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紀守法、忠國忠君,這是趙政心中對黔首的基本要求。具體言之,即便秦軍昨日才攻克城邑,一旦大秦在此建立郡縣、設置官衙、派遣官吏,城邑內的黔首就成了秦國的臣民,必須對自己和大秦效忠,不然就是可以族誅的國賊。


    可惜的是這樣的國賊數不勝數。南郡作為舊楚地,因為顧及羋太後和華陽太後的母國之情,五十年來並未完全被徹底同化,國賊最多;南陽郡春秋時便邦國林立,戰國時又列國相爭,地理上還連通楚魏韓三地,當地百姓並不順服,國賊也多。反倒是析地對楚軍的軍令陰奉陽違,可惜析地是在南陽之西,不在南陽東北。


    秦軍自帶的糧秣有限,六十萬大軍隻能靠三川郡、潁川郡供給粟米。三川郡還好,潁川郡是去年才吞並的韓地,眼見楚軍攻入南陽,新黔首必有反叛之心。六月收粟尚早,若是他們的反叛影響了糧秣的征集和輸運,大軍因無糧撤軍或者戰敗,這樣的後果將毀掉大秦。


    想到這個可怕的後果,趙政提筆在潁川郡郡守上書的簡牘上揮筆疾書,而後將其放置在自己的右側,這時候赤著腳的衛繚剛剛登堂。


    “衛卿何事?”事關戰局,衛繚不經通報即可進入曲台宮明堂,趙政對他的到來並不怎麽驚訝。


    衛繚驚慌,趙政鎮定。看見如此鎮定的大王,衛繚臉上一陣苦笑,他正色道:“敬告大王,商邑急訊:荊人已拔菟和山!”


    “何謂?!”趙政不知道菟和山在何處,但知道商邑在何處。


    “敬告大王:”衛繚再道:“商邑來訊:荊人已拔城東十裏之菟和山。”


    趙政大約用了一秒鍾才反應過來,他一掌擊在案上,怒喝道:“趙亥何在!武關何在!!”


    “稟告大王,荊人當溯丹水而上,從竹林關攻至商邑。”秦國飛訊傳輸的信息非常有限,但武關道上所有要地皆有編號,菟和山自然也在其中。商邑來訊,武關也在隨後來訊,這說明武關未失,衛繚故而推斷楚軍是溯水而上,從丹水行至商邑。由此還可以推斷,丹陽、荊紫關早被楚軍攻取。


    “丹水?”趙政明明知道丹水在哪、流向何方,可他還是找來地圖,看著地圖上丹水。“楚軍何日可至藍田?”他的聲音有些發冷。


    “稟大王,商邑距鹹陽不過四百裏,”如果說趙政的聲音有些發冷,那衛繚的聲音就有些發顫,他極力的控製住自己,盡力不顯現懼怕的模樣。“雖有嶢關,然嶢關…、嶢關……”


    武關道到了秦嶺以北,這就不是一條路了,而是好幾條路。現在走的是藍田——藍橋、藍橋——嶢關、嶢關——上洛這條路。但在這條路的北麵,還有一條山穀,經由後世的普化鎮——老君峽——黑龍口鎮,也能通到上洛。


    這是近代修西荊公路所取的路線。之所以要避開藍田——藍橋——嶢關段,隻因藍田——藍橋段實在是難行,且又多水澇,道路易壞。現在這一段還是木棧道,鑿開山壁,插入章梁,鋪設木板,如此才能通行。馬車時代可以忍受,汽車時代就忍受不了了。


    除了以上兩道,南麵還有一條穀道。唐中宗景龍年間,襄州刺使崔湜見長安城人口繁多,從黃河三門峽輸運漕糧極為不易(當然更大的可能是為了忽悠朝廷立項,立項才能撈錢),上書稱:‘山南可引丹水通漕至商州,自商巉(chuan)山出石門,北抵藍田,可通挽道’。


    果然,‘中宗(皇帝)以湜充使,開大昌關,役徒數萬,死者十五’,這個項目由崔湜全權負責。道路開通後為彰顯政績,崔湜居然‘禁舊道不得過’,而新道‘每經夏潦,摧壓踣陷,行旅艱辛,僵仆相繼’,最後整個項目完全失敗。


    崔湜能開新道,自然是此道確有開通的條件。民用或許不能,短時間軍用並無不可。如此,上洛至藍田最少有三條通道,即便秦軍死守嶢關,楚軍也能從南北兩穀道繞過。


    知道其中利害的衛繚之所以結舌,正是因為商邑一過,四百裏內無險可守。唯有藍田所在的藍田穀口可以擋住楚軍,但這個穀口太大,秦軍根本就無險可據。


    “衛卿!”趙政見衛繚發怔,心中也有些慌亂。前一刻鍾他還在想收複南陽、南郡後,族誅車裂那些國賊,現在局勢立變,楚軍隻要攻破藍田,就會兵臨鹹陽城下。


    “臣、臣……”衛繚清醒了過來,“臣請大王速至雍城暫避。”衛繚如此勸道。他見趙政色變,又道:“商邑距鹹陽不過四百裏,如今丹水大漲,荊人乘舟一日可至上洛城下。上洛距鹹陽不過三百裏,荊卒輕利僄遬、卒如飄風,三百裏兩日可至也。”


    衛繚一邊說,趙政一邊坐倒。待他說完已驚駭的說不出話。在衛繚的計算裏,楚軍從商邑趕到鹹陽的時間不過三天。對一場有預謀的奇襲來說,三天時間不會太長隻會太短。


    “寡人、寡人……”好一會趙政才想起什麽,想到後他急道:“關中士卒已征三十萬,我軍尚可一戰!寡人要親臨戰陣,阻荊人於藍田!”


    趙政說的斬釘截鐵,衛繚更急:“大王甚不可!關中皆老弱之卒,若此戰我軍大敗……”


    “那寡人也要死守鹹陽!”趙政退而求其次。“鹹陽城高七丈二尺,此天下雄城,當年荊王死守陳城,亦不過四丈八尺。”


    “大王!”衛繚看著不想認輸的趙政幾欲哭諫,“鹹陽天下雄城,然倉稟皆在城外。城內十二萬戶,軍民六十餘萬,若是圍城,僅需一月,城內便要易子而食。且荊人有巫器之威,瓠口塞可擊破,鹹陽為何不能擊破?臣請大王以夏苗之名,暫避雍城,再命李信之軍速速馳援關中。”


    “寡人絕不命李信馳援關中!”趙政拂袖,他已失去了最後的克製。“此荊人之計也!此荊王之計也!!熊荊正要寡人大軍馳援關中,如此其可盡複故楚之地,寡人豈能讓其得逞?!豈能!”


    明明是必勝之局,卻因荊紫關、竹林關的失守而麵臨滿盤皆輸的結果。秦國這一仗如果輸了,還怎麽滅四國、一天下?


    楚國這一戰如果贏了,上洛以南的漢中、巴蜀、黔中、巫郡,上洛以東的南陽、南郡,將皆歸楚國所有,楚國一躍成為天下第一大國。


    還有天下的局勢。一旦鹹陽失守,齊、魏、趙三國必會盡發士卒,猛撲而來,以爭奪大秦在東方的郡縣。剛剛征服的韓地,韓人也會謀求複國……


    秦國百年來靠戰爭征服的一切,皆會因為這場戰敗全部失去。趙政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他必須死守鹹陽,保住數代國君嘔心瀝血開拓的疆土。


    想著這些,衛繚雖然還在勸諫,趙政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了。


    “寡人心意已決,必要守住藍田!”他似乎找迴了勇氣,言語從容不迫,鎮定自若。


    “若我軍敗……”衛繚口已經說幹,卻依舊沒有說服趙政西苗雍城。


    “秦軍必不敗。”趙政傲然,“荊人襲我,不過數萬,有何可懼。”


    “荊人雖數萬,然皆材士精卒,又有巫器。”衛繚道。“用兵之法,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小敵之堅,大敵之擒。關中老弱之卒,必不敵荊人。”


    “速令李信遣軍二十萬,日夜疾行,以救鹹陽。”趙政並未失去理智,他並非把守住藍田的希望寄托在關中那些老弱士卒身上。“再急令趙亥,戰至最後一人,亦要攔住荊人。”


    調兵遣將一向是國尉府的事,可趙政現在卻在調兵遣將,如此以表示自己的決心。衛繚心中悲歎,隻道:“大王心意已決,臣知矣。臣今夜便策畫藍田,以拒荊人。”


    “善!”趙政臉上擠出一絲笑意,他要的就是衛繚全力助己。


    “或可令舟師至霸水。”身心疲憊的衛繚終於出了一個主意。“荊人翻越山嶺而來,當無舟師,我軍舟師可在霸水之上阻截荊人。”


    趙政聞言一怔,哈哈笑起:“荊人舟師之威,莫擋也。今我以舟師相拒,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善。大善!此大善!”


    趙政笑聲極為突兀,他太需要必勝的依仗了,而舟師恰恰成了這個依仗。假如說霸水不過寬闊,那這個時節的渭水足夠寬闊了。秦軍一可以舟師巡迴霸水、渭水,阻楚軍架橋;二可以據霸水、渭水而守,楚軍一旦渡河,即半渡相擊。


    然而他所不知的是,一旦楚軍炮兵在霸水、渭水沿岸放列,密集的炮火不但可以將任何舟楫擊碎,更能在河對岸清理出一片安全地帶。這個時節渭水確實寬闊,但總有狹窄之處,隻要水麵寬度少於八百米,楚軍便可在炮兵的保護架設浮橋。


    衛繚雖不知火炮的真正威力,卻又隱隱感覺到舟師可能無用。楚國大司馬府如果沒有考慮到舟師這個因素,又怎會發起如此迅猛的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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