地一跳。 “那、那個,是我家裏出事了,才——老、老大……”瞧我這嘴拙的!我恨不得抬手,扇自己一個耳光! 這孩子……估計是—— 王箏猛地拉著我,“任祺日,你什麽時候和這一種人扯上關係的?還有,你叫他什麽?”王箏沒等我迴話,氣衝衝地瞪著杜亦捷,“瞧你呆頭呆腦的,估計是他們纏上你的。怎麽,一群混混在學校裏鬧事,幹這種勒索的勾當還挺厲害。任祺日,他們勒索了你多少錢——?” 杜亦捷麵不改色,卻突然轉向我,緩緩說:“你和王大會長說一說,我拿了你多少錢?嗬!”杜亦捷嗤笑一聲,拿出了根煙,迴頭前轉而輕蔑地看了王箏一眼,冷笑說:“是啊是啊,你學習好,本來就看不起我們這一種人……王大會長,以後看緊你的好學生,別讓他給我們帶壞了。” “等、杜、杜——”我掙著就要跑上前,王箏使勁地扣住我的手,冷眼瞧著杜亦捷坐上了單車,在我們麵前唿咻而過。 我深吸了一口氣,甩開王箏的手。 迴到房裏,我眼皮重得不行,硬撐著洗了澡,後來直接撲倒在床上。 鼻間,突然傳來一陣香氣。 那是王箏一貫用的名牌沐浴乳。 太暗,瞧不清楚。 耳邊,是一聲低不可聞的呢喃。 “乖仔……是誰?” 我睜了睜眼。 他遲疑了片刻,別過眼,斷斷續續說:“剛才……你、你做夢,一直叫著乖仔……那、那是誰?……” 是誰啊…… “任祺日。” 我輕歎一聲,轉過身子,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你不是說明天學生會還有事情麽?早點睡。” 唉…… 時間過得挺快。 成績出來了。 我拿了全級第二,王箏孔雀當然是占著第一名的位置,周會的時候校長還特地表揚了一句,看他那模樣,笑得依舊很招搖。 再來就是,不知怎麽的,少了杜亦捷那班孩子的集會,倒是多了王箏孔雀。不過,沾了王大會長的光,老師對我的態度溫柔不少,周圍射來的目光和諧不少,就連情書巧克力我也跟著收了不少——當然,上頭雖然是署名是給某孔雀王的。我早前也老實地當送信員,隻可惜王箏每次瞧見臉都黑得能滴出墨汁來,要不直接扔外頭,要不讓我衝進馬桶。 一次比一次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