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青年正是夏添,他睜開眼睛打量著這輛充滿劣質皮革氣息的破車,醒悟過來自己這又是來到了另一個小世界。在帝國星係侍奉到他們的父母安然終老後,兩個兒子遵照雙親們的意見,將他們的骨灰帶到了一顆十分落後的荒星,在那裏將他們埋下,然後為他們種下了一排鬆柏,在荒星上的日子他們過得很愉快,那裏通訊並不發達,機械化程度也很低,幾乎沒有人認出過夏添和盛黎就是享譽星際的研究員與戰神,他們就像是一對再平凡不過的伴侶,在荒星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到某一日星盜來襲,盛黎才再度登上了“白狐”,帶著他的小狐狸一道應戰。在夏添記憶裏,最後的畫麵就是盛黎將他安穩護在懷中,告訴他他們即將離開的溫柔模樣。而夏添亦十分乖覺地閉上了眼睛,不過眨眼,他就已經坐在了這輛車裏,雙手雙腳都被束縛,方才發覺自己這一次竟然被人綁架了。對於盛黎手把手教出來的夏添而言,解開繩結並非難事,可他手指在繩上一摸,心裏就是一個咯噔——這縛住手腳的卻偏偏是泡軟了的牛筋繩,一旦係上扣就隻能用刀割開,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夏添嚐試了片刻便知道自己解不開繩索,他不再白費力氣,而是借著靠坐在車窗旁的位置睜開眼開始打量車內幾人,心中疑慮不定:這些人看起來都是慣犯,一路上口口聲聲稱自己“人豬”說要賣了自己,可據他所知,大部分賣往山區的都是女性,他一個大男人拖去山裏能賣出什麽花來?還有他的飼主呢……如今尚能隱約感受到主人擁抱自己時殘留下的體溫,可那個抱著自己的人卻不知道在哪裏。麵包車窗上貼著黑色遮光紙,夏添隻能勉強從窗沿的一點縫隙露出的景物判斷自己此刻應該是進了一處偏遠郊區,這地方他略有些眼熟,一時卻想不起到底是哪裏,正在思索處,忽然感覺到前麵那個被叫做陳歪嘴的司機踩下了刹車,立刻閉上眼睛裝睡。輪胎摩擦地麵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綠毛和胡老大同時睜開了眼睛,綠毛扭頭看了一眼“熟睡”的夏添,嗤笑道:“這小雜毛心倒是挺大。”胡老大用手裏握著的錢包扇了扇風,額頭上全是汗水,“趕緊帶著人走。”夏添被丟在了一件破敗的瓦房裏,臨走時胡老大端來一碗清水放在他麵前,慈眉善目地勸道:“孩子,咱們也不是要你的命,你渴了就喝水啊。”夏添低著頭也不說話,隻顧著看身下凹凸不平的泥地,陳歪嘴懶散地靠在門框邊說道:“胡老大,這人豬多半是嚇傻了,咱們先去填填肚子,明天好帶著新貨趕路。”“也是,夜長夢多。”胡老大不再看夏添,站起身來用腳在水碗旁點了點,擦得錚光瓦亮的皮鞋帶起些許塵土落在了碗裏,話裏終於露出了些許威脅的意味,“老老實實呆著,敢跑的話就看看那邊的人,別以為你歲數大些就能逃得出去,這地方……哼。”夏添這才抬頭,順著那鞋尖的方向看了一眼,但見枯黃穀草掩映,一個一身髒汙的小孩子垂頭靠坐在牆角,垂在身側的一條胳膊和一條腿呈現出不自然的扭曲狀態,顯然是折了。夏添眼眸微眯,身子卻故意微微顫抖起來,胡老大和站在門邊的陳歪嘴見他露出恐懼模樣,一同大笑起來,胡老大想著夏添這迴怕是該被嚇安生了,背著手走出了門,又吩咐陳歪嘴將門牢牢鎖上,這才哼著小曲離開。夏添屏息等待片刻,確認周圍沒有其他人,這才朝著那小孩喊了幾聲,對方毫無反應,也不知是死是活。夏添等不到迴應,便慢慢挪著身體轉了個方向,被綁在身後的手抓住了盛水的粗瓷大碗用力往兩旁掰著。手上的繩子被綁得太緊,夏添雙手可以活動的範圍有限,他正想把碗往牆上磕去試試,空中忽然傳來一道炸雷,與此同時,他手中一空,碗已然被人奪走。夏添心中一驚,發現拿走碗的原來是那原本靠在牆角的孩子,對方用完好的手拿著大碗往泥地上使勁一摜,水灑了一地,瓷碗立刻碎做八瓣。顧不得多問這小孩是怎麽迴事,夏添匆忙說了聲謝謝,拿起瓷片便反手割了牛筋繩,瓷片棱角鋒利,他掌心也被劃破了數道血口,但好歹是將繩子一點點磨斷了。小狐狸趕緊活動了一下發麻的雙手,又如法炮製利索地將腿上的繩索割斷,他坐在地上等了片刻,感覺到手腳漸漸迴力,這才站起身來,一麵打量那孩子一麵問道:“小弟弟,你叫什麽名字?也是被綁來的?我們一起逃出去。”“出不去的,我試了,出不去。”夏添一愣,這話什麽意思?是說那群人守衛森嚴難以逃脫?想了想,他安慰道:“別怕,大哥哥帶著你跑,他們抓不到的。”那小孩卻不解釋,而是直勾勾地看著他,開口唱起了童謠,他的聲音幹啞,沒有半點小孩子的清脆:“你知道這是哪裏嗎?——死人溝,勾死人,誰敢進溝來,一入不翻身……砍一棵樹,吊你的身,抓一把土,堆你的墳……”屋內沒有光源,隻窗外時不時劃過一道閃電,將那孩子蒼白的臉映得忽明忽暗。那場蓄積了許久的大雨終於要落下了。他甫一開口,夏添便忍不住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死人溝?這地方竟然是真實存在的?孩童的聲音在瓢潑大雨中顯得格外微弱,可他卻一直沒停下,愣是將那首童謠完完整整地唱了一遍。死人溝,勾死人,誰敢進溝來,一入不翻身。砍一棵樹,吊你的身,抓一把土,堆你的墳。小鬼來偷針,縫人到三更。墳頭堆了九百九,多出一個埋活人。這首童謠,不但夏添,想來這市裏就沒有人不知道。在夏添接收到的記憶裏,這死人溝在封建時代末期就是有名的亂葬崗,當年抗戰時期,鬼子看中這地方藏於深山地勢險峻,於是在這裏開設了基地要做活體實驗,可卻一夜之間這些侵略者就莫名其妙地全部死光了。他們死的悄無聲息,每具屍體都被人用針線縫上了七竅,從基地正門開始,屍體橫七豎八連成一片,鬼子自己都不敢去斂骨,去一個死一個;屍山堆積,流出的血把死人溝的土染紅盡了,一鋤頭挖個小半米下去,泥裏都還能滴出血來。而後又有人說,建國後有一段國際關係緊張時期,漢平市政府原本想把這山溝當做武器庫進來修建兵工廠,可不知怎麽的也不了了之,後來國家又將重心轉移到了南方,死人溝的事漸漸也沒人再提,以死人溝為中心,方圓數裏都再無人煙,此處儼然成為了一座孤山。盡管傳言說得繪聲繪色,但卻鮮少有人真的見過死人溝,更別提來到這地方了,是以在夏添的記憶中,這裏不過就是眾人穿鑿附會出來的一個虛構之所,可如今這個小孩子卻信誓旦旦地說這裏就是死人溝?第125章 鬼王的新娘但這死人溝的傳言說得再離譜, 對夏添而言也是無甚可怕的, 他自己就是修煉成人的狐狸精,還有一位大殺四方的劍修道侶, 何況眼下比起那不知在何處的鬼神, 那幾名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顯然威脅更大。夏添沉默片刻, 對那孩子說道:“小弟弟,你剛才也聽到那些人講話了, 明天一早就要把我們帶走, 到時候能不能離開就更難說了。”那孩子唱完童謠以後就縮迴了牆角, 他大半身形都被黑夜掩蓋,輕輕地搖了搖頭, 低聲說道:“你沒聽懂, 出不去。我們出不去, 他們也出不去。”夏添可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他見那小孩不願離去也不再多說, 走到門邊試著推了推門。之前他注意到那群人用的是老式鎖, 這種鎖恰好是號稱“一根方便麵都能捅開”的東西, 他想著用曾經飼主教自己的辦法來開鎖, 卻沒料到再怎麽用力也隻能將門推出一個堪堪一小指粗細的縫隙, 根本就望不見鎖芯。何況夏添畢竟被那群人不給吃喝地捆了一天, 力氣自然不夠,能推開這樣一道縫隙已經讓他覺得雙臂酸累, 他立刻放棄了從正門出去的想法, 睜大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屋子, 思考著從其他地方離開的可能性。此刻豆大的雨點正順著未關攏的窗戶一粒粒斜砸進屋裏,夏添看著窗戶卻是心中一喜,暗道天無絕人之路。或許是那群人覺得一個半殘和一個被牛筋繩捆縛手腳的城裏青年翻不出什麽天來,加之那扇窗戶開得極高,幾乎與頂棚齊平,夏添就是跳著也夠不著,所以他們隻是鎖了門,並沒有封窗。尋常人自然翻不出這窗戶,可對於一隻身形靈活,彈跳力極好的狐狸來說,借著屋內草堆和牆壁助力,他未必就出不去。他看向那小孩,說道:“我要順著窗子翻出去,你跟不跟我一起走?”見對方意欲拒絕,他又說:“小弟弟,你可想好了,留在這裏不是被賣就是死,可跟著我跑,未必就不能活。”他麵容稚嫩,說出這番話來時卻神色正經,對方一時居然被唬住了,愣了一下才看了看自己的手腳,猶豫著說:“可我爬不上去……”肯走那就好辦了,夏添丟下一句“等著”,輕輕鬆鬆就借著牆角草堆和坑坑窪窪的牆壁助力牢牢攀住了窗沿,剛探了個頭就被雨水糊了眼睛,他眯起眼睛粗略看了看,眼下隻正對麵坐落著一間破敗的瓦房,房內沒有燈光,很難判斷方才胡老大一行人是不是在裏邊,除此之外天地間一片瓢潑大雨,並無半點人跡。咬了咬牙,夏添不再耽擱,護住頭部往下一跳,恰好落在雜草亂生的泥地裏,如今被盛黎嬌養得十分愛潔的他無心去管自己一身泥水,而是隨手扯斷一根草莖,繞到正門前對準鎖芯一捅,隻聽得哢噠一聲,那鎖很容易地就開了。他將門打開,那裏麵的孩子一臉驚歎地望著夏添,拖著斷腿一瘸一拐地跨出了門,他指著右側的山道說:“左邊不能跑,全是他們的人,還有買我們的人,我上次就是從那邊跑被抓迴來的,試試這條路吧。”夏添一看,左側的道路寬整,一看就是常有人車通行,順著路望過去遠處還有好幾戶亮著燈的瓦房和高聳的青磚牆,右側山道相對而言則狹窄許多,顯然是人跡罕至。此刻夏添除了信任他的話沒有別的選擇,他蹲下/身,將那孩子背在身上往右側小道跑去。死人溝這地界多少年沒住人了,如今雖然有些犯罪分子會把這裏當做臨時的棲身地,但也不會怎麽收拾,所以這四下野草瘋長,連那所謂的“山道”也不過是剛夠夏添一人通過的羊腸小道。大雨傾盆,腳下的山路泥濘難行,加之天色陰暗四下無光,對於還背負著一個孩子的小狐狸來說就更顯艱險,夏添伸出去的腳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踏了上去。不知為何,從來到死人溝被關進那屋子起,他就總覺得有什麽人在暗處窺視著自己,那種感覺很玄妙,對於夏添來說並沒有什麽威懾力,亦無法讓他感到害怕,但同樣無法讓他感到親切熟稔——那不會是他的飼主。耳畔是時不時落下的炸雷閃電和轟隆雨聲,這一切聽在那個孩子耳中無異於催命的符咒,他一路上都在瑟瑟發抖,甚至數次低聲驚唿出聲。夏添被他這一驚一乍地鬧的也有些瘮得慌,但他卻沒有丟下那個孩子,隻是在心中默默想到,他的主人一定會很快就找到他的,隻是也不知道這一次的主人又在哪裏,為什麽自己一時間竟然無法感知到他的位置?突然,夏添頓了一下,他感覺到小腿仿佛被什麽東西扯了一下,一時沒收住力道,帶著那孩子一起撲通摔倒在地,可等他迴頭借著閃電的亮光去看時,後麵隻有密密麻麻的野草,別的什麽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