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並不答話,盛黎嗤笑一聲,抬手握住夏添的手,道:“你們若要尊我為主,便要將我的道侶視為同我一般的存在。”這話中之意,倒是有些心動了。那黑影晃了晃,雖黑乎乎一團看不清五官神情,但小狐狸也能猜想到對方的驚愕神情,他立刻順著盛黎的話擺出了一副倨傲神情,做足了一隻狐假虎威的狐狸精姿態。他揚了揚下巴,麵露不耐,“快些老實說,我知道你這樣的大魔口中沒幾句實話,別想誆騙我們。”黑影態度變得恭敬起來,“我等雖是怨氣,但在萬煞陣中存在了千萬年,隻差一絲機緣便能真正化作實體,如今魔主駕臨,既是魔修,又有本事能破開陣眼,便是這唯一一絲機緣!”“原來如此……”夏添又問道:“不過口說無憑,我們憑什麽相信,出去以後你們還會真的奉我們為主?”夏添說話時,盛黎一直護在他身側,等他說完便微微點頭,顯然是十足信賴對方。四下大魔麵麵相覷,見盛黎二人麵色淡然,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中,更是沒有絲毫被勸動的模樣,猶豫片刻後紛紛表起了忠心,更不惜將一縷怨氣凝成小球自發遞往他二人手邊。那黑影亦不例外,一邊忙不迭地凝出一枚小球一邊道:“魔主最清楚,大魔怨氣全靠精源支撐,如今我等將精源奉上,魔主隻需捏碎精源,便能掌控我等生死!”此言一出,莫說盛黎和夏添微露愕然,便是雲境外的眾多修士都大吃一驚,這相當於修士將自己命門暴露給外人,難道這些魔修怨氣當真能憑一個陣眼就破開萬煞陣?然而不等眾人臉上的驚訝撤去,頭頂風雲突變,原本高懸的明日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幾欲壓頂的黑雲被狂風卷動形成一個巨大漩渦,漩渦內不時有亮色霹靂閃過,竟是妖魔現世的征兆。“這……這這……”一個素來自詡君子端方的修士嚇得目瞪口呆,他抬手指著頭頂唿嘯的風雲,雙股戰戰,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誰也無心去嘲笑他的失態,比他修為低下的早已嚇得失了方寸,比他修為高深的則眉頭緊鎖掐指測算天機,一時間,眾人竟誰都沒有留意到峰頭的雲鏡也悄然淹沒在了大片黑雲之中。萬煞陣內,盛黎抬手一揚將身旁懸浮的小小黑球盡數納入掌中,又當做尋常玩意似的給小狐狸拿著玩,這才朗聲笑道:“既如此,我便破陣一試!”見他收下精源小球,便知盛黎徹底心動了,四下大魔無不麵露喜色,連那黑影怪的淺淡五官都露出了狂喜姿態,眼瞧著盛黎一步步走向陣眼,更是下意識地朝他的方向側過了身,隻為親眼見證他破開陣眼的一幕。本命靈劍被盛黎牢牢握在手中,他是劍修,並非陣修,破陣不講究什麽方位,唯殺而已。靈劍被高高舉起直指天際,淺白靈力自劍身緩緩流動,亦步亦趨跟在盛黎身邊的夏添忽然扭頭朝那黑影一笑,語氣輕快地說道:“東西不要,還給你們。”語畢抬手一揮,那許多的小黑球便從他掌心彈出。第217章 道侶修煉手冊眾魔麵色大變, 再顧不得跪地俯首,紛紛四散逃開, 然而那黑色小球甫一離開夏添手掌便化作無數模樣狠戾的妖魔,朝著一眾大魔撲將上去, 死死咬住大魔命脈不肯鬆口。不過瞬息,便有一半大魔被撲轉迴來的妖魔咬死, 身體驟然化作一股黑色煙霧被風吹散,另一半則也是強弩之末, 雖奮力掙紮試圖將這些黑球所化的妖魔從身上撕扯下去,然而卻半點奈何不得, 眼看著一個個身體都已忽隱忽現, 隻怕也撐不了多久。黑影怪發出一聲淒號,當即便要將剩餘的大魔收迴,然而無論黑影如何變化,如何想要驅使黑霧收迴體內, 卻沒有絲毫用處。夏添看了一眼黑影,彎唇一笑,笑意卻冷如寒冰。“既然明知站在你麵前的是一魔一妖, 又是誰給你的信心, 讓你覺得能騙過我們?”那些跪在麵前的大魔看似恭敬無比,他們臣服的模樣也著實令人頭腦發熱,但他們身上流露出的魔氣, 卻分明都是同一隻魔的——不巧, 正和那黑影怪的一模一樣——唯有那些飛到掌心的所謂“精源”卻個個氣息不同。對於嗅覺本就十分靈敏的小狐狸來說, 除了飼主以外的魔氣都十分難聞,倒是險些把他給熏暈過去。因此早在那些妖魔漸次出現時,小狐狸心中便有了猜測,那些恭恭敬敬俯首稱臣的大魔,不過是這黑影怪用一縷青煙幻化,而這些大魔供出的所謂“精源”,才是真正的被殘留下的大魔怨氣。他與盛黎暗中交換眼色,都在彼此眼底看到了一絲了然和不屑,當下更是堅定了信心,因此任憑那黑臉怪如何威逼利誘,心中卻始終清明,更兼有三分忌憚始終不敢放下。須知眾魔的怨氣在萬煞陣中被煉化了千萬年,早已經不辨敵我不分是非,唯一留下的隻有不甘和嫉恨,越是靠近萬煞陣的陣眼,殘存下的殺念便越是明顯,倘若盛黎當真揮劍觸動陣眼,這些大魔怨氣定然會全部撲上去將他們絞殺。這一招實在是很陰毒,也著實很有效,倘若今日站在這裏試煉的是旁人,或許早已被這黑影怪描摹出的幻卷勾動內心深處的貪欲,從而中計殞命,然而不巧,這一次試煉的偏巧就是一妖一魔,倘若說人類修士還會被魔氣蒙蔽,那麽他們則絕對不會錯認同類的氣息。眼下的一幕更是印證了兩人猜得不錯,那些虛假的大魔正是這黑影怪殘存的魔氣所化,如今大半魔氣反被吞噬令他大傷元氣,當即紅了眼,撕下偽善的麵具便要反撲。另一邊,盛黎心念一轉,驅使劍身上縈繞的靈力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不待那黑影怪撲上來便將之死死纏住,一路拖到近前。此刻,其餘妖魔怨氣所化的精源已經將四下黑影吞吃殆盡,正欲轉而撲向盛黎二人,卻畏懼他體內精純魔力,更不敢招惹他手中那把連天道亦可斬破的本命靈劍,當下四散逃竄,卻被困在這方寸之地出去不得,一時間亂作一團。那黑臉怪大半身體被吞吃後,又用黑霧幻化出三頭六臂,試圖撕扯開緊緊縛在身上的網,見徒勞無功後索性放棄掙紮,轉而仰起三個猙獰頭顱朝盛黎道:“除非破開陣眼,否則你們根本找不到出去的生路,你當真甘心就此死在陣中?”“這萬煞陣是什麽地方,若是萬年前的大能或可一搏,如今……嗬,那把你們丟進來的修士根本沒想過讓你們活著出去!”“你若敢傷我,這裏頃刻就會化為虛無,到時候你們也討不了好果子吃!”三顆頭顱喋喋不休,夏添卻敏銳地從這黑臉怪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懼意,他頗有些遺憾地看了一圈這三頭六臂的黑臉怪,心道這東西也不知是身來頭,此刻捆做一團也像是一團黑霧,隻勉強能分清五官,卻看不清神情,也不知死到臨頭他怕是不怕。轉念又想到,這萬煞陣中所困的皆是大魔怨氣,又何談生死,倒是忍不住笑了笑。這個表情似乎刺激到了黑臉怪,他目眥欲裂,正待叫囂,盛黎卻早已經手起劍落,幹脆地將之劈散,尋到了黑臉怪藏匿在心髒處的精源,二話不說抬手就將之捏碎,竟是半句話都沒和對方說,幹脆利落得讓那黑臉怪到被捏碎精源時都沒想通發生了什麽。他慣來如此,與敵手對上時也不喜歡放狠話,總覺得說話是一件十分多餘的事情,不如幹脆利落地解決了來得痛快。黑臉怪精源被盛黎捏碎,四下破碎的牆磚和青灰色地磚都逐漸化作虛影消失,除卻二人身邊那處陣眼仍有金光閃爍,天地間重新被濃重的白霧填滿,找不到絲毫縫隙。小狐狸與盛黎相伴數個小世界,自然也知道飼主這不愛同外人廢話的脾性,他看了一眼周圍的魔氣精源,卻驚訝地發現精源凝出的魔氣虛影竟然真的在瑟瑟發抖,比起方才黑臉怪驅使黑霧做出的臣服模樣,這些虛影顯然更是打心底裏懼怕。夏添指尖一顫,就在此刻,他竟也感受到了一絲本能的寒意,那是在麵對實力遠超自己千百倍的天敵時才會有的恐懼,但這恐懼也不過一絲而已,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遍布全身的融融暖意,在血脈中汩汩流動的精血令他心生舒適倦意,若非時機不對,他倒是真想變作狐狸模樣,蜷在飼主懷中打上一個懶洋洋的哈欠。他卻沒被這突如其來的倦意掌控,當即咬破舌尖令自己清醒,轉而反手扣住盛黎手腕上的命脈,能叫他有這種感覺的,非盛黎不可。盛黎對他半點沒有戒備,就連被扣住命脈時也沒有絲毫躲閃反擊,反而任由小狐狸探查自己體內靈力,更安撫地湊過去輕吻了一下對方緊鎖的眉心,“是突破了。”就在方才,他忽然心有所感,捏碎那黑臉怪精源的一瞬間也感覺到了自己修為更上一層……不,或許是好幾層。當初萬柄靈劍的怨氣凝結出他時,便天然為他帶來了無上修為,是天道欺他初生,刻意將他點化成了無知幼童,孱弱的身體無法負擔那麽多靈力修為,求生的本能讓他封住了修為,真正成了一個凡間稚兒,而後跟隨何漪入得宗門,一點點摸索練劍,身體逐漸成長,被封存的修為這才逐漸得以解封。前次在盤古崖,為了護得他的小狐狸周全,盛黎刻意壓製修為沒有渡劫,如今在萬煞陣中一番曆練下來,自然也是時候突破了。盛黎垂眸看向緊緊握在手中的本命靈劍,對方感應到主人心緒,劍身微震發出一聲輕鳴,隨之響起的還有一聲微弱的狐鳴,並不強勢,卻半點不會讓人忽視。風雲變色,妖魔現世。無數修士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向頭頂可怖的天色,腦海中浮現出這句話,早有善於推演的修士得出了結果,當下也顧不得身份尊卑,直直登上雲頭衝何漪喝道:“那盛黎定然是接受萬魔投誠,真正淪入魔道了!何峰主,此刻還不清理門戶,難道真要等著那魔修破陣而出來屠殺我等嗎!屆時淩陽宗何以立宗!”何漪麵沉如水,隻凝神看向那無聲無息消失在黑雲中的雲鏡處,見麵前那個修士不依不饒非要自己出劍,當下冷冷道:“方才便說過了,盛黎若能走出萬煞陣,自此與我劍峰、與淩陽宗都再無幹係。”頓了頓,他又道:“屆時他若真犯下過錯,我的弟子,該如何處置我心中自有打算,不勞煩道友指教。”話雖如此,何漪也不免心中有些忐忑,腦海中一時浮現出當年他在幻境中曆經的一幕,與今日何其相似——天地間一片昏暗,修士無論修為高低皆麵色驚惶,那個麵色冷厲的青年殺紅了眼,執劍大殺四方,身上穿著的白袍被鮮血染得沒有一絲白色,被身後重疊烏雲一襯,竟像是落在深淵中的一滴血,久久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