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倆還沒來得及說話,病房門外突然傳進一陣喧嘩。火女和金毛飛兩個合力都沒能攔住,二哥渾身冒著火光,跟頭瘋牛一樣破門而入。見了蔣庭輝,不由分手揮拳就揍:“你怎麽跟我說的?你說是你蔣家的人!是你弟弟!你會好好看著他!現在呢?子彈再偏一點人就沒了!”蔣庭輝又哪裏是個肯乖乖挨打的人,不等楊明禮的拳頭靠近,他已經一拳擋開又上一拳:“你本事,你本事你怎麽現在才出現!要是警察早點到,說不定他連那一槍都不用挨了!”“你你你……你王八蛋!”楊明禮兩隻大鼻孔噴著粗氣,語無倫次。“你才是巨型四眼烏龜王八蛋!”蔣庭輝卸下老大架子,像個無賴小學生一樣跳腳罵著。“今天不教訓你我就不叫楊明禮!”二哥脫了外套一把甩到旁邊。“好,老子他娘的今天就豁出去襲警了!”大哥也不甘示弱。兩人像日本相撲似的,彼此勾住脖頸扯著內褲邊兒,底下用腳又踢又踹,上頭還動手互撓著,指甲劃得臉上紅一道白一道。二哥的眼鏡從窗口飛了出去,大哥的頭發雞窩樣亂成一團,洗手間旁的置物架被碰翻在地,窗簾也被踩得“嘶啦”一聲斷成了兩截。“喂,你們……”蔣亦傑想製止二人的大戰,可惜聲音微弱得連自己都聽不清,想撐起上身,蓄了半天力還是辦不到。這種無法掌控局麵的感覺使他忍無可忍,他用沒打針的那隻手在床邊摸索著,找到幾根管子,胡亂一把扯掉。監測設備發出“嘀”一聲尖銳長鳴,大批醫生、護士匆匆忙忙湧進來急救。大哥二哥被推到牆角,大眼瞪小眼跟著擔驚受怕,卻無計可施。透過那一大堆白花花的身影,蔣亦傑眯起眼睛挑釁般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不是很能打嗎?切,就算動不了,也總有辦法治住你們!蔣庭輝最先領會了弟弟意圖,等醫護人員離開後,他不情不願地抬起胳膊摟過楊明禮肩膀,嘿嘿訕笑著咬牙切齒地表白道:“四眼仔……是我的,好兄弟!我們兄弟……一定會,相親,相愛!哈哈哈,是吧四眼仔?”說著話還故意麵向蔣亦傑把人摟緊晃了幾晃。足足過了兩分鍾之久,楊明禮也終於反應過來了。他像是吞了活蒼蠅一樣,厭惡地別開臉孔,手卻反向擋上了蔣庭輝肩膀:“哼!”第一個哼得不夠氣勢,他頓了半秒,重又來了一下,“哼!我,我也,也會好好幫著蔣老大!這次坐館選舉,我……們誌在必得!”兩人高大健碩的身軀連接在一起,跟堵牆一樣。第101章黑道、白道勢同水火,卻又彼此依附,甚至很多時候也在遵循著同一套生存法則。如果把小和興比作一支軍隊,那龍頭老大霍正陽就是這支軍隊的最高指揮官。他說出來的話,自然是軍令如山。指揮官能夠容忍部下吃敗仗,卻不能容忍部下公然抗命。十幾年前正叔在關二爺座下接管龍頭棍的時候,也曾懷揣滿腔抱負想要大幹一場。上位之後他恩威並施、翻雲覆雨,狠狠耍了些手段,總算在當權的若許年裏把小和興治理得風平浪靜。可人終究會老,再強悍也爭不過命數。黑道的帝王,又有幾個能在寶座上頤養天年?像他這樣得了善始善終的,已經不容易了。正叔打算隱退的風聲一經傳揚出去,埋在眾人心裏的蠱蟲就開始蠢蠢欲動了。小和興的坐館,掌管著外島的半爿天,這誘惑太大了,誰都想為之奮力一搏。最先出手的是龍準,最先倒黴的是沙皮。然後是古展,顛九,直至龍準自己,有人被對手玩死,有人被自己玩死……帆頭角地界上,每天都在上演著殊死搏鬥。小和興不是他霍正陽一個人的,卻耗費了他十幾年心血,實在不忍隨隨便便交到個難堪大任的家夥手上。如果古展當了坐館,就會拉開人馬和警方對著幹,把裏外十三島攪得烏煙瘴氣,最後逼得政府痛下殺手,將幫會一舉鏟除掉。如果龍準當了坐館,小和興的命運或許樂觀一點,起碼不會死得太快。可龍準有才無德,刻薄寡恩,眼裏既沒有兄弟,也沒有朋友,像他那樣到處樹敵,早晚會引火自焚。小一輩裏頭,正叔最好看的就是蔣庭輝。出手救了坐館的女兒,卻不攜恩圖報,這是大氣度。年紀輕輕,凡事從不強出頭,這是大智慧。更重要的是,他性格之中有三“得”:吃得開,忍得下,扛得住。吃得開就能得到幫眾的齊心擁護;忍得下就不會一時衝動壞了大事;扛得住就算一朝失敗也能東山再起。有了這三樣,他就是為坐館而生的。不管心裏如何中意,偏袒也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否則就不是在幫他,而是在害他了。路是自己選的,也要靠自己走,若是中途不慎丟了小命,那也是自己福薄,爭不起。蔣亦傑出事之前,曾經打過一通電話給正叔,說當初佛頭、顛九兄弟夥同龍準一起策劃了綁架安安的陰謀,龍準和顛九爭功起了內鬥,從外島一路殺去泰國,終於以顛九慘死告終。佛頭先殺龍準再殺他,其實都是想滅口而已。這番話正叔隻是半信半疑,也並未打算深究下去。對於蔣庭輝的這個弟弟,他向來沒什麽好感。不就是個跟在台灣佬楊笑基身後賣屁股的靚仔嘛,那種人的生死,有什麽要緊?蔣庭輝若是被這樣一個弟弟拖了後腿,更加不值得。討厭歸討厭,阻止佛頭殺人的電話他還是打了。一則年紀大了,積點善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再則他親口示下,要佛頭找著人先押到他麵前,審過之後才能處置。這話當時和新堂口裏多少人聽著,不能出爾反爾。令他沒想到的是,佛頭不但公然違背他的指令,一意孤行指揮手下射殺蔣亦傑,還氣焰囂張到連電話都給摔了。這態度讓正叔忍無可忍。扣上電話,他端坐在八仙桌後,給自己倒了杯香茶,品過兩口,將茶壺一把摜在地上砸了個粉碎,憤然自語道:“好啊,很好,佛頭仔,真是好樣的!”有實力的堂口公然違抗坐館旨意,這種情況從前不是沒發生過。再大的權力也難免受到各方利益的掣肘,正叔掌權十幾年,又怎麽會不明白?可今時不同往日,他是眼看就要從坐館之位上退下去的,正是最敏感也最失落的時候,這時拆他的台,未免有些人走茶涼的意味了。正叔站起身,慢悠悠踱到香案底下,將供奉在那裏的龍頭棍從紅綢子裏抽出來,拿在手上掂了掂:“既然眼裏沒我這個坐館,那好,我霍正陽坐館的位置可以交給任何人,惟獨不會交給你佛頭!”他這邊發狠立著誓,手下有人急匆匆跑來通報:“正叔,剛收到消息,蔣庭輝的弟弟命大沒死了,在醫院醒過來啦。倒是佛頭不知怎麽就演砸了,現在正被條子給扣著,說是人證物證具在,要起訴他蓄意謀殺外加教唆殺人的罪名。他家師爺想向正叔討個人情,幫忙引薦一下專打殺人案的羅大狀。”“羅大狀?”正叔拿起手下新換的壺具,漫不經心洗著茶葉,“告訴他,我齒落舌鈍、老眼昏聵的,連自家人都不買賬,哪還求得動什麽羅大狀?嗬嗬,有心無力嘍。”手下參詳著話裏的意思,進一步詢問道:“佛頭一時三刻隻怕出不來了,和英那頭是選個新人出來頂著,還是……”“和英?什麽和英?”正叔雲淡風輕的臉上驟然掠過一絲冷冷笑意,令人不寒而栗,“怎麽,我們小和興裏頭有家叫‘和英’的堂口嗎?”手下猛地一愣,片刻之後,恭敬答道:“從前有沒有叫‘和英’的堂口不知道,往後就一定沒有了。”正叔滿意地點點頭:“這幾天打起十二分精神,蔣庭輝是個重情義的人,弟弟差點被佛頭殺了,他不會善罷甘休。唉,帆頭角隻怕要不太平了……”-既然正叔都覺得小和興裏根本沒有“和英”這家堂口,那和英手裏的生意,不就沒了主兒?大塊大塊的肥肉熱氣騰騰擺在街上,哪個不想撲上去分他幾口?當天晚上,和英社位於帆頭角的全部生意都被強行接收了。卡拉ok,夜總會,彈子房,三溫暖……大大小小的堂口約好了似的,在同一時間兇神惡煞地衝進去,什麽話也不說,直接把和英的人架起來往外一丟。哪個敢反抗,立刻當街暴打一頓,打到站不起來為止。願意合作的,隻要轉投了新老大門下,以後錢照賺、酒照喝,全是好兄弟。而那些平時在帆頭角兜圈子的配槍巡警與衝鋒隊,這一晚竟然人影不見,直等到堂口老大們做完了事,才陸陸續續出現在街頭,逮幾個小魚小蝦迴去做做樣子。佛頭人被扣在警署,和英群龍無首。小弟們都如沒頭蒼蠅般嗡嗡亂竄,一大半反了水,改換身份繼續招搖過市,一小半負隅頑抗,要麽被打得半死丟去後巷喂野狗,要麽躲在家裏不敢路麵。一夜風雨,第二天早上太陽出來,所有店麵照常營業,就連收保護費、放高利貸這些偏門生意,也都有條不紊進行著,無論客人還是苦主,都沒發現東家已經換人做了。這件事是由正叔做的主,眾堂口一起動的手,警方善的後,從始至終,蔣庭輝完全沒有露麵,也沒有任何人打著和新的旗號出來搶地盤。當晚的接收行動中,很多是實力不濟的小堂口,有的連個正經打手都找不出。凡是這樣的,蔣庭輝一律有人出人、有錢出錢,站在背後為其撐腰。最後得了好處也不居功,全部拱手相讓。和英家大業大,沒人能一口吞得下。與其自家人打自家人鬥個頭破血流,不如幹脆拆得零零散散平均分掉,既可以免去很多無謂紛爭,也避免了佛頭手下的殘兵敗將們卷土重來再掀什麽風浪。那些芝麻綠豆小堂口就算添了一兩家產業,實力也不會壯大到哪裏去,可這產業是蔣庭輝幫他們爭到的,他們自然會長長久久惦記著和新蔣老大的好處。扳倒了佛頭,拆了他的堂口,收了他的兄弟,還拿著他剩下的家當做出無數順水人情,蔣亦傑這一槍總算沒有白挨。聽說帆頭角平靜如常,正叔倍感驚訝,坐在八仙桌子後頭愣怔半晌,才捏著茶杯幽幽歎道:“是啊,往後的帆頭角,該是蔣庭輝的天下了。”-外頭轟轟烈烈上演著改朝易旗幟的戲碼,蔣庭輝卻躲在醫院裏,陪弟弟過起了與世隔絕的安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