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壽瞬間就判斷出,聲音是從身後不遠處傳來的。

    他旋風般轉身,右手已經按上了腰間刀柄,麵對說話者的同時,鋼刀‘鏘’聲出鞘,旋即被高舉在了頭頂!這是軍中刀法中大力揮斬的架勢,這個架勢擺出,下一刻就是振臂揮刀,一刀兩段!

    驅散流民最好的辦法就是恐懼。

    這些人因為怕死聚過來,隻要用事實告訴他們,堅持進城,就得麵對更恐怖的事,這些人就作鳥獸散了。這是秦壽在當馬匪的十五年,和當官兵的五年中,總結出來的最切實的經驗。

    這個迎風上的說話者,無疑是個最佳的祭刀對象。

    盡管聽出對方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但秦壽心中仍然沒有任何動搖,決心以一記幹淨利落的斬殺,嚇退城外的流民,這,就是王將軍派遣他來這裏的意義所在!

    要知道,城外的流民是很好的武器,青州軍向來以仁義自我標榜,不可能看著流民活生生被餓死、凍死。賑濟、安撫流民,會消耗對方大量的時間和資源,而己方卻從流民身上得到了很多資源。

    此消彼長,勝負的天平自然會向己方傾斜。

    至於說這樣會不會太殘忍?嗬,英雄人物,有幾個不是心狠手辣的?身為弱勢一方,不出奇兵,如何自保?至於因此而產生的冤魂,隻管去怨那個掀起戰端的驃騎將軍吧!

    “住手!”

    “不要!”

    雪亮的刀光如匹練般席卷而下,驚唿聲在城牆上下同時響起。喝阻聲太過宏亮,即便是自忖心如鐵石的秦壽,手下也不由微微一頓,暗忖難道說話的是什麽大人物?否則怎麽會惹得這麽多人一起發喊?

    凝神看時,他隻覺腦子‘嗡’的一下,手腳都是一陣酸軟,隻差那麽一點點,就握不住手中的刀了。

    這一刻,他忘了身負的使命,忘了曾經的殺伐果斷,忘了最引以為豪的兇殘,腦海裏隻剩下了一個念頭:世間竟有這般女子麽?

    他想起了壁畫上衣袂飄飄的飛天仙女,也想起了長袖善舞的仕女,又想起了紅袖添香的溫婉佳人,他在心中瘋狂的呐喊著,渾身顫抖,自己這是,遇上了下凡的仙女嗎?

    幽靜柔媚的雙眼,顧盼之間,猶若神光離合,連眼中蘊含著的那一絲輕愁,也化成了化不開的柔媚之意。柔軟的紅唇輕輕開合,含辭未吐之間,已有一股幽蘭般的芳香暗生。

    這樣的人物,這樣的姿容,不是九天仙女還能是什麽?

    “城外還有那麽小的孩子呢,這麽小的年紀,若是真的被凍壞了,為人父母者該多心疼呀。”女孩應該是被秦壽狠辣的刀招嚇到了,好半響才嚶嚅著繼續說道。

    那副很害怕,卻又很努力,堅持著不肯放棄的模樣,讓人看得心疼極了,連秦壽的親兵都覺得自家校尉很禽獸,把這麽美麗的仙子嚇成這樣。

    “哦,是,是很可憐……”秦壽也像是傻了一樣,下意識的重複著女孩的話,戰刀早已垂落到了地上,和甬道上青磚一碰,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那,您是答應了。”女孩的眼中閃爍著希望的亮光,本就柔媚動人的姿容再增幾分亮色。

    “哦,哦……”秦壽傻乎乎,呆愣愣的點著頭,最生動、最形象的詮釋出了呆若木雞這個詞的含義。

    “秦將軍,你答應開門了?”陸澤大喜,顧不得再多看美女兩眼,連忙出聲確認道。

    “哦……誒?”他這一問,卻是把秦壽給問醒了,後者茫然四顧,下意識反問:“我,我答應什麽了?”

    “開城門啊。”陸澤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沒事亂插什麽話啊?讓甄小姐再多發揮一會兒,禽獸就徹底變應聲蟲了,結果現在被自己驚醒,再想迴到先前那個狀態可就難了。

    “王將軍有嚴令在此,誰敢開門?”

    雖然驚醒,但秦壽卻也沒了先前的氣勢,聲音小了幾分不說,語氣中的森寒殺氣也盡皆消散,一聲斷喝之後,他還轉過身,用柔和了不知多少倍的語氣解釋道:“不是我不放,是我做不了主啊!王將軍有嚴令的,誰敢擅自打開城門,肯定要人頭落地!”

    話音未落,立刻有百姓哭喊著迴應,“秦將軍呐,您看看我們餓到這個樣子,還有力氣生事麽?”

    “孩子們,快,快給秦將軍磕頭!”一名頭帶破草帽的壯漢向前走了幾步,衝著幾名瘦骨嶙峋的孩子命令。

    “給秦將軍磕頭了。秦將軍您大富大貴,公侯萬代!”小孩子甚為懂事,知機上前,低下髒兮兮的腦袋,撞得雪地噗噗作響。

    求懇禱告,中原百姓做起來本來就比揭竿造反熟練得多,盡管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城頭那位救苦救難的仙女到底是何方神聖,但秦壽態度的鬆動卻是擺明了的,百姓們自然不會錯過良機。

    再怎麽心如鐵石,秦壽畢竟不是真的禽獸,心裏憋著的那股狠厲勁頭散了,就很難再提起來。即便他再次喝令放箭也沒用,擎弓待發的那些軍士早就垂下了弓,卸下了箭,有人茫然看著城下哭求的景象,更多的人卻呆愣愣的看著秦壽身旁的那個女孩。

    城頭的守軍中有一部分是秦壽這樣的盜匪、流寇,但主要還是以本地人為主,即便不是毋極人,也是家在常山、中山的。他們對城下百姓的悲慘遭遇感同身受,眼下這狀況,要是強行下令,說不定會有嘩變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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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這……”秦壽跺跺腳,突然轉向陸澤,低聲問道:“這位,到底是誰家女子,怎麽上的城牆?”他終於反應過來了,這女孩之所以能嚇住他,長相氣質是主因,同時,她突然出現在城頭這件事本身,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這位就是甄家的那位千金……”陸澤解釋了幾句,然後生怕秦壽不知道一樣提醒:“就是顯逸先生向王將軍提議,準備許配給大司馬的公子的那位……”

    “是她?”秦壽再次傻眼。

    最初的驚異過後,他已經考慮要如何處置這個攪了自己大事的女孩了。如果對方沒什麽背景,是混上城的,他就幹脆把人抓起來,安置到自己的營帳中慢慢審問。若是有些身份背景,那就趕走了事,總之不能讓她繼續在這裏礙事。

    可甄家這位……

    大司馬的公子劉和之前在朝中擔任侍中,本來是好好的,什麽問題都沒有,但這次董卓不知出於什麽心思,竟然下旨召大司馬迴京。遷大司馬是好事,可以應下來,迴京城什麽的就是扯淡了,大司馬走了,幽州怎麽辦?

    所以,劉使君理所當然的隻接了一半聖旨,隻是推說身體有恙,不能奉詔。

    這樣一來,劉公子自然不能繼續在京城逗留,那太危險了,董卓既然能幫忙王羽下聖旨,他就有可能對劉公子采取行動,京城已是險地。

    而甄家投靠的重要籌碼之一,就是這樁聯姻。理論上現在隻是個意向,等劉公子迴來,這樁親事就會提上日程。

    秦壽收起了那些不該有的旖旎心思,滿嘴都是苦澀,這可怎麽整?打不得,趕不走,任由她繼續這麽糾纏下去,搞不好真的會出大事啊。

    躊躇半晌,秦壽咬咬牙,跺跺腳,終於下定了決心,大聲命令:“來人,把門開一條小縫,先放小孩子進城!”

    一句話出口,他又覺不妥,高聲補充道:“隻能開一條細縫,讓他們一個挨一個往裏進。最好把甕城的鐵閘也落下,等確保他們都被搜檢過了,再一個個地放入!隻有老弱婦孺可以在城門前等著,其他人都遠遠退開!”

    陸澤等這句話已經等了很久,哪裏會聽他多囉嗦,一溜小跑下城牆去開門。城外的流民應聲退開,隻留下城門前的幾百老弱。

    才將城門推開一條縫隙,門口的老弱婦孺立刻像見了肉的群狼般,蜂擁著向裏邊衝。

    “別,別,一個挨一個的進!”眼看秩序變得混亂起來,秦壽心中驟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他將身體探出城牆,大聲叫喊著。

    此刻誰還肯再聽他的,人人都唯恐落在後邊,失去了活命的機會。

    其中有些衣衫襤褸的“女人”力氣甚大,三下兩下便將城門擠成了全開,連開城的陸澤等人都給夾在了門板後。見到此景,先前退開那些壯年漢子也不講信譽,撒開雙腿,一個賽著一個衝向城門。

    “趕快,趕快把鐵閘落下。有詐,有詐!”秦壽終於意識到危險了,嘶聲力竭的喊了起來,城頭上下頓時一片混亂。

    “弟兄們,隨某奪門!”當先的一個‘女人’一手撤掉頭巾,從衣服下麵抽出了一柄戰刀。

    “青州虎賁,天下無敵!”跟在老人小孩後的其他“女人”們大聲應諾,從破爛的花衣服下取出刀劍,順著馬道便向城頭衝。

    “隱霧軍,奪城門!”哪裏是女人,分明是一群煞神,這幫人結隊衝上城牆,縫人便砍。秦壽麾下的士兵並非孱弱之兵,但對上這幫人,竟是全無還手之力,被斬瓜切菜般砍倒,下餃子似的從城頭栽落,將城下的積雪砸得漫空飛舞。

    “嗚……嗚……嗚!”見前鋒勢如破竹,後麵有人拿出了號角,鼓足中氣吹將起來。同時,也有人取出了火石火絨,抖手將一個竹筒扔到了半空。

    “砰!”竹筒驟然炸響,飛上了更高的高處,在彤雲下化成了一道絢麗的煙花。

    饑餓的孩子們抬頭看去,瞬間被那絢麗的光彩所吸引,頓時忘記了饑餓和嚴寒,以及正熾烈的鮮血和殺戮!

    “嗚……嗚……嗚!”這是個信號,在河邊的樹林中,有淒厲的號角響應。成千匹駿馬躍然而出,在雪地上拉起了一條醒目的黑線,戰號聲動地而起!

    “義之所至,生死相隨!蒼天可鑒,白馬為證!”

    “不要放走了叛賊王門!”

    “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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