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胡亂學來的軍事地理被熊荊發揮到了極致,他懂得這片土地的曆史慣例,除了兩次短暫的由南向北統一外(前一次34年後便被朱棣的燕軍顛覆,後一次不過是名義上的統一,隻維係了22年),餘者都是由北向南完成了統一。楚國地處南方,要想迴避這樣的曆史宿命,隻能借助山川地理以阻擋秦軍的攻勢,不然唯有入海求生。


    但南北之間隻有江淮、襄陽、巴蜀這一道最後防線,且巴蜀、襄陽早就在秦國手裏,這條防線僅靠長江下遊的江淮很難維係。建立漢江長江交匯處的武昌扼守長江中遊或許有用,但江與山川不同,山川誰控製誰便得益,長江天險則是攻守雙方共分,實實際不如山川險要。


    江淮防線一旦突破,南方能依靠的最後防線隻剩下五嶺,大庾嶺是其中之一,剩下其他什麽馬田嶺還是什麽嶺熊荊早就忘記了。想到這他猛站起身來,看到外麵的夜色又隻好重重坐下。


    “請大王起身更衣。”長薑煩人的聲音每天早上都會在熊荊耳邊響起,這讓他想起小學時的早自習。“請大王起身更衣。”長薑又喊了一次,同時痛苦的看了身邊的鼓人一眼——依照熊荊的王命,如果喊了兩次還不起身,那鼓人就要擊鼓了。


    ‘咚咚咚咚的的……’鼓聲在正寢的帳篷裏響起,羋璊聞聲笑看著趙妃:“王弟又晚起了。”


    “大王勤勉。”趙妃安坐在蒻席上,脰人正安排著早膳。因不在堂室之內,有風的情況下生火並非易事,隻有等木柴全都燒著了,火才不會被風吹滅。炊煙嫋嫋不久,銅鼎裏的羹便開始沸騰,這時候半睜著熊貓眼的熊荊出現在若英宮的土台子上。


    “孩兒向母後問安。”熊荊迷迷糊糊的,對著趙妃頓首。


    “母後無恙,倒是大王……”兒子究竟是自己生的,還是寤生。趙妃心疼看著兒子。“大王政務當交給令尹,軍務交給大司馬……”


    “母後,他們不懂我能如何?”熊荊閉著眼睛喝羹,昨夜他隻睡了兩個多時辰。


    “好,他們不懂。”趙妃不好再說什麽,她隻希望兒子多睡一會,哪怕是在早膳之時。


    “稟大王,國人半個時辰後至大廷,令尹讓臣來稟告大王。”淖狡傷愈,重新做迴左徒昭黍趨步上了若英宮的土台揖告。


    “不佞知矣。”熊荊起得晚了,吃飯閉著眼睛到現在飯都沒有吃完。他睜開一隻眼睛瞄了昭黍一眼,而後看向長薑,道:“紙上寫的事情讓大司馬府速速行之。”


    “臣敬受命。”昭黍答應著,接過長薑手上的楚紙,又趨步下了台子。至大廷外見到淖狡,方道:“大王命大司馬府速速行之。”


    “何事?”淖狡打開楚紙看了幾下,隻見抬頭寫著:沿湘水、贛水探查,構築五嶺防線之命。再細看下去良久都未曾說話,隻等昭黍喊了他幾句才迴過神來。


    “大王何命?”昭黍不是令尹,他無權看大王寫給大司馬府的王命。


    “大王……”淖狡深吸了口氣,朗笑道:“大王生而知之,欲在南海、雒越北麵就險築城,以阻秦人南下。”


    “南海?南海乃瘴癘之地。”昭黍是倒抽了一口涼氣,駭道:“大王是說我楚人要退至南海?!那越地,越地如何?”


    “秦人伐我,我若退至江東,必迴擊趙國也。”八十大軍壓境,然而淖狡心裏對局勢很清楚,秦國不可能越過長江繼續攻伐楚國。“待趙國滅國,關東五國皆亡,方再伐我楚國。彼時秦人將渡大江與我苦戰。江東唯越北可據險而守,洞庭、贛地本無險要,如今大王令大司馬府探尋五嶺,欲於五嶺築城而守,此大善也。”


    “那郢都立於何處?”昭氏封在越地,但是越地狹小。


    “自然是在越地,不可能立於南海。若秦人攻占上贛,越地海路可通南海。如此……”淖狡想到了那些北上勤王的小邦、部落首領,麵有難色。大王說的五嶺他隱約知道一些,這都是百越部族北上的一些小徑。在此築城扼守不難,可要讓百越接納楚民退至南海、雒越,那就有些難度了。南蠻們對土地山林極為珍視,兩百餘萬楚民湧入南海、雒越,他們肯定會反對。


    淖狡腦子裏不斷想著該如何與南蠻商議這件事時,用完早膳的熊荊已至大廷。他一出茅門,大廷上玄端顫動,等候已久的朝臣、巫覡、天官、國人齊齊揖禮道:“臣見過大王。”


    “免禮。”熊荊喊完免禮分別對左廷、右廷、中廷揖禮。揖禮完畢他沒有安坐,而是氣憤道:“近日,國中群議紛紛,謠言遍市,言我楚國又要遷都。不佞今日明言之,秦國集結魏韓共八十萬大軍,欲再伐我……”


    “啊——”聽得到的吸氣聲,在場絕大多數人第一次聽到秦國將再伐自己的消息。八十萬大軍好似一記天雷,猛轟在他們的腦門上。


    “靜!”國人驚駭之後立刻左右相問,儐者見此高喊安靜。


    “敢問大王,”有人不顧禮儀而出列:“八十大軍,此訊確否?”


    “此訊由知彼司探查,確信無疑。”熊荊攔住儐者,又指向身側站在的勿畀我。國人有權知道軍國大事,勿畀我和知彼司他們並不陌生。


    “敢問大王,我楚國、我楚國……”已經沒有人恐慌遷都了,大家都恐慌秦軍。又一個國人站起來,他大概的嚇得結舌,愣是沒有把問題說出來。


    “敢問令尹,八十萬大軍伐我,我楚國若之何?”終於有一個不結舌的國人,他隻敢問令尹。


    “天佑大楚,我軍必勝。”淖狡不作任何解釋,他胡子一吹,就答八個字。


    “然,”熊荊開口道,“秦軍以首級記功,大軍過處,人畜無存,故而淮北西麵之民需遷至淮南。王宮盡拆宮室,縣邑、私邸盡拆屋宇皆是為此。商賈、庶民之家欲造舟楫可也,然舟楫濕木不可造,不然舟楫數年必壞,隻能用幹木。”


    隨著熊荊的辟謠,大廷上激動的人群慢慢慢慢平靜下來。熊荊說完後大廷上的人幾乎全部跪倒,他們唿喊道:“大王寧拆宮室而救萬民,仁也。”


    熊荊聞言訕笑,他從不以‘仁’作為自己的準則。


    “臣敢問大王,為何不與秦人言和?”有讚美的,也有質疑的,問話的是銍縣之國人魏狄。


    “這話你應該去鹹陽問秦王。”熊荊麵無表情。旁邊的人已告訴他此人是個墨者,他對墨者素無好感——如果對孟子那樣的儒者是鄙視,那對墨者就是厭惡。隻是此人能遴選成國人,又未被知己司捕獲,自然有他的道理。


    “若大王能以臣子之禮向秦王上書請罪……”魏狄繼續道。


    “無禮!”不待儐者訓斥,魏狄身邊的國人就已怒斥。


    “此秦諜也。”除了怒斥,還有憤恨的指責。魏狄站的位置立即空出一片,人人避而遠之,隻有數名宋地國人立在他身邊。


    “讓他說完。”甲士要上前時,熊荊攔住了他們。


    “謝大王。”魏狄有些驚訝熊荊的大度,宋地傳聞郢都大王睚眥必報、殺人如麻。“臣以為大王與其盡拆宮室,遷民於淮南,便不如向秦王求和,如此攻伐可免,百姓亦可保全。”


    魏狄說完大廷上人人搖頭,與秦國求和那是妄想。看看趙國,今年會盟,明年攻伐,秦國毫無信義可言,求和有何用?魏狄也清楚諸人的心思,自覺是為民請命的他再道:“臣聞秦人所求者乃大王一人耳,若大王可至鹹陽……”


    “大膽!”大廷四周的甲士大喝,有幾個已然拔道。


    熊荊再次攔住,饒有興趣的問道:“為何秦人求不佞,不佞便要至鹹陽?”


    “大王若至鹹陽,萬民可得保全也。”魏狄豁出去了,這種話其他人不敢說,他敢。


    “萬民若不能自我保全,己之生寄於他人之死,救之何益?”熊荊終於明白魏狄的思路,並不奇葩,後世這樣的人多了去了。“如此之萬民,不配為我楚國之民,隻配為我楚國之奴。即已是奴,主人何以要為奴人犧牲自己?


    秦人八十大軍、百萬大軍伐我,可懼乎?奴人皆曰可懼,楚人或有忐忑,然陣戰之時絕不驚慌。昔年殷人伐楚,先祖俱乎?昔年周人亦伐楚,先祖懼乎?不服周也!


    而今秦人還未一統天下,便兩股戰戰,欲獻他人而自存,卑賤之至,已可為奴。”


    身為大王未必要能言善辯,但諸人麵前的大王受益於後世,思辨之細致令人歎為觀止。魏狄當場被罵得麵紅耳赤,他實在想不到為萬眾而犧牲一人,如此高尚的行為怎麽就變成‘卑賤之至’了。好在他尷尬不久就得到了解脫,一個大司馬府的飛訊官疾跑而來,此人嘴裏高喊道:“報大王,秦人遣使欲與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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