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果然見效,王箏立馬睜開眼,一雙眸子上下橫了我一眼,咬牙地說了一聲:“做夢。”    “得得得,我做夢我做夢,王老爺子,麻煩您老躺下,掀起您老尊貴的衣,讓我瞧瞧可有撞出一個坑。”我不由得拿出哄兒子的伎倆,乖仔嫌藥酒味兒嗆,身上撞成了瘀青也不讓我給他擦藥,總得我變著法子哄。    就是不知兒子吃這一套,老子吃不吃這一套了……    王箏揪著衣,兩眼睜得老大。半晌,才服軟似的解開扣子。室內的燈光有些澄黃,偏生王箏的臉蛋又生得不是一般的漂亮,現下低著頭,眉睫一顫一顫,想來是剛才痛得厲害,還帶著水汽,見他慢慢地解開衣扣,露出胸膛,滿室旖旎……    咳咳,哈利路亞。    王箏那一撞果真不同凡響,腰部一片瘀青,我一瞧,心裏哪裏還有什麽想念,隻覺得一抽,脫口就揚聲說:“怎麽這麽不小心!”扭開了瓶蓋,把藥酒倒些放在手心上,卻見王箏蹙著眉頭,“什麽味兒這麽難聞。”    隻瞧他掩著鼻,抿緊了唇。    和他兒子一個樣。    我的心,不由得有些酸澀,說:“小何老家的獨門配方,跌傷撞傷扭傷一概能治,你兒……咳,我試驗過的,真的有效。”多虧了乖仔,我給人揉傷的功夫練得特好,絕對知道要如何拿捏力道,王箏原來緊皺的眉頭才微微舒開來。    弄了一陣,我又囑咐王箏沾不得水,親自倒了水,守著他把藥片吞了下去。王箏原來還挺不情願似的,興許真是病了,後來也沒瞪著我,聽話地吞藥喝水。    我說:“別太拚了,一些事可以緩一緩,你是超人其他人可不是超人。”    王箏沒迴話,隻緩緩閉上眼,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沒一會兒,就聽見均勻的唿吸聲。    王箏是一個天賦極高的人,也很努力,和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我想,如果公司沒有王箏,或許在我手下也撐不過十年。再說,王箏和那衰人聯手,固然令我寒心,我卻也知道是我自己能力不足。    所以,我不恨王箏,頂多是有些怨。    段考開始的時候,王箏已經生龍活虎,下巴揚得忒高,見我頂著兩個黑眼圈,嘴角還揚了起來。    我想,當初呂洞賓被狗咬的時候,估計就是我這個心情。    話說迴來,我把褲帶束緊了些,衣服似乎也大了點……原來圓得瞧不見眼睛的臉蛋兒似乎也消了脂,漸漸有了上一世的輪廓。    考完的前一天,杜亦捷一夥人還來找我。杜亦捷問我考得怎樣,我說:“題目還行。”杜亦捷的小跟班阿忠卻笑了起來,指著我說:“啊呀,真瞧不出你這模樣腦子挺靈光的,老大,你說——啊喲!”阿忠這孩子說話挺率直,吃了挺多打。    杜亦捷扯了扯嘴角,緩緩說:“拿第一,想要什麽,我送你。”    我幹笑兩聲。    剛才的話其實我沒說完——題目還行,湊湊和和,剛好可以輸給王箏,屈居第二。    杜亦捷走前還不忘提醒我,“明天考完了我在前邊校門等你,也不用急,把書包放了過去也行。”    “上次那事我姐說什麽都要叫我謝你。” 杜亦捷真正笑的時候,會露出兩顆虎牙,有點大男孩的味兒。    隻是,一想到他二十年後黑道頭目的模樣兒,我頓感泄氣。    隔天一考完,班上所有人各自有之後的活動,一群孩子臉上都鬆了一口氣。    我把書包擱迴寢室裏換套休閑服正打算出去,沒想到一踏出門,王箏遠遠就風風火火地走來,盯著我問:“原來你在這裏!……你這是要去哪裏?”    我愣了愣,還沒迴話,王箏就扣住我的手,說:“任祺日,先別管這麽多,任老太派車來了。”    王箏拉著我就走,我的手被抓得生疼,“王箏!你什麽意思?”    我用力甩開王箏的手,卻見他定定瞧著我,遲疑片刻,才緩緩說:“你媽出事了。”        第5迴        王箏生得漂亮。    但是,不管是上一世,還是現在這一刻,我覺得,王箏最漂亮的地方,是那一雙眼睛。倒不是那雙眼多大多閃耀,王箏的眼睫毛挺長,又總愛斜眼看人,整個人有種懶散魅惑的味兒。    隻是,當那一雙眼,真真正正瞧著你的時候,卻是猶如一股深潭,足以讓人產生錯覺。    讓人沉淪的錯覺。    我一直都知道,王箏的個性、體格,和那一張漂亮得不像話的臉蛋很不相符。坐在車座,他的手緊緊扣著我的,車窗外的風景不斷變幻,當汽車駛入那修飾誇張、奢華雄偉媲美首相公邸的大門,王箏從頭至尾都沒再說一句話。    走下車的時候,我往上瞧。重生了一迴,我依舊需要抬頭環視,才能將眼前的一切盡收眼底。    任氏主宅。我深吸了一口氣,它仍舊散發著腐敗的氣味。    王箏拉著我走了幾步,腳步有些倉促,我不禁有些暈厥,腳下不慎,整個人往前傾的時候,肩頭有什麽東西穩穩地撐住了我。    我睜了睜開眼,入目的是那一雙,曾讓我沉溺的黑瞳。    “任、任祺日!”王箏依舊和上一世一樣,比我高出許多,完全不像才上初中的男孩兒。    我笑了笑,心裏怪嫉妒的。    我擺了擺手,又揉了揉眼,太澀。    徑自走前了兩步,手邊又傳來了暖意。我低頭,瞧見那一隻和它的主人同樣精致的手,再次握了上來,隻是,這一次,我們的手心相貼著。    我的心一跳,把手有些強硬地抽了迴來。    “任祺日——”王箏迴頭,拔高了音。我幹笑了一聲,說:“太熱了。”    燙了一次,我實在不敢再試第二次。    王箏抿緊了唇,迴頭加快了腳步。我人短腳也短,幾乎是慢跑地才跟上了他的腳步。    從停車位到主屋還有一小段的距離,王箏原來還走在挺前頭,後來,卻是越走越慢,結果到最後,倒和我並肩走在一塊兒,距離挺近,讓我有些不習慣。    門不用我們自己打開。    幾乎是同一個時刻,當我和王箏在門前站定的時候,任氏大門已經輕輕開啟,悄聲無息,我的唿吸,似乎也要在那一刻停頓。    開門的,是景叔。    任氏主宅有三個管事的。除了大小事皆管的張媽,還有專門伺候任老太的如婆,最後一個就是景叔,整個任家,他就隻聽一個人的話——任家三爺。    景叔的人,就和整個任宅一樣。我這年紀的時候,他也不過五十出頭,發鬢卻已經白透,總是一身黑色西服,燙得筆直,站著的時候,也是直挺挺的。上一世,我對景叔的印象隻局限在那機械一樣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不帶任何新加坡口音,對著我,深深彎下腰,慢條斯理地喚道:“小少爺,表少爺。”    看到景叔的那一刻,我的唿吸似乎一窒,下一刻,我連忙環顧四周。    任家大堂很大,左右兩邊皆是旋轉階梯,直達二三兩樓。隻是,這時候靜悄悄地,挺滲人。    景叔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緩緩說:“三爺在房裏歇著。”    “呃、是、是麽……”我驀地覺得耳根一紅,不自在地別過頭。這時候,由上傳來急促的腳步上,迴蕩在整個大堂,緊接而來就是張媽那響徹整個任宅的大嗓門:“小少爺,表少爺!您們可迴來了,快、快、快上來瞧瞧少夫人!”    映入眼簾的是張媽年輕了二十歲的臉龐,青絲中也隻有縷縷白銀,眼角的痣也還未掩在層層皺褶之下。張媽從二樓嗒嗒嗒地急急走來,她平素最重儀態,走起路時和任老太一個樣兒,美人蓮步似的。隻有在真正著急的時候,才會美態全失,嗓門全開。    “小少爺,您也真是的,在外頭平時也不迴來,夫人這身子早年就不好了,您也不多照看照看,唉!”張媽急急拿過一邊小丫頭手上捧著的盤子裏的濕巾,二話不說,在我臉上胡抹一通。張媽忙完我這一廂,轉而又急急去瞧王箏,猛地驚叫一聲,“啊!表少爺!”    王箏平時一張孔雀臉,唯獨對三個人使不出來——任老太、任三爺,剩下另一個,就是張媽。    “表少爺!怎麽瘦成這模樣?啊呀——讓張媽瞧瞧,可心疼死張媽啦!唉,這不是張媽說你,你怎麽也犯糊塗了,去到那什麽野學校去!瞧瞧——”張媽是任老太從王家嫁過來時就跟著的人,當時王夫人分娩的時候,張媽也是讓任老太指派迴去就近伺候,她難免心疼王箏比心疼我多一些。    後來,我當上任氏總裁的時候,張媽沒一日給我好臉色瞧。就有這麽一次,張媽突然指著我的臉罵——『攤上你的沒一個有好下場!你還想害多少人!啊!』    我冤枉。    王箏原來讓張媽捧著臉,猛地眉頭微皺,一雙眼瞟了瞟我的臉色。倒是景叔開了金口,說:“先領小少爺和表少爺去看少夫人。”    這棟宅子裏,也就隻有那麽幾個人能治得了張媽這張沒完沒了的嘴。其中一個,正好是站在大門邊猶如堪比門神的景叔。    我媽的房間在宅子的最東邊。    任氏主屋極大,正好任老太和任三爺的房間都集到了最西邊去,平時也就那兒人裏人外地熱鬧。樓梯往東挺清靜,上一世小時候,我聽張媽說那是任老太心疼我媽耐不得人多,就找個安靜的地方給她養病。    等我大一些,我媽走了之後,我每次走過東廂的房,才會意識到,我二十幾年成長的地方就是下人嘴裏的任氏冷宮。    上一世,想到這點,我的心還會輕輕揪一下。這一世,我倒很是慶幸,至少在重生的前兩年,我和那衰人一年到頭逢年過節在真正對上一眼。    我媽的房,在東廂的最裏邊。據說是發起瘋來,離西廂有一段距離,好讓保安來得及阻止,避免任老太和任三爺受驚。    “任祺日。”王箏在我身後站定,眼裏似乎有一些我看不清的東西。上一世,王箏這人就挺沒心沒肺,沒少拿我媽的事取笑我。    他說:“我在這裏等你。”    嗯……?    我有些意外地迴頭瞧了他一眼。王箏很是不自在,側頭,看不清表情。    我慢慢走進。    當門合上的時候,似乎杜絕了外頭所有的一切。    房間的陳設和我離開的時候一樣,或者說,和上一世記憶中無異。    我看著她,坐在床上,手中忙碌地折弄那五彩繽紛的折紙。房門關上的時候,發出輕微的聲響,她頓了頓,抬頭。    然後,她輕輕笑開,無邪、純真。    我有沒有說過一件事?    我媽,沒有發瘋的時候,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        第6迴        上一世,對我媽的記憶不深,最清楚的卻是她發瘋的時候,喜歡抽人。    但是……我媽其實是個挺沒膽子的人。我覺得我膽子偏小,估計是像她。她抽我的時候挺威風,到了任老太麵前就乖巧得跟什麽似的。我說這是欺善怕惡,小時候差點心裏扭曲,隻不過後來她發了瘋,對誰皆一視同仁,我的心裏才稍微平衡了些。    她微笑的時候,有淺淺的酒窩,微卷的頭發有些淩亂。    乖仔也有酒窩,笑的時候,會讓人甜到心裏去。我曾經以為,乖仔的酒窩是遺傳自我媽,就怕這性子也傳了去,心驚膽跳了好一些時候。    還好,不是。    “……媽。”上一世,任老太嫌我這麽叫不合禮數,讓我改口喚“母親”。後來,我也隻有在我媽打我打得兇的時候,才會叫幾聲媽。    通常那時候,我媽都會抽得輕一些,她會突然想起,我是她兒子。    她正在折紙的雙手輕輕一頓,然後,帶著一絲困惑抬頭。我輕輕歎息,坐在床沿,我媽看了我一眼又低頭忙她的活兒。    我媽還有一個活計,就是手巧。    倒不是能織出什麽毛衣圍巾來,就是頂能玩折紙,總能折出意想不到的玩意兒。很小的時候,我媽很自豪地和我說過,我爸就是讓她折了九千九百九十九隻紙鶴給折來的。    曾經,我覺得我爸的要求太低。    隻不過,若是上一世的我,隻要王箏願意用雙手折一隻紙鶴,我願意用所有的一切,來換他手上那一隻紙鶴。    我媽折得挺專心。我給她拿了蘋果,打算削皮的時候,才想起這房裏所有足以成為兇器的東西早讓人收到了火星去。我媽這人嘴叼,水果非削皮不吃,我隻得給她倒了杯水,遞給她的時候,她抬頭瞪了我一眼。    興許是我打擾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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