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士們昨天到今天討論了一整天,該討論的都討論過了。現有的馬匹每日行九十裏,能支撐到臨淄,再往前就不能了。每日行九十裏還有一個很嚴重的後果:馬匹的折損會加大,為了減少馬匹的折損,還要增喂精料,這又增加了後勤壓力。


    冬日作戰本就是場災難,這需要更多的粟米、更多的幹柴,更多的芻槁、更多的馬牛。如果不在冬日作戰,又麵臨著楚軍戰舟的前後夾擊——大河向東一直流到高唐才九十度北轉,高唐在平陰要塞正北一百五十裏許,一旦聯軍從高唐上陸,可直接南下端掉秦軍的後方;


    萊州灣在臨淄正北一百五十裏許,如果秦軍拔下臨淄繼續往東向濰水、穆陵關推進,楚軍從萊州灣登陸後同樣會端掉秦軍的後方。因為泰山的存在,秦軍並不能選擇其他路徑,一定要先拔下臨淄才能東進。


    除此,魯地也有一條路可以直插臨淄,那便是起於泰山、流向魯地的汶水與起於泰山、流向臨淄的淄水相交的夾穀。公元前684年,後世耳熟能詳的曹劌論戰,即長勺之戰便發生在這條路上;公元前500年,以孔子為相禮,使齊景公歸還魯國汶上三城的魯齊夾穀會盟也發生在這條路上。


    好在這是條幾百年前修築的古道,即便沒有損壞,也無法支撐十萬人以上的後勤供應。秦軍如果在齊境封死關隘,相比前兩者,這條可以直插臨淄的古道並不那麽危險。


    隻有冬天才是安全的,但在冬天進攻不能因糧於敵,還需要自己攜帶幹柴,這加重了後勤負擔。十二萬匹挽馬不夠,王翦隻好問起了仆牛。


    王翦問仆牛,劉池隻好老實答道:“仆牛每車可載六千斤,然若以仆牛輸運至臨淄,每日需至一萬車,仆牛每日隻行六十裏,故而往返需十六日……”


    說道這裏劉池已經說不下去了。既然每日到達的牛車需要一萬車,十六日往返即十六萬車。一車四牛,需要六十四萬頭仆牛。考慮到仆牛巨大的食量,這儼然是天文數字。


    “每日萬車?”王翦也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馬車隻需要一千八百二十車,牛車卻要萬車。


    “然也。”劉池道。“仆牛食量大,每日僅行六十裏,即便車載六千斤,亦是如此。”


    “四頭仆牛,載六千斤?”王翦默念著這個數字。


    “然。”這次劉池沒有法算遞木槧,仆牛輸運他自己反複確認過。“牛有比馬重者,亦有不如馬重者。牛力雖大,然軀體不壯,勝馬不多。”


    先秦的牛,多是《牜秦》牛,《牜秦》牛是什麽牛?這是西北地區的牛種,或可稱為秦牛、秦川牛。秦川牛的體重一般就在三百公斤左右,體重決定挽力,牛的正常挽力輸出率比馬大約高5%,然而體重相仿,多5%也很有限,不過是多十五公斤挽力。


    一匹三百公斤馬的挽力在四十公斤上下,四馬挽曳一千公斤;一頭牛的挽力在五十五公斤上下,四牛挽曳一千五百公斤,以1:6.25=挽力:挽重比例,四牛實際應該挽曳一千三百七十五公斤,挽曳一千五百公斤已經超重了。


    “或可、或可……”劉池說完王翦沉默時,一個謀士想說話又有所顧慮。


    “言!”王翦立刻盯著他,希望他能有別的主意。


    “稟大將軍,小人甄平,小人少時遊於岷山,聞當地有犪(kui)牛。其牛重數千斤,體若垂雲……”甄平說話時,其他謀士伸長脖子張望幕府頂上的帷帳。犪牛,那可是神話裏才有的東西,即便有,那也是在岷山,岷山是蜀地,今已為楚人所有。


    謀士如此,王翦聽著聽著也有些著急,“何處有數萬犪牛?”


    “稟大將軍,雖無犪牛,然我大秦也有數千斤重之秦牛,若國尉府能將重逾三千斤之秦牛選出用於輸運,未必輸於犪牛。”甄平是個年輕人,昨天晚上他便提到了犪牛,然後被諸人嘲笑,沒想到現在他提的卻是重逾三千斤之秦牛。


    “此法可行?”王翦撫著自己的下巴思索。


    “小人以為可行。”甄平答道。“小人觀荊人之鐵騎,再觀大秦之鐵騎,再觀大楚新聞荊人之所言,方知馬非高大者可負甲,乃體重者可負甲。如此,牛越重則力越大,若有逾三千斤之秦牛,一車可兩牛挽曳而不需四牛,如此,牛少也。”


    “這……”王敖也聽著甄平之言,“如此國尉府要各郡縣遴選重牛?”


    “然。重則力大,雖多食,也少於四牛。”甄平說到這裏從懷裏掏出一片木槧,道:“此小人籌算之數,請大將軍過目。”


    “每牛每日食一百二十斤……”王翦下意識接過,看著上麵的數字,最讓他吃驚的是最後麵的數字:“……每日需至五千五百車?”


    “然。”甄平道,一旁的劉池等人已在瞪眼了。“如此八萬八千餘輛牛車足以。每車兩牛,二十萬重牛足以。雖每日食一百二十斤槁料,亦比前者省之。”


    “逾三千斤之仆牛,此牛需二十萬頭,難也。”劉池不高興甄平不先稟告自己而直接稟告王翦。“便有,何以證兩牛可挽六千斤之巨?”


    “逾三千斤之牛其力倍於馬,四輪馬車出自荊國,荊國一馬挽一千斤,故四馬挽四千斤。然荊人少以仆牛挽曳,未必是一牛挽一千五百斤,或一牛可挽兩三千斤不止……”


    四輪馬車學自楚國,楚人為何以四馬挽曳四千斤,秦國不知道原理。楚人為何以四牛挽曳六千斤,秦國也不知原理。


    挽力、挽重、各種道路(車輪)情況下的摩擦係數,這些隻有大司馬府作戰司、軍備司才知道原理和參數。其中雖有試驗,可從一開始熊荊就是這樣要求的——內戰期間內部條例就是這樣明文規定的,然後因為那本備受爭議的中國野戰炮兵史被人截圖貼了出來。至於牛的挽力,他基本也是套15%的體重挽力公式。


    知道怎麽樣做,但不知道為什麽這樣做,秦軍此時麵臨的就是這種情況。甄平算是揣摩到一些原理,故而建議以兩頭重牛挽曳而不是四頭。


    “父親,行與不行,大可一試。”王賁不知者無畏,腦子裏也沒有條條框框,他更傾向接受甄平的建議,這樣做的結果是二十萬頭牛、十二萬匹馬即可支撐滅齊之戰。


    “若是如此,這幾日便先行一試。”劉池和甄平兩人還在爭論仆牛能拉多重的問題,王翦說了話。


    “大將軍,輸運乃經年累月之事,然此時距伐齊隻有數月,如何試之?”劉池不同意試驗,因為試驗根本就來不及。“我軍侯諜斥候皆言荊人以四牛挽曳六千斤,荊人如此,必有其法,豈能肆意改之?若大戰之時挽曳過重而仆牛多亡,若之奈何?”


    “此事確應慎重。”王敖本來是支持甄平的,聽到劉池之言,又覺得他說的並非沒有道理。“或是先請國尉府於各郡縣遴選重逾三千斤之牛,再……”


    “此事若為荊人所知……恐失其密也。”又有人道,是幕府裏的幾個兵法謀士。他們考慮的不是後勤,考慮的是攻戰。全國郡縣大規模挑選重逾三千斤的仆牛,這則政令必然會被知彼司所截獲。一旦截獲,荊人也就清楚秦軍正在籌備一次進攻性的戰役。


    兵法謀士的話讓軍幕裏一陣安靜。王翦沒有再說試驗,也沒有說請國尉府先在全國郡縣遴選重牛,而是揮揮手讓諸謀士退下,隻留下王敖,劉池,王賁三人。


    齊國地圖一直鋪在王翦身前的幾案上,上麵一些重要城邑因為點觸過多,已經變得肮髒。大河浩浩蕩蕩在高唐北流而去,濟水出東郡一直向東,將整個齊國剖成一大一小兩半。


    不能利用濟水是秦軍後勤艱難的第一個原因;不能在九、十月收粟之時攻入齊國因糧於敵是秦軍後勤艱難的第二個原因。如果沒有楚軍戰舟的威脅,齊國早就被秦軍一掃而亡了。


    五指重重拍在齊國地圖上,王翦問向王敖和劉池,“九月伐齊,可乎?”


    類似的問題已經問過數次,劉池每次都迴答不可。這次他想答話卻沒有答話,倒是王敖答道:“若不能速下平陰,此萬萬不可。”


    “然若九月伐齊,我可得粟米、我可得幹柴、我可得芻槁!”按在地圖上的五指收起,然後在空中一揮。伴著手臂的揮動,王翦頜下短須也在飄散。


    二十萬頭牛、十二萬匹馬,這僅僅是後勤,軍中還有四萬五千匹馬、兩萬五千頭牛。他沒有細究,但這麽多牛馬需要的芻槁是海量的,東郡、河內郡、清河郡,這些郡縣能提供那麽多芻槁嗎?他感覺不能。


    楚軍戰舟威脅自己的後路,也威脅各郡向濮陽輸送糧秣芻槁的航路。除了臨近這幾郡,其餘郡縣很難將芻槁輸送到這裏。沒有足夠的芻槁,有牛馬又有何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荊楚帝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貳零肆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貳零肆柒並收藏荊楚帝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