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魏是既定國策,勇信為貴也是既定國策。伐魏的最大困難不是魏國的抵抗或者魏國倒向秦國,而是楚國自身的邏輯矛盾。正是這種矛盾,使得明知伐魏有利——攻占魏地,每年最少能多積一千萬至兩千萬石粟,也使得楚國猶豫不決。


    其中最反對伐魏的是諸敖之一的東野固。魏國國土好似一隻橫刀斬斷的蝴蝶,隻剩下後半截,左為為上蔡郡,右為大宋郡。其中,韓國還鑲嵌在魏國的左翅膀上。伐魏,一路是左邊沿汝水往北,一直打到汾陘塞(今河南許昌西南)、安陵(今河南鄢陵縣西北);


    另一路右邊從泗水往上,在沛縣北麵(源自魯地的泗水和源自魏地的荷水在此交匯)轉向荷水,拔陶邑、濟陽,與秦東郡接壤。這是右翼諸路的一路,也是最重要的一路,必須得到魯地的支持,因為從魯地進攻後勤路線最短。


    但諸敖之一的東野固認為這是無罪而伐,勢必使得楚國無信於天下,對伐魏完全反對。好在,他當政的時間隻有一年,今年越人大長老宋成為諸敖之長,便不斷提議準備伐魏。


    秦國伐魏,魏間憂說魏王將獻地於秦。他雖然沒有說獻哪塊地,實際上能獻的地隻有一塊,那就是與秦東郡接壤的大宋郡。秦國獲得大宋郡後直接與楚國接壤,如果能沿泗水攻占彭城、下邳,那魯地將被分割在楚國之外,楚國與齊國的陸上交通線也將斬斷。


    與其等待魏國將大宋郡賄秦,就不如楚國現在吞並它以抗秦。這是熊荊的邏輯,至於有信無信,已經沒辦法顧及了。再說,對三晉與秦國,有必要講信嗎?


    魏間憂失魂落魄離開之後,信鴿飛往郢都。接到鴿訊的通訊司解密之後將訊文呈給諸敖,訊文很簡單,關於伐魏的內容隻有十五個字:信陵君言,魏欲獻地賄秦,請速速伐魏。


    “魏無罪而伐,此無信也!”飛訊官念完詢文,東野固再一次搖頭。


    “魏國已如趙國賄秦,”成介最讚成伐魏。“我不伐魏,秦得魏地而伐我,奈何?”


    “魏國既有賄秦之心,欲獻大宋郡予秦。當伐。”淖狡和成介一個意思。


    騶開也道,“魏國數獻地於秦以求安。當伐。”


    “當伐。”昭黍與大長老宋異口同聲,唯一沒有表態隻剩下藍奢。


    “我以為或可於魏國相商。”見幾個人都看著自己,藍奢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如何相商?”成介緊逼相問。“三晉之人不可信!”


    “隻要魏國允諾不賄秦獻地,我當不伐魏。”藍奢解釋道,他的話讓成介失笑。


    “魏國本無信,允諾何用?”淖狡也覺得藍奢的建議不可理喻。在他眼中、在很多楚國人眼中,三晉與秦國屬於同一類國家。秦國在秦穆公之時屢屢遭晉國哄騙玩弄,上當的次數多了,也就學壞了;韓魏趙三分晉國而得國,這是家臣偷竊主君的財物,本就是小人行徑。


    “魏國無信確有其事,然會盟以來,魏國對我楚國失信否?”藍奢爭辯道。見淖狡不答又道:“秦國正伐趙,魏國何須賄秦?此未行之事豈能當真?君等若執意伐魏,請以朝決。”


    熊荊伐齊隻是郢師,並且師出有名,諸敖、正朝並不反對。伐魏不同,伐魏需全楚出兵,並且師出無名,這就要朝議決斷了。藍奢的提議朝決無法反對,諸敖隻得同意。


    作為小國,即便事事謹慎,災禍也會突然降臨。韓魏就是這樣的小國,以致於魏王魏增看見魏息拿來的大楚日報有關伐魏的朝決聲明,僅僅懵了一會就恢複了清醒。


    “魏間憂當死!”魏息怒斥,他覺得大王這兩年太信任魏間憂了。


    “此當如何?此當如何?”魏增喃喃自語,“求於秦否?”


    “大王若求於秦,楚必伐我。”魏息還是有些頭腦,雖然被老實人廉頗耍了一次。


    “那當如何?”魏增再問,身子忍不住顫抖。臨淄一戰,三萬楚軍擊破二十三萬齊軍,這樣的戰鬥力絕非魏軍可以抵擋的,難道說,魏國就此滅亡了嗎?


    “大王或等魏間憂返國?”滿朝文武,能在這件事上出主意的人已屈指可數,魏間憂雖然該殺,但殺了魏間憂這個親楚派,如何與楚國交涉?


    “敬告大王,大商白宜求見。”謁者忽然在堂外揖告。大約是擔心魏王不召,拿了好處的謁者又道:“其言有免禍之策,請大王一見。”


    楚國的政務很喜歡刊登在報紙上,雖然這樣做會被敵國侯諜獲知,但也能被舉國庶民知曉。伐魏是舉國之事,朝決自然要公諸於眾。朝決有時間限製,以飛訊的傳播速度,從公布朝決到實行朝決,最少要十日;並且朝決也不是一日而決的,涉及舉國之事如果有強大的反對意見,正朝要議辯三日,方能決定立廢。


    白宜獲得情報的途徑和魏增一樣。他一進來就大聲道:“臣有一策,可使楚國不伐魏國。”


    “言。”魏增要的就是這種開門見山。


    “請大王以楚人為魏相。”白宜頓首之後大聲喊道。


    他的獻計實際上平平無奇,強國為了控製弱國小國,常常派人至他國為相邦控製朝政。這樣強國放心,弱國也能接受。白宜提出此策,魏增聞言並未讚同,但越想卻越有道理。楚國伐魏就是擔心魏國像趙國那樣割地賄秦,如果楚人來做魏國相邦,就沒有這樣的憂慮了。


    “善!”魏增考慮了許久才重重點頭,這是唯一的、也是最妥當的辦法了。


    “大王,楚國朝決在即,請大王速派使臣至郢都,以說楚人。”白宜再道。


    “白卿可使楚否?”魏增問。魏間憂估計還在齊國,朝中又都是庸才,他找使臣都找不到。


    “臣乃商人,楚人或輕之,使楚不可也。”白宜的迴答讓魏增失望,但他很快推薦出一個更合適人的人選:“唐雎可也,請大王以唐雎使楚,必能說之。”


    “召唐雎。”魏增一聽唐雎頓時大悅。唐雎久為春申君門客,對楚國再熟悉不過,又曾楚使秦國說秦退兵,楚國人對他即便不感激,也沒有惡感。


    信陵君不在大梁,能出使楚國竟然是古稀之年的唐雎。好在唐雎一生為說客,他出使楚國朝臣都不反對,唯一擔心的就是初夏天熱,年老的唐雎很可能會死在路上。


    大梁唐雎使楚,楚國伐魏之事也在齊國傳揚開了,齊人不敢置信,趙使司空馬則大失所望,他本以為賄秦之舉能獲得齊楚的救援,沒想到齊國打算乘機攻伐河南之地,楚國則要伐魏。


    “上卿之策誤矣!”葛得看著司馬空很是無奈,他現在後悔同意讓司空馬先去見熊荊了。他見熊荊的結果就是熊荊不再謁見他。


    “哎……”司馬空已經不像前幾天那樣死不認錯。按楚國政製,楚王揚言伐魏,不過是郢師伐魏,這是小事,楚王之意不等於楚國之意;楚國現在是朝決伐魏,這舉國出兵伐魏,這才是大事。真要朝決伐魏了,那趙國就沒救了。楚魏大戰,哪有功夫救趙?


    “君可謁見楚王,告之賄秦之策乃鄙人一人之計,非趙國定策。”司空馬對葛得深揖。


    “然楚王已不見我,我能奈何……”葛得有些哭喪,這幾天他不是沒有請見過楚王,可人家就是不見又能怎麽辦。楚國伐魏有一種說法,叫做賄秦者敵。趙國既然已成楚國的敵國,楚王又何必謁見敵國使臣使?


    “此事不難。”司馬空詭異的微笑起來。“鄙人既為趙國上卿,自當為趙國謀利。賄秦以說楚乃鄙人之誤,請君持鄙人頭顱入見,楚王當見也。”


    “上卿!”葛得聞言大吃一驚,司馬空已橫劍在頸,他舉手要阻止時,銅劍一抹,鮮血像噴泉那樣激射出來。這時候司馬空嘴角仍然帶著笑意,帶著這樣的笑意,他的身軀怦然倒地。


    “司空馬已死?!”看著木函中的人頭,熊荊不免錯愕。


    “然也。”謁者道。“趙使言,割唿沱水以南賄秦乃司空馬一人之計,而非趙國定策。趙使欲謁見大王,以商抗秦之計。”


    “大王,趙國既殺司馬空以示不再賄秦,當見。”屈光和靳以都建言道。賄秦是不允許的,現在趙國不賄秦,那就要視為自己人謁見。


    “召趙使。”熊荊揮手,讓謁者召葛得入堂。


    “臣葛得拜見大王。”沒有司馬空的傲氣,葛得一進來就對熊荊頓首。


    “趙國欲何為?”熊荊直言相問。


    “敬告大王:趙國必竭力抗秦,死而後已。”葛得大聲相告,嗓門大的直震屋宇。“司空馬賄秦之策乃其一人之計,寡君不查,今殺之以謝大王。”


    “謝不佞何用?此趙國之事也。”熊荊心裏滿意,嘴上並不客氣。“然時至今日,趙國可戰之卒幾何?倉中積粟幾何?秦人伐趙不懈,趙國可支撐到何時?”


    “敬告大王:趙國可戰之卒已不及四十萬,二十五萬精卒僅餘十五萬;積粟本可食三年五個月,鏖戰至今,秦攻拔城邑多矣,倉稟為秦人所奪,積粟僅剩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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