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狐狸心中,衣食住行是四樣很重要的東西——當然,飼主是最重要的那一個——填飽了肚子,當然也就要穿上保暖的衣裳,翡翠再美也不過是死物,沒有什麽珍守的必要。“難道是很重要的人送的?”見盛黎不說話,小狐狸又猜測起來,好比飼主送他的一縷發絲,被他藏在一個漂亮的小錦囊裏貼身放著,那就是他最重要的寶貝,要是在他快凍死餓死的時候,別人告訴他這縷發絲可以換食物衣裳,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盛黎細細轉動那串翡翠珠,說道:“這東西和丞相夫人的一模一樣,據說是盛家媳婦才有的。”他依稀記得丞相夫人十分愛重那條翡翠項鏈,每每有什麽重大場合才會穿戴出來,並且很愛炫耀那珠子上的刻字。“那我怎麽沒有呢?”夏添小聲嘀咕了一句。盛黎被小狐狸這句話逗樂了,神色也放鬆了幾分,下一刻他眉目一動,淡淡道:“找到了。”他將翡翠項鏈從老婦脖子上取下,放到夏添手中,示意他去看其中一顆珠子。那顆碧綠的翡翠珠上,用金線鑲嵌了一個“盛”字。夏添愕然,盛這個姓氏常見,翡翠項鏈常見,可在翡翠項鏈上用金線鑲嵌“盛”字,卻不那麽常見了。再一聯想到這名老婦方才見到他們後怪異的舉止,盛黎心中隱隱升起了一個念頭,或許這人能幫他解開丞相府苛待自己的謎團。有了那條翡翠項鏈,這名老婦顯然不能就此丟下,隻是生煙奩雖能置物,卻隻能容納一些小東西,也不能把這老婦人裝進去,倒是不便帶走。盛黎皺眉看了看那老婦人片刻,抬手掐上對方人中,夏添又去林子裏找了些刺激性強的草葉,放在對方鼻尖轉了轉,那婦人這才悠悠醒轉。她甫一睜眼就對上了盛黎的臉,登時驚得又要大叫,盛黎扯過籃子裏一件衣服堵在她嘴上,冷冷道:“閉嘴,跟著我們走,敢叫出聲就立刻要你的命。”老婦人瞥見自己的項鏈被夏添拿在手中,不知為何抖得更厲害了,她哪敢不從,此刻仍舊以為自己是遇上了索命的厲鬼,連掙紮都不敢,隻是腿軟得根本站不起來,起身數次都重新跌坐下去。沒多久,鼎雲寺內出現了一家三口,因感染風寒而用輕紗敷麵的老婦人被自己的“兒子”和“兒媳”緊緊攙扶著從側門離開了寺廟,順著山間小徑一路下山,坐上了山腳下的馬車。待到被塞進馬車內時,那老婦人終於意識到這兩個年輕人或許並不是鬼魂,可若不是鬼魂,那個男人怎麽會與老爺長得如此相像,而這個年輕女子又怎麽會是那樣的打扮……她蜷縮在馬車一角,閉緊嘴巴打量著靠坐在車廂內休息的夏添,又不時將目光投向正在趕車的盛黎,不過比起夏添來,她明顯更害怕盛黎,視線不過觸及背影都能被嚇得一哆嗦,倒是益發讓夏添確定這老婦人心中有鬼。兩人將她塞進馬車後就沒有再搭理過她,那老婦人也沒有跳車的勇氣,三人就這麽一路迴了別院,依舊是避開人從側門進的院子,那自稱“林嬸”的老婦人也被帶了進去。這間小小別院中隻有他們兩人居住,灑掃起居一應事宜都是他們自己動手,並無外人,此刻倒也方便了將林嬸帶迴去,走到簷下時,林嬸借著昏暗的光線眯起眼睛細細打量著兩人,目光在盛黎麵上逡巡許久,忽然想到了什麽,顫抖著問道:“大少爺……您可是盛黎大少爺?”盛黎心中一動,淡淡道:“你還認得我?”夏添則好似完全沒有聽見這婦人說話,自顧自把玩著那條翡翠項鏈,不時伸手摩挲那顆珠子上的嵌字。林嬸倒像是找到了什麽救命的法寶,當即就又跪下了,道:“大少爺!您不能殺我啊,當初我也是被逼無奈,二老爺說,我要是敢透露一點風聲就要我的性命,我也不想啊……”盛黎將夏添的手握在掌心把玩,聞言挑了挑眉,不著痕跡地與夏添對視一眼,他冷笑一聲,低頭看著那跪在地上的婦人,“不找你找誰?”林嬸心中有鬼,多年來一直擔驚受怕,先入為主地認為盛黎今日會找上他就是因為查到了當年的事情,聞言果然被他詐住,急忙辯解道:“大少爺,當年您還小,不知道其中內情,林嬸我不過是個把門望風的,大老爺他們喝下的那杯毒酒,是二夫人下的毒,我一個下人,攔也攔不住啊!”盛黎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夏添也是為著那個可能的真相心驚肉跳——盛丞相並非獨子,他的父親膝下還有一名庶子,隻是多年前闔家出遊時被山賊謀財害命,死在了異鄉,盛丞相福大命大逃出生天,因為他是嫡長子,所以一個不受重視的庶子死了也就死了,也不曾引起過什麽波瀾。可倘若當年死的不是庶子,而是嫡長子呢?盛黎想問當初那個二老爺明明已經動手殺死了兄嫂,為什麽獨獨放過了自己;還有容貌,可不曾聽說盛家的兩位兄弟長得一樣,更遑論夫人了——盛家嫡長子的夫人,自然是精挑細選的大家小姐,聽說這些年已經不和娘家走動,可自家女兒換了個人,難道他們就看不出來?但這些顯然不是林嬸一個下人能知道的事情,盛黎和夏添隻能從她顛三倒四不斷告饒的話中拚湊出當年的部分真相。當初盛家闔家出遊,在走到西林郡附近一處山野時,兄弟二人不知為何發生了爭執,林嬸送飯時無意間撞破了二夫人正往酒中下藥的事情,當即就被二夫人威逼利誘,一麵威脅她若是敢說出去就要把她和她的獨子一同滅口,一麵又許下金銀珠寶和潑天富貴,當二老爺拿著柴刀進門的時候,她就在門外望風,如此一來,她自己也是這場謀殺的參與者,自然更不敢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等二老爺二夫人要離開時,林嬸知道這兩人或許根本不打算留下活口,便抱著幼子藏進了山林,又故意偽裝出自己跌落山崖的假想,盛家護院搜山幾日,以為她已經死在了山中便也沒有再追。等到後來,京城傳來消息說盛青雲一路高升做了丞相,林嬸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那哪裏是盛青雲?分明是盛青雲的庶弟盛青鬆!她心中藏了這樣大的秘密,整日裏擔驚受怕,如今終於對人說了出來,竟也鬆了一口氣。第64章 冷宮皇子寵妃記林嬸眼瞧著這兩人神色似乎並非多麽憤怒,便又賣起可憐來,一會兒說自己的獨子幼時得了天花,沒挨過去就死了,一會兒又說自己得了金銀珠寶卻也不敢動,這些年隻能在寺中做著漿洗縫補的活兒略以糊口,並沒過什麽好日子。盛黎不耐煩聽她這些,打斷道:“我隻問你,盛……我父親母親的屍骨現在何處,你可知道?”林嬸抖抖索索地搖頭,她當初親眼瞧見盛青鬆對著兄嫂揮刀相向,被鮮血濺了一臉的模樣宛若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修羅,嚇得連夜就收拾細軟和二夫人給的金銀首飾跑了,這些年更是刻意不去探聽盛青鬆的消息,自欺欺人地以為,倘若她不知道,那麽就沒有人能找上門來。可誰知,今日卻偏偏撞上了與父親容貌相似的盛青雲親子!而那個“女子”偏巧又穿著一套月白裙衫,打扮竟和當初大夫人遇害那一夜如出一轍,林嬸當然會以為是厲鬼索命,一股腦兒地將自己知道的全給說了出來。林嬸不過是廚房做事的,大字不識一個,自然也不知道二夫人當初給她的翡翠項鏈上刻了“盛”字,否則斷不會因為被那翡翠迷了眼而日夜不離身地戴著。可也正是因為她將那翡翠項鏈隨時戴在脖子上,才給了盛黎一個有意查探的機會,否則光憑她沒頭沒腦又不曾指名道姓的幾句話,任誰也不會將之與盛丞相聯係起來。將林嬸鎖在柴房裏,夏添自告奮勇地要“看管”她,盛黎看這麽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對上自家小狐狸毫無勝算,便放心地去了廚房。西林郡因靠近遊牧草場,郡內飲食也多為烤製肉類和烈酒,於京城人而言,這樣的東西吃一兩次覺得新鮮,吃多了難免燥熱,因此他們過來之後一直是在別院自己開火做飯。盛黎撿了一束青菜洗涮,那雙拿過刀槍的手做起這樣的活兒也十分細致,正理著菜,夏添蹦蹦跳跳地從門外走了跑來,在小廚房裏跑前跑後地給盛黎打下手。這樣的情景在這段日子已經成為了慣例,他們雖然過了一段養尊處優的日子,卻不是隻能享受飯來張口的人,盛黎摸索了幾日也就會了,夏添卻是不適合做飯——這隻貪嘴的小狐狸要是餓了,看見生食都要塞進嘴裏填肚子,若是讓他掌勺,隻怕火還沒燒起來,食材就已經被吃光了。隻是今晚小狐狸的心思明顯不在吃食上,他時不時就要去看一眼盛黎,等到邊角料都處理好了,索性搬來一張小竹凳坐在灶台邊,單手托腮直勾勾地看著自己的飼主。盛黎一麵做飯一麵問他:“怎麽了?一直看著我。夏夏是餓了?”“不餓。”夏添想也不想地迴道。說罷,按了按肚子又搖頭,有些心虛地拿眼睛去瞟盛黎,“不對……餓了。”“連餓不餓都不知道了?”盛黎失笑,隨手撿了個洗淨的果子拋過去,“先吃一個。”夏添接過來三兩口便吃光了,又見他蓋上蓋子熬湯,手裏的活兒都停下來了,這才走上前去,從後摟抱住盛黎,把臉頰貼在對方寬厚的背上蹭了蹭,“主人不開心。”“……大概是有一點。”盛黎愣怔片刻,極輕地歎了口氣,在棉帕上擦了擦手,這才迴握住小狐狸交疊在自己腰間的雙手,語氣中難得地帶了幾分茫然,“盛青鬆原來不是我的父親。”他一直不解,丞相夫婦到底為何這麽厭惡自己,丞相府家大業大,不過一個癡兒有什麽養不起的,倘若真是不喜歡,叫人暗中處理了也不是不可能,但他們偏偏既要養著那個癡傻的長子,又幾乎是盡一切可能地苛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