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著火炮和火藥,楚軍一路攻城拔寨到此。忽然之間沒了火炮,若敖獨行隻覺得自己少了一根脊梁骨。以斥候的迴報,秦軍人數多於自己。以兩個師加一個旅的疲憊之軍,要想擊退眼前這些堅甲利兵的秦國王卒,不是說沒有勝利的希望,但勝利的希望極為渺茫。


    秦軍若勝,自己被趕迴丹水穀道,雖說明後日楚軍可以繼續進攻,但這最少要耽誤兩天時間。有這兩天時間,楚軍已直逼藍田了;有這兩天時間,五萬秦國王卒會非常從容的西退至嶢關與自己再戰。原本可一鼓而下的嶢關、藍田,不知道又要耽誤幾天……


    想到這些後果,若敖獨行心裏就在滴血,可眼前的四名旅長正在等候他的命令。此時五千秦軍已陸陸續續爬上了東麵山脊的北端,開始小心翼翼的往南而來。


    齊褐此前想到的趙將是趙奢及其指揮的閼與之戰。趙軍當時奔襲闕與,因提前搶占了閼與北山,秦軍屢攻不下,最終隻有退走而勝利。現在的情況與闕與之戰類似,所不同的是現在有兩座北山,東麵一座、西麵一座。


    西甌之師正在攻拔菟和山,山上的秦軍被他們殺得大敗,齊褐速令都尉趙率軍五千人前往增援,而都尉虞的八千人勢必要在天黑前拿下東麵山脊。時已高春,下春過後就是懸車。即便是夏日,懸車時分天也很快要黑。秦軍必要在天黑前把楚軍趕出山坳,然後守到明天早上武關秦軍增援鞏固防線,這一戰就勝利了。


    “將軍……”若敖獨行顯然有些失措,鬥蜃因此喊了一句。


    “我率軍守山脊。”若敖獨行迴神道。“唯有守住山脊以待息師,我軍方可……”


    “非也!應是末將率軍死守東山山脊。”鬥蜃毫不客氣的打斷,他又道:“山林之地,草木蒙蘢,枝葉茂接,非夷矛之地……”鬥蜃說著話,手上奮力抽劍,一劍就將夷矛木柲斬斷,他舉著隻剩半截的夷矛一振,道:“此乃短矛之地也!”


    “山脊山腰,萑葦竹蕭,險厄相薄,此非弓弩之地,乃劍盾之地也。”鬥蜃拿起一塊秦卒丟棄的盾牌,這是此前準備在穀道口阻擋楚軍的秦卒丟棄的東西,可惜隻有一、兩百塊。“秦將令其卒奪取山脊,不令劍盾之卒而令酋矛之卒,此大誤也。”


    相比於若敖獨行和周圍三個年輕的旅率,鬥蜃是老人。他對正在指揮作戰的秦將並不看好,此人絕非久經戎馬的將率,不然不會下達如此愚蠢的命令。即便苦練縱隊戰術的楚軍也隻能在山林間奔行,而不能在山林間戰鬥。


    “善!再予兩旅之卒,東山便交由你。”若敖獨行看向鬥蜃的目光無比熱切。


    “末將敬受命!”相比於山脊上的戰鬥,山坳基本被忽略了。鬥蜃揖禮受命而去。三個旅的楚軍矛卒變成一卒一卒,每個卒都把夷矛木柲斬斷,以便在林中戰鬥。五百多名弓手多是持秦卒扔下的盾牌,棄弓而用劍。


    三千多人的隊伍登上山脊後並不與秦軍作正麵的交鋒,而是從山腰奔行而過,直插秦軍身後。兩丈長的酋矛刺前可以,但如果轉身刺左、刺後、乃至刺後,因為木杆太長,往往會被樹枝擋住。


    酋矛不靈活,弓箭也不好使——楚軍並不正麵交戰,而是像越人那樣突然從山腰林密處衝出,弓手根本不能拋射。如果不能拋射,那三千弓手完全是浪費,他們隻有前排可以直射,山脊狹窄,根本占不了這麽多人。


    一個卒一個卒的楚軍野豬般在林中穿行,冷不防從葉茂出猛撲出來。秦軍弓手來不及放箭,矛手也來不及轉向。而當他們拔出佩劍短兵接戰,就會發現佩劍根本不是楚軍短矛的對手。


    原本占盡優勢的魚鱗鐵甲現在也沒有任何優勢可言,楚軍不再猛捅身軀,而是突刺喉頸、挑刺胯下,這裏是魚鱗甲保護不到的地方,一旦擊中往往能一刺斃命。不能防禦也就罷了,秦軍因為身著重甲,轉身慢、反應慢、追擊更慢。


    四裏長的山脊上嘶喊慘叫聲不斷。隻是礙於枝葉的阻擋,齊褐等人看不到整個戰況,正當他極目南望時,一卒楚軍已從東側山腰繞至他的北側。站在山脊上戒備的千名短兵隻注意防前而不注重防後,畢竟山下全是中尉士卒,誰也想不到楚軍能從身後猛撲過來。


    “荊……”一名短兵僅僅喊一個荊字,就被衝前的楚卒一矛捅穿喉嚨。楚軍仍然是一排一排的衝矛,短兵不喊百步外的齊褐也會警覺。見楚軍撲來,短兵們一陣慌亂,齊褐身邊的親衛急喊‘護將軍、護將軍’,拽著齊褐快步奔下山脊。周圍的短兵見齊褐奔下山脊,自然也跟著下山,亂中出錯,等跑到半山腰,諸人才察覺那麵旌旗竟然給忘了。


    “若敖!若敖!”山脊上秦軍旌旗被楚卒揮舞著,整條山脊上的秦卒皆被趕下山坳。遙對著東山上繳獲秦軍旌旗的楚卒,菟和山上也響起了越卒的歡唿,他們舉得是西甌之師的軍旗——與東山上的楚卒一樣,甚至比楚卒更加利索,大長老宋率領的越卒盡掃菟和山上的秦軍。


    楚卒高喊‘若敖’,越卒大叫‘士擊’。眼見兩山都被楚軍占據,山坳內的秦軍緩緩退出這段山坳,隻把守山坳與武關道的狹窄關口。而當楚卒、越卒從山林間再度繞後側擊,損失千餘人後,秦軍不得不放棄關口,一直退到三裏外才再度列陣。這時候,脫出炮架的火炮剛剛趕到,喜悅的歡唿聲中,潘軒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


    “菟和山已失?!”武關,收到訊報的趙亥驚得暴跳。


    “稟、稟將軍,荊人善山林之戰,士卒入林疾行而不亂,我軍弗如也。”前來報訊的令騎轉述著齊褐交代的話。秦軍不是不知道也把矛柲截短,而不是無法在山林中疾奔不散。越是複雜的地形,對紀律和組織的要求也就越高,齊褐的遺憾在於:哪怕身高皆在七尺六寸以上的中尉之卒,一入山林也是散亂。


    “弗如?哈哈……”趙亥怒極反笑,未親曆戰場的他無法想象山林間小隊小隊的血腥戰鬥。


    “稟將軍,”令騎不敢多言,倒是明堂的將率提醒道:“荊人既占菟和山,而我軍僅餘萬人,荊人又當有後續之師,商邑已失也。商邑既已失,還請將軍早做決斷。”


    沒有在第一時間守住菟和山,再增兵奪取已經來不及了。這是在座將率的判斷。雖不知荊紫關、竹林關的消息,可兩萬楚軍出現在商邑,顯然這兩座關寨已被楚人拔下。既然這兩座關寨被拔下,楚軍就不可能僅僅兩萬人攻拔商邑,現在攻拔商邑的不過是前軍。己方增援商邑的結果很可能是己軍與楚軍在商邑大戰,這根本於事無補。


    既然於事無補,那就該盡早撤退——武關東麵的武關水從北麵的盧氏縣而來,溯武關水北上可至盧氏縣。從盧氏縣往西經過洛南也可轉至藍田、關中。


    “不可。大王命我駐守武關,而今荊人未至卻棄關而走……”趙亥連連搖頭。“我軍必要和荊人再戰,以奪商邑。”


    荊紫關、竹林關已破,武關就短時來說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這幾個月正是丹水水滿季節,水路運輸不但比陸路運得多,還比陸路運得快。隻是受命於此駐守的趙亥不甘心這樣退迴關中,他必要與楚軍決一死戰,以阻止其向西攻往藍田。


    作為武關守將,趙亥有權決定戰與不戰。而在西麵五百裏外的鹹陽,趁著最後一抹霞光,荊人攻占菟和山的消息傳到了國尉府。國尉衛繚甫一聽到菟和山三字,牙就忍不住發抖。他極力的鎮靜,但牙齒碰撞的聲音無可掩飾。


    “役夫!役夫!役夫!”良久,他罵出了這幾個字,然後起身往曲台宮而去。身前的幾案被他撞翻,下階後天忘記了穿屨,他就這麽赤著腳奔向曲台宮。


    即便在平時,趙政也有處理不完的公務,而今一場大戰迫在眉睫,他在曲台宮明堂常常一坐就是半夜。


    大軍作戰,糧草是要第一要考慮的。六十萬大軍馳援南陽,路上的糧秣還好解決——古代行軍,糧秣大多就地解決,唯有蒙恬略取河南地、屠睢攻百越這樣的外線作戰,才要依靠後方運糧。行軍中,隻要軍隊不重複經過一地,糧秣是無憂的。但等這六十萬人到了南陽,因為南陽郡各縣邑的官吏不是被殺就是逃亡,糧秣就不好解決了。


    官吏是秦國的骨架,奸人是秦國的斥候,占據南郡、南陽郡的這段時間,楚軍毫不留情的斬殺官吏,野火燎原般的盡剿奸人,再便是焚燒官衙內的簡牘。這些一去,秦國徹底失去對基層的控製,即便縣邑倉稟裏有糧秣、各縣鄉野有力卒,秦軍也沒辦法從各地汲取資源。


    黔首會主動給秦軍送糧嗎?當然不會。據說這些人受了楚人的蠱惑,各縣鄉都在捕殺關中舊黔首。得知此訊的趙政不免生出巨大的怨恨,他發誓等秦軍收複兩郡,必要將這些人以國賊的罪名族誅車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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