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樹千光耀雲城,星河欲下,明月如霜。有情邀我賞軒廊,天色晴霽,水含風涼。

    花容半掩送蓮矩,上元如畫,入畫雲裳。東風解意寄春信,鳳飛九天,四海求凰。

    正月十五上元夜,曳著一地清冷冷的月光。

    “怎麽,還沒出來?”

    茶館的二樓,臨街的位子座無虛席,觀月的眾人不時瞟向街口的轉彎處,好似在期盼著什麽。

    “掌櫃的,今兒又客滿了。”小二端著空茶壺興衝衝地說道。

    “好啊,好啊。”一個馬臉中年男子撥弄著算盤,滿麵春風。

    元宵佳節,賞燈,賞月,賞春梅。多虧了那位年輕貌美的禮部侍郎,啊,是新任禮部尚書大人,才讓他這個小小茶館煥發了生機。每日酉正他這裏的茶水總是供不應求,不因別的,隻因這位大人散職後必路經此處,不少文人士子都想見他一麵,一睹桃花笑顏。今兒不等太陽落山,他這兒就又滿座了,大家翹首以盼那位大人出街賞花燈,他們也好如願以償賞美人。

    改明兒他要重新請位財神,模樣就按豐大人的雕。

    “咦……”二樓上某人一聲輕歎,引得眾人紛紛往轉彎處看去。隻見洶湧的人潮中一個女子緩緩走著,一步一步,好似有些漫不經心,又好似有傷難行。她披著一件銀色的翎披,白色的毛邊掩著,讓人看不清帽簷下的容顏。夜風像是聽懂了眾人的心語,忽然吹下了那女子的衣帽。不過這女子臉上還戴著麵具,所以眾人並未一睹芳容。

    “無緣得見美人芳容,可惜啊可惜!”一人輕歎。

    “哎!來了來了!”聽到小二的話,眾人有些不舍地轉移視線。

    看著豐尚書從街角緩緩走來,茶館裏安靜得詭異,半晌終於有人出聲。

    “有些不太對……”

    眾人不禁暗自點頭,明明還是那個人,明明還是那張臉,可就是覺得不太對。

    難道是因為看了那女子,所以才……

    抱著同樣的心思,尋尋覓覓,卻再難找到那道如畫身影。

    “是寧侯,還有聿尚書!”

    “啊!定侯也出現了!”

    “豐大人身後跟著的不是那個絕豔小倌嗎?”

    這一聲不禁讓好事者們瞪大了眼睛,豐大人傳說中的龍陽愛人都出現了。嘖嘖,不枉他們在寒風中坐了這麽久,雖然美人較以往略有失色,可卻等來了一出好戲啊!

    誰知定侯隻是看了豐少初一眼便轉身離去,這一眼一如平常地冷漠,沒有半分妒意。

    難道真的隻是謠傳?

    眾人正不解著,卻見寧侯和聿尚書撥開人群向那個美色稍減的少年走去……

    淩翼然看著眼前這人,微微一笑。

    啊,終於騙到一個了,少年不禁欣喜。剛才定侯那一眼好像一盆冰水驀地倒下,凍僵了他這顆脆弱的男人心啊。想他言律堪稱假麵聖手,被人一眼瞧出破綻,實在是太打擊他了。想到這他淡淡地瞟了九殿下一眼,將那女人的神態學了十成十。

    淩翼然冷冷地看向少年身後的豔秋,豔秋雖然知趣地退到一丈外,眉目間卻不帶半點兒驚慌,這種超乎尋常的沉靜就是破綻。如果卿卿沒有悟出他的計策該多好啊,她就會懷疑這個姿色妖冶的小倌,而他也就能名正言順地幫她除去這個眼中釘了。

    這個豔秋和卿卿走得太近,總有一天他要殺了這人,總有一天。

    淩翼然俯下身,對言律耳語道:“她人呢?”

    三個字如一把鐵錘,將那顆脆弱的男人心敲得粉碎,毫不留情。

    言律垂頭喪氣地看去,“她早我一步出門,就她那身子,現在應該還沒走遠。她戴著殿下準備的凰歌花麵,應該很好認的。”

    “哼!本侯有說要去找她嗎?”淩翼然的語氣有些衝,眸中的陰冷掩住了內心的真情。

    “可是……”言律看向遠處,“可是定侯已經去了。”

    淩翼然暗罵一聲,挑眉看向忍不住偷笑的言律,“笑什麽?你一笑就滿臉破綻。”迷離的桃花目看了看街對角,笑得有幾分邪氣,“你要是連他們都瞞不過,明日就到門裏領罰吧。”

    言律聞言收笑,如臨大敵地望著前後走來的兩人,瞬間沉下臉來。他沒有看錯吧,這兩人一個是奸詐狡猾的宋寶言,一個是眼神毒辣的聿尚書。他能不能不接這個任務啊?

    “雲卿。”身後傳來聿寧毫不掩飾情意的低喚。

    言律迴首道:“啊,聿大人。”

    聿寧滯在五步外,定定地看著他,看得他頭皮發麻。半晌,聿寧拱了拱手,“在下還有事,就先告辭了。”

    言律欲哭無淚地看著聿寧漸遠的背影,他的功力沒有倒退得那麽快吧?!

    “豐大人?”

    親切有禮的聲音如春風般滋潤了他受傷的心靈,言律按捺住想笑的衝動,迴道:“啊,是宋大人。”

    “今夜如晝,不如並肩同遊,豐大人可賞臉啊?”宋小二笑得很善良。

    “榮幸之至。”言律有些飄飄然。

    “雲都不愧是東陸明珠,真是九衢盡繁華,墜翠鋪滿城啊。”宋寶言看著滿樹花燈不禁讚歎。

    “是啊,是啊。”

    “寶言原以為天下最富之地是我水月京,可如今看了雲都的繁華,頓覺過於自負了。”

    “那是!”言律剛出口就知不對,連忙改口,“宋大人真是過譽了。”

    “哪裏!”宋寶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低笑道,“在下昨日瞧見大人府上的某位家仆在後院挖坑,原來是在埋銀子。我目測了下,足足有一千兩之多。如此良夜,不如同去尋寶怎樣?”

    言律看了看跟在身後的豔秋,敢怒不敢言。

    “那家仆平時行為鬼祟,銀子多半是不義之財,你我拿出來救濟窮人也算美事一樁啊。”

    殺死你,用眼神殺死你!他言律就是喜歡斂財,就是不喜歡銀票,就是喜歡在家裏埋銀子,這些幹姓宋的什麽事啊?

    “大人是默許了?太好了,不枉我昨日甘冒墜落之險,架長梯、登高牆認真查探呢。”宋寶言笑道。

    小樣,裝吧,在他火眼金睛的宋小二麵前就裝吧,咱們慢慢玩!

    青色的石橋上,一個戴著鵲啼杏枝花麵的女子愣在原地,半晌她丟下身邊的家仆,失態地鑽進人群。

    “夫人!夫人!”

    恍恍惚惚似醒非醒,她跟著身前那個纖美的男孩,兩眼發直地盯著他耳朵上的血痣。

    是夢吧,雖然這樣的夢她已經很久沒做了,但她肯定是夢,一定是。

    “這個玉琅可真不錯。”前麵的一個大官模樣的人歎了口氣,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白玉,“隻可惜我沒帶夠錢啊。”說著向身側一瞟。

    “嗬嗬……”一個矮小男子笑得很勉強,“老板,包上吧。”

    “哎呀,這怎麽使得,怎麽能讓豐大人破費!”聽起來語氣很真誠。

    “宋大人,你就別再客氣了。”矮個子掏錢時手指微微抖動著,似有些不甘願。

    “那真謝謝了。”高個子毫不客氣地一把接過,轉身問道,“豔秋,難得你家大人特別大方,想要什麽你不如一並挑了吧。”

    豔秋,這孩子叫豔秋?女子默念著這個名字,忽地瞪大眼睛,可不就是近來傳得沸沸揚揚的豐尚書的男寵麽!她腦中迴想著關於豔秋的種種傳言,每想一條心就被割了一刀。

    “沒有想要的。”豔秋平平地答道。

    “真是個怪孩子。”高個男子好奇地打量著他,“無欲無求,好像廟裏的和尚。”

    豔秋也不辯駁,隻是安靜地跟隨,安靜地麵對周圍或是鄙夷、或是猥瑣、或是好奇的打量。

    身後的那個女子無聲無息地如影隨形,忽地人流滯住,豔秋也跟著停下腳步,身後的女子一時不察徑直撞了上去。

    豔秋一驚,退後道:“對不住。”

    “……”她張著唇,卻發不出聲。

    豔秋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女子,一再確認自己沒有傷到她。

    此時人潮又開始湧動,他微微頷首,轉身向前走去。女子驚慌上前,卻被人流擠開,她伸出手,隻觸到他的發尾,輕軟的觸感轉瞬即逝。

    “夫人!”侍女氣喘籲籲地追上,詫異地看著主子,“夫人,您怎麽了?”

    她是青國的一品誥命夫人,王上的胭脂密探,人前風光無限、背後辛酸垂淚的沅婉夫人。而那個豔名遠播、為人不齒的豔秋很有可能是她失散多年的親骨肉啊。再見竟是如此情景,讓人痛徹心扉。

    “夫人,您沒事吧?”侍女扶著主子,壓低嗓音說道,“剛才奴婢看到梁國來的柳尋鶴正陪著兩個姑娘在天碧河放花燈,看樣子就是秋家的兩姊妹。”

    哭有何用?早在十多年前被第一任丈夫賣進青樓、與繈褓中的親兒子被迫離別時,她就已經淚盡。如今破碎的夢就要織成錦,她哭什麽,應該笑啊。

    想到這,她摘下花麵輕拭淚珠,“果兒。”聲音重歸平靜。

    “夫人。”

    “派人去查查禮部尚書大人家那個名喚豔秋的小倌。”

    “夫人?”果兒投來不解的目光。

    沅婉道:“烈侯側妃去世後沒幾天,他就被送到了豐大人家,你不覺得有些蹊蹺嗎?”為了不驚動主上,她隻能找個借口派人暗查。

    “夫人說的是。”果兒心悅誠服地頷首。

    沅婉收迴不舍的遠望,轉眸看向天碧河,“你剛才說柳尋鶴正陪著秋家的兩位表小姐放花燈?”

    “是。”

    “這下可有意思了。”沅婉的唇角優美地揚起。

    從幾次社日她的觀察來看,那對即將共侍一夫的姐妹感情可不像表麵的那麽好。她隻不過稍稍撩撥了一下那位妹妹的心思,就從那女孩眼裏看到了滿滿的恨意。今夜或許會有一場好戲呢。

    “夫人,奴婢有一事想不明白。”果兒低聲道。

    “哦?”

    “七殿下為王後所生,也就是嫡子,應是名正言順的儲君,”果兒偷瞥了一眼主子,壓低嗓音問道,“為何王上卻要咱們破壞七殿下的大計呢?”

    沅婉睨了一眼心腹,“七殿下的親母並不是王後娘娘。”

    “啊?”

    “王後嫁於當時的儲君也就是當今王上五年無所出,眼見同樣出身門閥的華妃和德妃分別誕下王子,王後這才把陪嫁的女嬙送給了王上,而後女嬙生下了七殿下,並送給了王後撫養。”

    “那位女嬙後來怎麽樣了?”果兒好奇地問道。

    沅婉好笑地看著她,“你說呢?”

    果兒倒吸一口氣,慚愧地低下了頭。問這種問題,是她太傻了。“怪不得啊。”她自言自語道。

    “嗯?”沅婉在人群中找尋著那三人的身影。

    “怪不得王上不待見這位七殿下,命咱們阻撓秋家與梁國柳氏結親,原來如此啊。”是嫌他親母的身份太卑賤了,才故意使絆子的吧,果兒暗想。

    沅婉看了她一眼,也沒出聲,任由她亂想。

    是啊,帝王心又豈是一個小丫頭能參透的呢?王上的身子雖然不好了,可他一日不退位一日便是青國的天。七殿下頻頻接觸他國,在王上的眼中便是藐視王威、逼他讓位的暗示。有哪一個君王不渴望被臣民永世膜拜,更何況是她雄心勃勃、心係天下的主上?七殿下錯不在出身,而在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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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您看!”果兒指著燈火闌珊處,興奮地舉臂,“他們在那兒!”

    在那兒啊,她的木偶。沅婉緩緩攏起五指,好似牽引著細細的線。

    變了,柳大哥變了。

    石橋下,銀色的披風當風揚起,凰歌花麵下沒有一絲表情,清澈的眸子將三人三影倒映。

    再不像半年前策馬奔騰的肆意,柳尋鶴多了幾分內斂和無奈。他彎下腰親昵地扶起一抹纖弱,又摟過一具嬌軀,左擁右抱好不自在。幸虧如夢及時發現自己寄錯了情,不然又不知怎樣傷心呢。

    黑暗的河流上漂著盞盞蓮燈,半掩花麵的少女們放了燈虔誠地許願。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那三人定定地看著河麵兩盞金粉蓮花燈,一盞打著圈,燭火忽明忽暗,而另一盞則不時撞擊著前麵的燈。未到水中央,前一盞就消失了蹤影。柳尋鶴右邊的芙蓉花麵美人微微垂首,好似很失意。柳尋鶴丟下左側的月季花麵佳人,徑直俯身耳語,攬著“芙蓉”緩緩向橋下走來。

    雲卿身側是一個賣燈的攤位,一個老者滿麵喜氣地紮著花燈,招唿著過往的行人。

    “露兒你別傷心,再買一盞便是。”

    雲卿偏過身,靜靜地看著攤前相偎的一男一女。這“芙蓉”是秋晨露,那“月季”就是湯淼淼了。湯淼淼尷尬地站在陰影裏,雙拳握得緊緊的。

    “妹妹,你也來選一盞吧。”秋晨露向後招了招手,親熱地拉起湯淼淼,而柳尋鶴笑著退後,讓姐妹倆並肩而立。

    “姐,你挑就好,我那盞不是放成功了嗎?”湯淼淼的話中帶著幾分得意。

    聽著姐妹倆的對話,雲卿輕笑轉眸,卻瞧見柳尋鶴正在發呆。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見火樹銀花的街上,一雙璧人笑言伴行。那男子蜜色的臉上帶著幾分難抑的欣悅,身側的女子未戴花麵,露出宛如朝露的清秀容顏。

    “夢兒……”她耳力好,有意無意聽到了柳尋鶴的這聲輕喟。

    眼見二人漸遠,柳尋鶴忽地探身向前說道:“露兒,淼淼,我看到一個故人,先去打個招唿,你們就在這兒等著,千萬不要走遠。”

    “嗯。”姐妹倆心不在焉地應道。

    看著急急遠去的柳尋鶴,雲卿冷笑一聲舉步欲走,忽聽身側的賣燈老人招唿道:“這位姑娘也來買盞燈吧。有平安燈、姻緣燈、富貴燈,買一個試試吧。”老人熱情地說著,“小老兒敢保證這些燈能從天碧河一路漂進赤江,定能讓姑娘得償所願。”

    攤前的兩姊妹選中了花燈,給了錢剛要離去,秋晨露卻突然站定,抬頭望向街上洶湧的人群。

    “姐。”湯淼淼翹首同望,“怎麽了?”

    “淼淼。”秋晨露道,“我也看到一個故人,你留在這兒,等會我迴來找你。”

    “嗯,好。”湯淼淼恭順地答應,眼睛卻詭異地彎起。不待秋晨露走遠,她就扔下手中的蓮燈,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姑娘?姑娘?”賣燈人看著攤前剩下的女子,再加一把力,“瞧姑娘的花麵就知道是出身大家,來來來,小老兒還剩最後一盞金粉寶蓮燈,就便宜些賣給你吧。”

    雲卿收迴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攤位上的花燈。半晌,淺淺一笑,“給我那盞吧。”

    “那是盞破燈,下水即沉。”老頭道。

    “我就要這盞。”雲卿不由分說地取下那盞極普通的燈,無視殘破的彩紙底座,“多少錢?”

    賣燈老頭徹底傻眼,“這個……不要錢。”

    雲卿把燈放到了河裏,隱隱的燭火映在河麵,與水中的繁星同舞。那盞燈載著一個精美的凰歌花麵,隨波流去。

    對岸傳來歌聲。“雲都有水,碧水有鴛,流光冉冉為誰纏綿……”

    河岸那頭幾個放燈少女隔水遙望,入眼是怎樣的一抹紅,濃重而豔麗,輕狂傲慢地挑戰著夜的沉靜。少女們看著他停步,看著他俯身,看著他優雅地拿起那盞再普通不過的燈,看著他含笑拿過一張陌生的花麵。失望的情緒化為無數聲歎息,催落了片片芳心。

    看來他離那個姑娘不遠了啊,桃花目迷離彎起。他舉步前行,帶著滿滿的自信,尋覓而去。

    “夜景闌,你沒有殺我師傅……不,你沒有殺我娘親對不對?”急切的女聲在橋下輕響。

    紅袍滯住,濃淡得宜的遠山眉玩味地挑起。淩翼然循聲看去,瞧瞧他都發現了什麽。

    橋的那邊出奇明亮,兩道人影曳得長長的,一個花樣女郎舉著雙臂堵在一人身前,麵染紅雲,雙眸盛滿了情意。

    “一定不是你,對不對?”

    沿著影子的方向,微黃的月色漸漸滲入了墨色,在明與暗的邊緣藏著一名少女,她藏在橋洞裏引頸而望,臉上的花麵覆著灰暗的陰影。而在更濃厚的煙熏色中,還隱著另兩個纖弱身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不過是來尋人,卻無意間瞧到了這樣一出好戲。紅色的衣袍隱匿在夜色中,無聲無息。

    “夜郎。”女郎輕喚著,顫抖地靠近,白衣男子卻突然轉身離去。

    “夜郎!”她破碎了嗓音,轉身欲追,忽地從橋洞裏射出一塊碎石,正好射中她的穴位。

    “誰?”女郎切齒問道。

    橋洞下的少女慢慢現身,故意加重足音,似在掩飾著什麽。

    “男子?”女郎緊繃了語調,“你莫胡來!我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我的姨母是當今王後,你最好速速離開,不然……不然……”少女走到了她的身後,她開始慌亂起來,“我夫君很快就要來了,他武藝頂尖,非你等鼠輩所能及。”定住的身體開始晃動,看來她正努力衝破穴道的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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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待她成功,就隻見身後的少女一記手刀砍下,女郎倒在了地上。

    “哼。”少女冷笑著將花麵取下,露出扭曲的容顏,“姐姐?你這樣的野種也配做我的姐姐?”她鄙夷地啐了一口,“若不是因為那天殺的謝司晨,我湯淼淼又豈會淪為江湖笑柄,又豈會強顏歡笑地依附你們秋家?如今可好,你這野種攀上了柳大哥,卻讓我給你做陪嫁的媵侍!”

    少女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寒光映在她的臉上,猙獰了微笑。

    “什麽故人,明明就是舊情人!你這野種和你那不要臉的娘一樣下賤!”她揮動著匕首,將女郎身上的綢衣一刀一刀劃裂,“我倒要看看今夜過後,你還有何臉麵作為正室遠嫁梁國!”

    女郎完全失去了知覺,麵朝下躺在地上,雪白的肌膚一點一點暴露在清寒的月光下,淩亂的長發半遮半掩,平添幾分撩人的誘惑。

    片刻後,少女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作品,毒蛇般的目光來迴逡巡。她麵色忽白,發狠似的扯下女郎頸上的紫玉。“我的,都是我的!”少女惡狠狠地踢了女郎一腳,收起紫玉,頭也不迴地向熱鬧的燈市跑去。

    “夫人。”半晌,橋下有人輕聲問道,“她們真的是親姊妹嗎?”

    “鳥雀尚且爭食,何況人呢?”這一聲暴露了身份,淩翼然幽幽地勾起嘴角,原來是沅婉夫人,看來一切皆在父王的掌控中。

    “那個湯小姐心也太狠了,就這樣毀了她姐姐的名節。”小丫頭歎了口氣。

    一主一仆相繼從梅枝前走過,並未發現枝椏間非屬梅瓣的殷紅。

    “果兒啊,等你看過王室的傾軋,你就會覺得這湯小姐太過仁慈了,奪去的隻是名節罷了。”

    “夫人……”

    兩人沿著那條長長的河堤漸漸遠去,淩翼然走出梅林,來到女郎身邊,不留痕跡地將少女倉皇留下的月季花麵踢入河中。

    流水潺潺流動,沉沒了最後一絲破綻。

    “月無影兮子無眠,懷佳人兮吾心繾綣……”

    杏黃色的月下,飛揚著紅色的衣角。意蘊悠悠的淺吟,平仄上了梅梢。

    成片的梅林覆蓋著天碧河上遊兩岸,河畔靜立著一道銀色身影,好似明月卻下枝頭。

    聿寧瞪大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輕步靠近,生怕驚走了月下美人。還未近到兩丈內,卻見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人兒漫不經心地折下一根細枝,微微偏首。聿寧心跳如鼓,百般壓抑卻仍舊按捺不下心頭的狂喜。他加快腳步頂風而行,隻見那美人身側五尺內夜風忽止,地上的梅瓣沒有半分輕移。聿寧的腳步再次停住,他柔聲道:“雲卿。”

    靜靜的梅影,靜靜的人,雲卿的身側萬息停滯。

    他想要再進,卻礙於前方強大的壓迫感,生生抬不起腳步。

    “雲卿……”他輕喟。

    眼前的美人倏地飛起,壓迫感隨之消失,聿寧急急舉步,目送著她吃力地躍上梅梢,而後向對麵的河岸飛去。

    朝儀的時候明明都站不住,現在卻勉強使起了輕功,就這麽不想見他?聿寧心頭迴旋著一陣酸楚,不由攏起了眉頭。

    倩影翩翩飄到水中央,突然她腳下一軟,眼見就要墜落,這時遠處飛來一抹梨花白,如野鶴急掠而下,抱起雲卿,眨眼間便脫出視野。

    聿寧獨立岸邊,舉目望向寬闊的河麵,不由得黯然神傷。

    雲卿仰首而望,正對夜景闌眼中的清冷月光。

    他在生氣,為何?

    夜景闌忽然俯下身來,舌尖硬是撬開她的唇瓣。不似以往的溫柔纏綿,這一吻如激流迴旋,霸道地席卷了她的唇齒,彌散著沉沉的怒氣。

    她果然有所隱瞞,夜景闌恨恨地纏上她微涼的舌。方才遠遠地看到她運功止息,那詭異的死寂引起了他的懷疑。怪不得她的雙手在盛夏時依舊寒涼,怪不得她的體溫較常人偏低,原來如此!

    半晌,夜景闌停下了親吻,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姑娘。

    雲卿輕輕地喘息,半晌,淡淡開口道:“剛才是意外,其實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偷瞟一眼,那男人依舊不動如山,她抿了抿嘴,繼續道,“好吧,我承認,催動輕功還是勉強了些,沒好透之前我不用就是。”

    “你還想繼續瞞我嗎?”夜景闌冷冷問道。

    雲卿掩飾性地動了動唇角,“哪有?”

    夜景闌伸出兩手,死死地扣住她的腰肢,逼迫她與自己對視,“清狂劍你練到第幾重了?”語調微揚,帶著明顯的不快。

    雲卿閃避垂眸,直直地望著地上的影子,“第六重。”

    “劍譜上冊寫的是劍招六重,清狂劍劍勢偏邪,講求以靈巧取勝。而下冊則注重內力修為,心法狠辣乖張,習之雖能功力大增,可極易損及心脈,也因此修習此功者十之八九年壽不永。”夜景闌眯起鳳目,“第一次為你療傷後我就問梧雨兄,你師傅為何逼你練這種邪門功夫?”

    “師傅沒逼我,是我執意要學的。”她急急接口,“我十歲走火入魔,功力倒退不說,就連再習正派武功都不如以前那麽快。”

    雲卿抬起頭,眸中藏著月光,“修遠,我不像你,是那一路的天才,我心思多適合劍走偏鋒。一日在穀中,我無意翻到了一本老舊劍譜,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可沒幾天就被發現了,師傅當下收迴了劍譜。我淋著雨跪了三天三夜,師傅拗不過我,才將上冊劍譜給了我。”

    夜景闌抿唇不語,雙眸淩厲地看去,再問:“清狂劍你練到第幾重了?”

    “是我太自信了,以為能瞞住別人的。”她背著光,容貌有些模糊。紅唇淺淺地揚著,卻讓人讀不出笑顏下的思緒。

    長臂一緊,夜景闌憤憤地將她摟在懷裏,“我不是別人。”

    “嗯,不是別人。”雲卿伸手環上他的窄腰,緩緩道,“我的記性極好,當初看到劍譜時,最先引起我興趣的是下冊。”說到這,她頓覺身上的力道加重,這個男人釋放著怒氣,似要將她嵌入身體。她嘴角雖抽,卻不改笑意,“師傅隻給了我上冊,就是怕我練了邪門的內功,卻不知那下冊我早就爛熟於心。清狂劍第七重是手刃,我十四歲那年就學會了。”

    她頭頂上的氣息稍稍加重,全不似以往的平靜。

    “出穀後,見過我手刃的人都已經進了地府,也因此師兄師姐都沒察覺。”月光下,她的笑有些慘淡,“半年前我精進到第八重身刃,以身為刃、穿身而過,正因為用了這招才中了日堯門的唐十九藏在體內的毒。”

    “現在呢?”夜景闌問道。。

    “廷杖後我在家休養了半月,練到了第九重心刃。”雲卿緊蹙柳眉,“修遠,你勒得我好痛。”

    “不及我的萬分之一。”夜景闌放緩手上力道,“剛才你使的就是第九重?”

    “是……”她應著,“還未練成。”

    練成後呢?他不想問,更不敢問,隻能柔化了語調,“不要練了。”

    雲卿眉梢微顫,未答。

    “有我。”他低語。

    “修遠。”冰涼的十指撫上了他的俊顏,她眼中閃動著似水月光,“心病是你無法代勞的。如果你廢我武功,我會怨你一輩子。”

    夜景闌目光沉沉似有不甘,半晌終是放下了立於她身後的右掌。他輕柔地攬住了她,在她的耳畔低語道:“卿卿,我從不信鬼神,今天卻要許個願。如果你執意修煉此功,就請神佛將我的壽命一同折去吧。”

    “不要!”她驚叫一聲,“你太狠了……”

    夜景闌半垂眼眸,眸中春意無限。

    “你太狠了。”雲卿狠狠地攥緊他的衣袍。

    夜景闌低低沉沉地笑開,如細雨落上蓮葉。

    “你笑什麽?”雲卿輕哼一聲。

    夜景闌輕吻著她的雲鬢,“你在乎我重於性命,我當然喜不自禁。如此,我就放心了。”

    雲卿不解地抬眸。

    “三日前,青王派去西南的官吏死於流寇之手,錢侗請求再派使者入慶州,兩日後青王應會收到他的書信。”夜景闌從袖袋裏取出一塊美玉,親手掛在她的腰間,“慶州的雲浪紙齋是我眠州的產業,那裏的管事認得這塊玉。”

    雲卿的眸中氤氳著霧氣,“你既然告訴我這些,就該知道我的選擇。”

    夜景闌柔聲道:“我明白。”

    “你太狡猾了。”她咬唇道。

    這男人許了那樣一個願,並在得知她的心意後才將實情相告。這分明是在以性命相要挾,篤定她舍不得早死。

    她柔順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欠你的好像越來越多了。”

    “就用你的今後來還吧。”淺笑流溢。

    月光下,他和她深情相擁……

    順流而下,是一葉小船,一棹碧濤搖曳著河上的花燈。

    “到岸了。”船夫定著長篙,輕觸著石階上的水草。

    夜景闌和雲卿自船艙裏走出。

    待上了岸,一色火紅自暗影中走出。雲卿忽地定住,袍邊微微蕩漾。

    “卿卿,上元夜過得可好?”淩翼然冷笑道。

    三人毫不相讓地站定,形成了一個難解的圈,既進不得,又退不得。

    半晌燈市裏人潮向著一處湧去,其間夾雜著興奮的低叫。

    “快去看!快去看!琵琶橋下一個女子被賊人侮辱了,衣衫盡褪地倒在岸邊呢!”

    “哎呀呀,聽說還是個美人!”

    “嘖,人死事小,失節事大,她可怎麽活啊!”

    淩翼然迷離的桃花目一挑,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定侯武功超絕,耳力自是不凡的。”他暗示著,琵琶橋下的幾人偷聽,夜景闌應該知曉。

    是又如何?幹他何事?夜景闌瞥了淩翼然一眼,麵色依舊冷清。

    “哼。”淩翼然輕哼一聲,上前一步打破了三人之間的平衡,他從懷中取出那個凰歌花麵,遞到雲卿手中,“不管你許了什麽願,該是你的就是你的,想躲都躲不掉。”

    淩翼然看著眼前恍然若失的美人,笑得狂狷。

    她許的願啊,終究成空。

    風塵遂起兮,清鳴乃揚。

    鳳飛九天兮,四海求凰。

    多年後與誰對飲,上元佳節那醉人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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