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纏住了我的手。我似乎能感受到,那五指輕輕拂過我的掌心,很輕、很慢。    我輕輕掙了掙,那手握得挺牢實,我每掙一分,就緊一分。我動了動唇,試了幾次,才稍微發出一絲音節:“……水……”    喉嚨幹澀得厲害,肩膀讓人扶著,唇邊感受到一絲冷意,才稍稍張唇。水溢出了一些,我抿了抿唇,本能地伸舌,當那指尖拂過我的唇角的時候,舌尖輕輕劃過。    那和我的手相貼的掌心,似乎,顫了一下。    “我、我們,想給小少爺,檢查看看。”    醫生似乎有些戰戰兢兢,我記得王家的產業多數是醫藥方麵,估計這一所醫院是王家底下的資產。    貼著我手心的涼意慢慢地散去,似乎,有些不舍,五指又在我的手指緩緩流連。    後來的感覺有些模糊,隻覺得好些個人圍著我,像是量血壓什麽的。我很快便有了倦意,眼睛似乎也有些刺痛。    我基本上是醒了睡,睡了醒,期間偶爾可以聽到幾聲說話的聲音,可是知覺很快就被睡意掩蓋。    或許是睡得迷糊了,也會突然夢見很久以前的事情。    的確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久遠得我還以為我已經完全忘記的一些事情。    恢複得還好,就是沒什麽精神,張媽每天燉了補品送來。    王箏也來了幾次。    或許是病人總有一些特殊待遇,王箏待我也沒有之前冷漠刻薄,說話挺輕。老何幾乎是全天候留在醫院陪我,給我說話解悶,隻是我傷的是眼睛,不僅要小心碰不得水,一般正常的消遣也沒有,就連平時需要都隻能讓老何給我料理。    我有說不出的無奈。    這天,老何家裏有些事情,讓醫院的看護照料。那看護聽聲音,是個挺年輕的女生。我也沒讓老何特地給任家的管事報告醫生,畢竟隻是半天,再小不過的事情。那看護一般都在外頭,有什麽需要隻要按鈴傳喚一聲就好。    不過,畢竟是女孩兒。    廁所就離床幾步的距離,也實在不必要麻煩人家。我的腿傷好得很快,除了瞧不見之外,行動倒是自如。我摸索著下了床,腳尖觸到冰冷的地板時,微微一縮,花了一些時間才穿上了拖鞋。    我扶著周圍的東西,走沒幾步,身後就突然傳來一聲大吼。    “任祺日——!”    喝!    我一驚,還沒安神,就讓人突然一把摟住,耳邊傳來東西跌落的聲音,發出好大一聲“鏗鏘”!    “你——你在幹什麽!”我從來都不知道王箏的嗓門這般大,讓他吼得暈乎乎的,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讓他拽著坐迴了床上,“你!你要把我氣死是不是!怎麽隻有你一個人?小何呢?”    “你……這裏是醫院,你別嚷得這麽大聲,小何的媽做壽,請了半天假。”不用眼睛瞧,我都猜得到,王箏的眉頭估計皺得老高。“哼!那麽他不會通知張媽一聲,就這麽放下你——”    “是我不讓他說的,就……就半天,沒什麽——”    我覺得我的肩膀一疼,“沒什麽沒什麽,你就隻會說沒什麽!任祺日,你……你……”    我輕歎一聲,抬手拍了拍王箏,說:“我知道你擔心我。”王箏突然就安靜下來,估計是讓他挖苦慣了,原來還以為他會一把推開我,冷冷地說我自作多情。    摟著我肩膀的手,不斷收緊。    唉。    畢竟,他日後再怎麽扭曲,現在的王箏,不過是個大孩子。    隻不過,我的眼皮又跳了跳。    我伸手,稍微遲疑了片刻,鼓起勇氣,推了推王箏。    王箏摟得更緊,我有些欲哭無淚。    我……我……    我想上廁所……    如廁後,我疏了一口氣,外頭卻多了些聲音。    其實,房間的隔音效果應該還不錯,不過興許是眼睛瞧不見,一點風吹草動就特別敏感。    門打開的時候,王箏似乎站了起來要走出去。    外頭的聲音,更清晰了一點。    “王箏。”我叫住他。“在外麵……”手邊傳來溫度,王箏說:“我去處理。你累了就先睡。”    說來,上一世,我繼承任氏之後,王箏就很少心平氣和地和我說話,更不用說,那忽然放緩的語氣。    我總覺得不太習慣。    尤其是王箏總是似有似無地拂過我臉盤的手,說實在的,若放到上一世我估計會樂死,現在我卻覺得不太自在。    可能是被咬怕了的緣故,有點草木皆兵。    外頭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突然聽到一聲高唿:“你們讓我見任小少爺!別抓著我!”    那聲音——    王箏帶著怒氣,語氣拔高,“把那個女人給我請出去!”    “等等!”    那聲音……我的記憶力向來不錯。    “讓她進來。”    我的手忽然一疼,隻聽王箏揚聲說:“任祺日,你……”王箏沒來得及說下去,門口堵著的保安似乎就放人進來,我隻聽見那幾聲急促的腳步聲。王箏冷哼一聲,甩開我的手,不過卻沒用什麽力道。    我輕歎一聲,稍微扯了扯嘴角,輕喚一聲:“妳是杜小姐……?”    那一把聲音,我聽過兩迴。    第一次是在那個地下娛樂場所,那時候身邊還有程辰,那聲音也是甜中帶著一股韻味,第二次是在那陰暗的房間,那聲音滿是著急,還有對親人的關心。    不過,其實我最記得的是眼眉——他們兩姐弟的眼眉很像。    “任、任小少爺,你的傷……”她的語裏似乎驚魂未定,還帶著一股疲憊。想來是來了很多次,都讓人堵在外頭。王箏沒等我迴答,倒是搶了話,說:“托妳那弟弟的福,瞎不了。”    她頓了頓。我趕忙圓場:“杜小姐,妳……”    “這件事我知道我弟弟脫不了幹係,但是請聽我說,我弟弟他真的不是有意要傷害任小少爺——”她佯裝冷靜,實際上語裏透著焦急,還帶了哭腔。    “我弟弟他、他雖然是……可是,他真的把任小少爺當成朋友,他之前老和我提起,他生日那天還讓我下廚準備了很多,就是說要帶朋友到家裏——”    她越說越急,有些語無倫次起來,“我弟弟他這個人對兄弟很好的,他每次說起小祺的時候都很開心,就算是吵架了我相信他也不會唆使人去……”    “閉嘴!”王箏冷笑一聲:“那麽祺日眼睛的傷妳怎麽說?妳知不知道祺日的眼睛差點瞎了!”    我皺了皺眉頭,眼睛似乎又微微疼了起來。    芯姐急得似乎哭了出來,“我明白,我明白的,可是、可是我弟弟真的不能進感化院,不能坐牢的,韓爺請的律師都說這次要判得很重,任小少爺、小、小祺,你就當幫幫忙,再救阿捷這麽一次,這些事阿捷真的不知道,他送你來醫院的,他也很自責的!小祺!你幫幫阿捷!”    芯姐上來急急握住我的手,王箏正要發作,我連忙說:“王箏,別。”    雖然聽得挺混亂,卻也理清了前因後果。    看樣子,杜亦捷不知道阿德找我的麻煩,後來卻被拖累,芯姐大概是求救無門,才迴來找我。說真的,聽到我這身上的傷不是杜亦捷讓人整出來的,心裏某一處突然鬆了一口氣……就像是這幾日來壓在心裏的雲霧緩緩散開,豁然開朗。    我不知道,這種突如其來的喜悅,是怎麽一迴事。    我拍了拍芯姐的手,安撫說:“杜……芯姐,我知道的。妳說說看,我要怎麽幫忙?”    芯姐想來是得了保證,哭聲也稍稍遏止,哽咽急說:“小祺、小祺,你……你能不能、能不能拜托……任三爺取消訴訟,讓任三爺放阿捷他們一條生路——?”    任……    任三爺……    三、三叔……?    我突然想起了最近很常做的一個夢。    上一世,李玲那幾個女孩兒有一段時間很迷前世今生占卜星相之類的東西,我記得那時候她這麽說過——一個人偶爾會做一些感覺很逼真,似曾相似的夢,那其實就是前世最深刻的迴憶片段。    李玲把企劃部的女孩們唬得一愣一愣,末了還一臉陶醉地對我說:『總裁!我最近很常做一個夢,那是中古世紀,在一個鳥語花香的地方,我和命運中的王子邂逅~』    也不曉得有幾分真假。    畫麵很清晰,一片小小的波斯菊花圃,我似乎還能聞到那淡淡的香味。    花圃正對的,剛好是剛從紐西蘭迴國的任三爺的房。    他迴來,是參加我爸的葬禮。    那時候,我對他沒什麽印象。誰讓葬禮的時候,我媽哭得太淒慘,棺木裏頭放著的其實是我爸的衣物。我爸遇上的是空難,又是大海中央,什麽也沒有找到。    花圃以往都是我爸親自照料的,他沒了,我就子承父業。    抬頭瞧那扇窗的時候,隱約可以瞧見一個人影,偶爾還會傳出琴聲。我那時候還小,卻也聽得出,那種水準一般的演奏家估計還要練上個十年八年。    當時,他似乎病得挺厲害。    後來還做了什麽氣切手術,家裏來來往往的白大褂人士。    花圃的波斯菊原來是我爸種了來討我媽歡心,不過他走了後,我媽瞧見,就會瘋得更厲害。我當時挺天真,摘了一大束,走到他房門外,敲了幾次門都沒人迴應,才小心地打開門。    我想,那應該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房間很大,即使擺下一台純黑鋼琴,卻依舊很寬敞。很幹淨,也很單調的一個房間。    他就坐在窗邊,旁邊還有一個白色畫架。    他身上蓋了一個毛毯子,頭發有些長,身上穿的是淡藍色綿綢,和他的五官一樣柔軟。喉間似乎裝了什麽,瞧不太清楚。    那時候,他睡著。    我把花放在床邊的幾案上,床邊還有一個點滴架,我看得有些驚心,房裏也彌漫著淡淡的藥味。    那是一個,令人不太舒服的地方。    當晚,我就讓任老太罰得很重。    任三爺有氣喘,而且容易對花粉過敏。    我差點害死了他。    我媽幾乎把我往死裏抽,叫罵著——叫你還多事!那個人是誰!是你三叔!是夫人的寶!你以後還要靠他的!叫你多事!叫你假聰明!    人小,總會容易留下陰影。    第二次見到他,他病懨懨地躺在床上,臉色跟死人一樣。    任老太讓我給他賠罪,他不說話,睜開眼的時候,隻是靜靜地瞧著我。其實,有一種人很奇怪,他們的嘴角隨時都好像在揚著,永遠都擺著一副溫柔無害的笑臉。    後來,花圃被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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