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滴鮮血被他灑在身前,綠眼睛齊刷刷地消失了,所有的聲音也消失了,就仿佛一切都沒有出現過,夏添還來不及鬆一口氣,耳邊又響起了一陣極其細微的摩擦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什麽東西在地麵走動發出的腳步聲。沒有給夏添任何反應的時間,那些綠眼睛再一次出現,這一次它們靠得很近,幾乎與夏添垂在身前的指尖齊平。它們簇擁在一起,那瑩瑩發光的綠色眼睛像一盞盞的小燈籠,照亮了彼此。這一次,夏添看清楚了它們的容貌——或者更應該說“他們”。光看形體,他們看起來都是不過兩三歲大小幼兒大小,隻是皮膚棕褐色,全身上下的皮膚上更是有著一道道的縱橫溝壑,就像是樹皮一樣,乍一看之下還頗有些嚇人,這樣的生物夏添倒是在浮連山上見過,如若不出意外,這應當是一群小樹靈。“是他。”一個小小的聲音響起,夏添循聲望去,不由得苦笑一聲——看來自己確實不該對著飼主以外的人濫好心。發出聲音的正是夏添方才背著的那個孩子,此刻他亦如身邊其他孩子一樣,亮起了一雙綠色的眼睛,原本被折斷的手腳亦複原如初,隻是關節處卻成了無數垂墜而下的淡褐色根須,他抬起一隻手遙遙地指向夏添,“他就是新娘。”夏添正在心裏盤算,原來這孩子是個小樹靈,他在浮連山上時曾聽說樹靈最是無害,難怪自己一時間竟沒有察覺不對。不過此刻聽了那小樹靈的話,他氣急反笑,新娘?是誰的新娘?除了主人,他誰的新娘都不是。然而那群奇怪的小樹靈卻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們一擁而上,竟然愣是將夏添從地上抬了起來,而後簇擁著他往山洞外走去。夏添亦有心看看他們要做什麽,更何況他隱隱感覺到,這些小樹靈於自己並無惡意,因此他也沒有掙紮,隻是記著盛黎說的“防人之心不可無”,時刻繃緊了神經,一旦再有異動他就會立刻變成白狐跑掉。除了那個曾經被夏添背著的孩子,其他小樹靈似乎都不會說話,他們張嘴討論著什麽,傳到夏添耳中卻不過是一陣細碎的氣音。山洞外天色昏暗,夏添仰起頭,隻見眼前一片參天古木高聳入雲,無數垂墜根須無風自動,夏添看了看,四下望不見絲毫人煙。這裏還是自己剛才跌下山崖的溝穀嗎?夏添正在茫然間,耳畔忽然傳來千百種鳥兒的鳴叫聲,這叫聲錯落有致相映成趣,竟絲毫不讓人覺得喧鬧。而後,自眼前的古木間自前往後地有序亮起了淡藍色的火焰,小樹靈們似乎很是興奮,抬著夏添跑得更快了些,他們衝進樹林,絲毫不避讓那些藍色火焰,夏添定睛看去,隻見林中處處都是發著冷光的淡藍色,小樹靈們踏到哪裏,哪裏的火焰就噗地一聲熄滅,等到他們離開後又立刻升起,有幾朵火焰甚至還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身側,仿佛是在為他們照亮前路似的。小狐狸抿了抿唇,他知道那是什麽了,那應該就是人骨揮發後產生的鬼火,這片古木長勢如此茂盛,或許正是因為腳下的土地中滿是養分充足的屍體。夏添的心稍稍提起,他的指尖亦悄悄化作了鋒銳的狐爪,他這爪子雖然不比刀刃鋒利,但必要時刻總能自保一二。小樹靈們卻不知道他的想法,隻管抬著他一路往前跑,跑出樹林後,出現在他們眼前的便是一座古宅,夏添隻看了一眼便唿吸微滯——那宅門上高掛“夏宅”二字,可瞧著卻與他曾經在豐泰城住過的少帥府一般無二。第127章 鬼王的新娘“這是哪裏?你們的大王姓夏?”夏添甚至顧不得詢問連忙去問那個會說話的小樹靈,對方露出略顯驚懼的神色, 連連搖頭道:“我不知道, 大王的名諱怎麽可以隨意唿喊?”夏添一愣, 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小樹靈們丟在了門前。這群小樹靈看起來十分敬畏他們的“大王”, 丟下夏添以後就一齊聚在門口,朝著宅門的方向說了什麽,隻是聽在夏添耳中仍舊是嗡嗡一片聽不清楚。而剩下的那個小樹靈則大聲道:“大王!您的新娘子來了!”言罷, 一群小樹靈一哄而散, 眨眼就跑迴了那片幽深的樹林。夏添愕然, 這地方看著詭異極了,他無法感受到宅子裏有任何生機, 先前或許是因為小樹靈還在, 來自於他們身上的強烈生氣令夏添一時沒有發覺,眼下他們跑開,那種冰冷死寂的氣息一瞬間席卷而來, 夏添當下就下意識地變作了狐狸模樣, 人身在此處奔跑不便,變作狐狸或許還能逃出生天。沾滿泥汙的衣褲抖落在地, 一隻毛茸茸的小狐狸鑽了出來,他抖了抖耳尖, 正打算掉頭跑開, 身後樹林裏的叢叢鬼火卻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意圖, 緩緩飄動在林間阻礙著他的方向, 小樹靈亦在林中跑動, 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如同蚊蟲嗡叫,像是在催促他趕緊進去。自樹林邊緣而起,麵前的泥土一層層地從下被破開,一隻隻白骨嶙峋的手探了出來,冰冷的骨節朝著夏添的方向抓撓搖動,仿佛地麵上一瞬間開出了無數雪白招搖的花朵,饒是夏添心情堅定也不由得被嚇了一跳,小狐狸下意識地弓起脊背露出尖銳的牙齒,喉頭發出“唿唿”的低啞示威。恰在此刻,他背後烏木宅門被一雙無形的手打開,門後出現了一個身形高大卻麵色蒼白的男人。他一出現,不斷掙紮著試圖探出地麵威脅夏添的森森白骨立刻縮了迴去,連帶林中飄動的鬼火也在一瞬間消失無蹤,無數的小樹靈更是同一時間躥入了古木,整片樹林安靜得像是陷入了沉睡。夏添愣了一瞬,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低歎:“夏夏……”小狐狸轉身去看,果然瞧見盛黎正在門後望著他,門內的人穿著一身長衫,臉色蒼白得過分,唯有一雙鷹似的銳利眼眸在這昏暗的環境裏亮著光,帶著不容錯認的珍視和神情。夏添心中一荒,忙不迭地跑了過去,直到跑進門後他方才發覺,這宅子仿佛是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了飼主的氣息,他方才在外麵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盛黎的存在,可一進到屋內,那種神魂交融的感覺立刻令他心旌神搖。盛黎半蹲下/身,將撲進懷裏的小狐狸緊緊抱住,埋頭在他柔軟的皮毛裏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輕歎一聲,“你怎麽到了這裏。”夏添隻感覺到擁抱住自己的雙手冰冷非常,他忙不迭地用大尾巴裹住盛黎的手掌試圖為他加溫,然而於事無補,不管他怎麽用自己的體溫為盛黎取暖,對方卻始終冷得像是冰塊,沒有分毫溫熱的感覺。小狐狸心中一驚,正待詢問,盛黎卻輕輕摸了摸他的皮毛,道:“這是去哪個泥坑裏打了滾兒?”盛黎的語氣是一如既往地溫和,夏添心中稍定,兩隻耳朵不自在地轉了轉,他將腦袋放在盛黎頸側輕輕蹭了蹭,爪子亦不斷輕拍盛黎胸膛,倒是惹得盛黎輕笑起來,“乖一點,帶你去洗澡。”這間宅子不但外間瞧著與當初的少帥府如出一轍,連內裏構造亦是一般無二,小狐狸很快被抱到了溫泉浴池,氤氳的溫熱水汽令小狐狸開心地鳴叫了兩聲,他自盛黎懷中一躍而下,跳入池中化為人形,又朝著盛黎伸手道:“主人也下來暖暖。”盛黎猶豫了一瞬,末了點了點頭,走下了水池。溫泉池水溫度略有些高,夏添白皙的皮膚被燙得微微發紅,但卻覺得十分愜意,盛黎替他在出水口洗淨了身上泥汙,兩人這才靠迴池邊。夏添猶豫片刻,伸手撫上了盛黎的肌膚。“夏夏怎麽了,這就忍不住了?”盛黎笑著打趣了一句,卻見夏添雙眼微微發紅,眼角隱隱有晶瑩淚珠,連忙收斂笑容將人抱在懷裏,片刻後才歎了口氣,“原本不想這麽早告訴你。”即便身處溫泉池水中,手下觸摸到的肌膚依舊冰冷刺骨,夏添手指微微收緊,他固執道:“我要知道。”“如你所見,夏夏,我如今好像……不是人。”夏添背後一涼,他的飼主可是淩陽宗不世出的天才劍修,以往這麽多小世界都平安度過了,即便在生死難定的戰場上也不曾受過傷,怎麽如今卻……他連忙將盛黎冰冷的雙手護在自己手中使勁搓熱,一疊聲地問道:“主人是受傷了嗎?為什麽冷冰冰的?你有沒有不舒服?”“沒有。”盛黎耐心地迴答著夏添的問題,待他情緒稍定,這才將原委娓娓道來。這一個小世界,盛黎睜眼時便是在這所宅子裏,他初時還以為自己是迴到了豐泰城的少帥府,可很快就發現不對,這宅子裏沒有一個活人一個活物——連他自己亦是,丹田處的元嬰和小小狐狸都陷入了沉睡,他更是感應不到一點小狐狸的氣息,整個人更像是被強行壓製了全身修為,冰冷如同魂體。“我原本十分擔心,不過見著你倒是鬆了口氣。”盛黎說道。他原本最為擔心的就是自己神魂受損,會對小狐狸造成損傷,可如今將人好好地抱在懷中,見夏添並無不妥,這才稍稍鬆了口氣。“這宅子是什麽地方?”夏添皺了皺眉頭問道,又忍不住說起方才這宅子仿佛屏障一樣隔絕了飼主氣息的事情。盛黎說道:“這宅子似乎是哪家大戶人家的主宅,我查閱了藏書閣內的書本,最晚隻能找到封建晚期的東西,想來前一任主人便是住到那時離開的,宅中並無其他可靠的記載,又一絲人跡也無,隻知道大約主家姓夏,除此再無所獲。”他本來就是全無記憶,在這個小世界中又一直被困在宅中離開不得,根本無法與旁人交流獲取信息,隻能在這宅中翻找一切可以查閱的記載,摸索許久才漸漸知道這是哪裏。夏添聽罷,半晌後方才問了一句,“主人來了多久了?”盛黎低頭吻了吻他的眼睫,不欲說出真實答案令他傷心,卻又根本不舍得騙夏添一句話,因此沉默片刻才說:“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