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燃燒的惡臭在王城四門彌漫,熊熊火光夾渣著黑煙騰空升起,竄出城牆後又隨風飄散。比魏軍更為謹慎的秦軍雖未狂湧入城,但最前方銳士高喊‘有伏’時,身後門洞裏的士卒照舊看著那幅牆畫往裏疾衝。城外、門洞、牆壕相夾的狹長過道,此三處的秦軍彼此不能相視,前方不知後方,後方不知前方,隻待畫牆處落下滾木火焰,這才知道自己然中伏。


    後有烈火,側有牆壕,兩端夷矛陣還未開始推進,銳士便亡命攻來。長鈹的捅刺讓最前排的環衛手忙腳亂,後麵幾排夷矛立即疾刺,方才化解銳士這一輪衝擊帶來的慌亂。解決完這些銳士,四十人的矛陣才真正往裏推進。


    風往北吹,忍著屍體燃燒的惡臭,北城樓上的熊荊正看著牆壕之間發生的一切。削牆為坡、牆內挖壕、壕後築牆,這是他依照廉頗守城思路設計的防禦體係。可惜的是敵軍晝夜攻城,畫牆之後無暇多築長牆,不然整個王城將會建成一座迷宮,處處都是夾牆。


    這其實也是鏖戰數月來士卒拚殺經驗的總結。身著钜甲、手持夷矛钜刃的楚卒完勝同樣數量的秦卒,訓練過的、無畏強敵的譽士完勝數量相等或略多的銳士,但這都要有一個前提:地形狹窄。唯有在地形狹窄之處,楚軍才能發揮出裝備、戰術優勢,獲得高交換比。


    “報大王,西南兩門入城之魏卒盡死,門道也已收複,城門亦在修繕。此役殺敵七千餘人!”王城四門,彼此用信號旗傳遞信息。大火燒了一個多時辰,西、南兩門傳來旗語,令卒欣喜相報。


    “魏軍可否收兵?”熊荊不關心殺傷了多少敵人,楚軍現在要的是休息。


    ‘當當當當……’令卒正要發旗語相問,南門便傳來魏軍鳴金之聲。


    “報大將軍,魏軍已收兵。”北城門外五百步,魏軍收兵的消息也報給了蒙武。


    “末將亦請大將軍收兵。”李信猶豫了一下,還是揖禮相請。攻東門的白林剛剛相告——他的一個親信短兵也隨前鋒入城,看到城內牆壕布置後,僥幸在城門輕油濺落前跑了出來。


    “荊王多術,又有廉頗。我也請大將軍暫收兵一日,聚將議完攻城之法再拔不遲。”衛繚也道。此前的進攻是針對王城正常防禦體係,但城內防禦並非如此。比如城牆,如果真像白林說的那樣,內側已經削成了一個陡坡,那衝上去再多士卒也是白搭。


    “大將軍……”王剪亦看揖向蒙武。他其實很早就覺得城內有古怪,但己軍剛剛奪得外城,士氣正盛,大王令命又急,這種話確實不好說出口。


    蒙武實在不想給楚軍予喘息,隻是攻入城內的士卒盡死,城頭又是陡坡,上去了也站不住,他不得不重新布置攻城戰術。“鳴金!”蒙武命令道。戎車上的銅鉦開始敲響,聽聞鉦聲,一幹將尉全鬆了口氣,終於有時間坐下來計算戰損了——已連降三爵,再不升爵……


    城樓上的建鼓聲日夜不歇,城外秦軍鉦聲一響,軍吏就下令停止擊鼓。鼓卒雖歇,可鼓聲依然在眾人腦中迴響,隻等令卒沿城大喊:“敵軍已退,戰卒下城”,他們才茫茫然迴過神來,沒有人任何歡唿雀躍,他們已經累的喊不動了。


    不約而同的,嫋嫋炊煙在城內城外升起。王城東麵是宮室,西麵是苑囿,士卒皆在苑囿紮營。囿內珍貴的竹木盡伐,樓台亭閣也全拆,除了硬木柱梁,餘下的木料全做了柴火。


    淮北的三月,苑囿裏的青草正在抽芽,可它們等不到長大,鬆軟的泥土便被粗暴地挖開,軍灶裏的火焰將它們吞噬、燒焦。火焰同樣吞噬著青銅釜,釜的下麵燉著羹,上麵蒸著飯。水開之後,熱騰騰的白色蒸汽冒了出來,羹飯很快就熟了,圍灶而坐的疲憊士卒聞著粟飯的香味,不知不覺中竟然睡著。


    “大王至!禮——。”釜底的菜羹還在沸騰,最外側的軍率就高喊著行禮。


    ‘嘩!’介者不敗,鐵甲皮甲交集聲混在一起,四萬多名士卒全然起身揖向熊荊所在的方向。


    “大王有令:勿以王在。汝等用飯。”要想四五人聽見自己的聲音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廉頗倒下後,熊荊特意在軍中找來十幾個大嗓門幫自己傳話。


    而他每次出現在士卒當中,士卒都會不自在,不是對他行禮就是低頭拘在那,等著王命王言。他不得不下令‘勿以王在、自行其事’,好使自己的行為不擾士卒。


    聽聞‘勿以王在’的王令,‘嘩’的一聲,四萬多人又坐下了。沒有人敢打瞌睡,也沒有人敢嬉鬧,一個個開始正正經經的吃飯。黃澄澄的粟米,綠油油的菜羹,還有一條小枯魚。這種沒什麽油水的飯菜,每日三餐一餐就要吃掉一楚斤多粟米。


    五卒圍著一個軍灶,混著滾燙菜羹,全軍正嘩啦啦的吃飯,那聲音不比起立小多少。熊荊看著小山般的飯菜有些頭疼,一楚斤多粟米大約是五百五十克,等於後世電飯煲塑料杯三杯半,這些米煮出來的飯,夠三口之家吃一天。一餐如此,一天就是一千六百五十克粟米。


    而抗戰期間,美軍營養專家針對中國士兵給出的供給建議是每日八百五十克大米,約為楚軍鬥食標準的一半,不過楚軍沒有新鮮蔬菜、沒有肉(隻有進口自齊國的枯魚幹,楚國缺糧,齊國售賣糧秣的商賈賺大發了)、更沒有油。


    二戰各國軍隊蔬菜多少、肉多少、油多少,sb軍普區貼出來好幾迴,可熊荊全忘記了,他隻記得大米大約是八百五十克,日軍似乎少一些,隻有六百多克,但狗日的有罐頭肉。


    看著楚軍士卒吃飯,熊荊又某名的想起了罐頭。馬口鐵生產卡在鍍錫前的酸洗上,沒有酸洗能鍍錫嗎?他不知道;能以陶甕代替馬口鐵做罐頭嗎?他也不知道。他隻知道應該增加肉食、油、蔬菜的供應,茶的供應也很重要,皇家海軍給士兵配發茶葉後,疾病率大幅下降。


    還有一個益處就是後勤壓力大減。現在楚軍砲彈占了後勤供應噸位的三成,糧秣煤炭占了大約五成,剩餘的才是箭矢、兵器等等。但這是守城,野戰用不上投石機,也就無所謂砲彈。如果能改善夥食供應,那麽後勤中糧秣噸位可以減少三分之一;如果全是罐頭熟食,那根本就用不著做飯,燃料噸位也可以省下來,而且士卒還吃得飽、吃得好。


    ‘嗵嗵嗵嗵……’整齊的腳步聲傳來,千餘名宮甲抱著酒甕入場。吃得正開心的士卒一看就咧嘴笑了:今天居然能飲到酒,哈哈……。當眾卒以為大王要與全軍一起飲酒時,大王卻離開了苑囿。


    “燒柴和燒煤……”熊荊想到了一個問題,“哪個省?我問的是重量。”


    “稟告大王,燒煤省。”做飯的燃料也歸於粟客管轄,他擠上前,躬身答道。


    “省多少?全軍以後能否隻供應煤?還有,釜能不能改個樣子,做得輕一些,釜上的蓋子也做嚴實些,這樣少漏氣,飯容易熟。”在臣下眼中,大王一深入實地,總有各種各樣的主意。比如禁喝生水,僅此一項就讓全軍燃料耗費劇增。如果沒有煤,又不拆屋,守城時是做不到。


    “稟告大王,燒柴每伍一日需柴十斤,燒煤不過五斤,燒煤僅及燒柴一半。然柴草各處皆有,勿需後方運來,煤隻能於後方運來,且煤需用錢而柴不廢一錢,煤易費時而柴不費時。”粟客負責全軍後勤,自然是個有耐心、細致的人,熊荊的問題他一個個迴答。


    “全軍或可煤柴混用,有柴燒柴,無柴燒煤。銅釜是軍中舊式樣,自然可改,然是否能造輕些,臣不知也。然五人一釜,再造有數萬隻釜,此巨費也。釜蓋亦是如此,臣不知如何將釜蓋鑄得嚴實,嚴實之後又能省多少煤柴。”


    “恩。”熊荊沒說話了。隻要不是在中原地區作戰,柴是很容易打到的,大不了拆房子,牆是夯土,梁是木頭的、頂是茅草的。煤從後方運輸確實不便,也增加了後勤壓力,但釜確是要改進的,還有士兵的飲食結構要改變,茶葉不現實,蔬菜、肉和油水增加的。


    大王不說話,站在身側的粟客緩行幾步,正要把位置讓給別人,這時熊荊再道:“你找人試試,讓士卒食菜、食肉、食油,看看可省多少粟米?”


    食肉?粟客呆了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肉食者鄙並非說著玩的,現在士卒一天能吃一條兩指寬的枯魚已經是大恩大德了。孟嚐君的門客馮諼期唱‘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就是因為自己是最低一等的門客,沒有魚吃。肉比魚可貴多了,士卒怎能食肉?


    “然也!”熊荊知道他的驚訝,這種驚訝曾出現在春申君黃歇的臉上。“你選幾卒縣卒,讓他們每日隻食八百五十克粟米,不飽則食菜、食肉,羹裏再加些油,看看他們每日需食多少克菜、多少克肉、多少克油……”


    事情很瑣碎,但不說明白粟客根本就難以理解,熊荊最後交代道:“好夥食等於半套甲胄,楚軍夥食必要改善,食菜、食肉、食油、少食粟米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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