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列國一樣,楚國縣卒的調動全憑楚王的符節,熊荊弄出的飛訊雖然瞬息可達邊關,郢都的符節仍要靠輕車快馬傳至國內各個縣邑。黃昏時分這些車馬出郢之際,熊荊聽說了宴會父王賜秦使钜劍钜甲之事。


    “這是……誰的主意?”看著貼身侍衛羽,熊荊本想問是哪個王八蛋幹的,好在最後忍住了。


    “是子莫。”羽並不是一個八卦的人,武士愛寶劍,他自然不是提子莫的退敵之策,而是向熊荊說楚劍怎麽怎麽斬斷了秦劍。“殿下,子莫之劍為何如此之利?”


    羽和驚這些人侍衛用的仍是青銅劍,在未淬火前,低碳鋼其實和高錫青銅劍的硬度差不了多少,都在hv200-300左右;而淬火,按後世出土的實物看,也就燕國在戰國晚期掌握了淬火技術,其鐵劍硬度已達hv530。至於楚國懂不懂淬火,以熊荊的觀察算是懂一些,但不懂淬火原理,方式也很單一,介質隻是水,不是油、鹽水之類。


    寶劍煉成自然不會去測試硬度,但新的淬火工藝可使劍刃輕鬆達到hv600的硬度,高碳工具鋼則超過700。然而這也不是秦劍斷裂的原因,秦劍斷裂還在於其形如蘭葉,身窄纖細,長度又幾近四尺,做到了青銅劍的極限,裝飾價值甚於使用價值,遭重劍砍擊自然折斷。


    硬度什麽的熊荊隻有大致的印象,他也不清楚青銅劍硬度如何,歐醜給他的報告是淬火後钜鐵硬度遠勝青銅、生鐵。他現在想到寶劍鐵甲贈予秦使就頭疼,也懶得向羽解釋其中的道理,隻道:“放心吧,不需多久,你們也可用此利劍。”


    “謝殿下!”羽大喜,連著禽等人一起伏拜相謝。


    “真是便宜秦人了。”羽這些人退下後,熊荊自言自語了一句,心中頗為惋惜。他倒不擔心秦人見到钜鐵會將矛頭對準楚國,他擔心的是秦國少府也會煉出碳鋼,真那樣的話,自己就少一個優勢了。


    “速召工尹刀。”冥想片刻,熊荊急召工尹刀,钜鐵生產的秘密他要加強戒備。


    *


    “真是寶劍!”郢都驛館,用钜劍再次砍傷數柄青銅劍後,頓弱由衷讚歎,他現在對這柄五尺鐵劍越來越是愛不釋手了。


    “先昭王曾言:‘夫荊劍利,倡優拙。夫荊劍利則士多悍,倡優拙則思慮遠’,然以今日觀之,先昭王之憂過矣。”說話的頓弱的一個親信,他對五尺钜劍的觀感與頓弱不同。“荊人愛美服重食享,其權重於縣而輕於朝,有利劍也不過是用於私鬥,不足為慮也。”


    “不然,不然。”頓弱連連搖頭,“鐵劍我也多見,然連斬數劍而絲毫不損,唯獨此劍。拔郢之後,荊人已失宛郡,其冶鐵之地、鑄劍之匠,非歸我秦國,便歸於魏國,此時還能鑄出如此寶劍……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此事需使人探查。”


    頓弱還是將寶劍交給了下人,他並未說如何使人探查,可一會探查的人就來了。此人一副秦軍甲士打扮,人卻不是秦軍甲士,而是久居楚國、黃歇怎麽找也不見的秦侯之首玃君。


    “玃拜見大庶長。”玃君對頓弱不稱官職,而稱爵位。秦國大庶長之爵,為親爵十八等,隻在徹侯、關內侯之下,有賜邑三百家。


    “請起。”頓弱還沒有到郢都時,兩人便已聯係,明日他要離開郢都,玃君自然要冒險來驛站相見。其實也不算什麽冒險,新任城尹景驊根本就不懂用諜防間之術。


    “明日,本使便要離開郢都,你有可是要事需敬告奏報?”落坐就席後,頓弱問道。


    “大王之命臣下已知,並無要事敬告。”玃君道。“隻是現今荊國大子不入秦,我軍伐否?”


    “我亦不知。”頓弱的迴答出人意料。


    “大庶長也不知?”玃君奇道。“荊人十數日前已遣使至韓魏燕趙四國,欲合縱拒我。荊王心疾已重,病入膏肓之間,我若不伐荊,大子在郢,雖有亂然後果難料。”


    “以你之所見,荊國何人為王對我有利?”經過這次宴會,頓弱也發現楚王快死了。


    “自然是熊悍。”玃君想都不想便脫口而出,他對此事深有思慮。


    “哦?!”頓弱驚訝,他記得相邦說的是負芻為王被秦國最有利。“為何不是負芻?”


    “負芻雖弑君而立,得國不正,然其為荊人,所爭者必是荊國之利……”


    “若熊悍為王,黃歇執政,兩人也是荊人,爭的便不是荊國之利?”頓弱打斷反問。


    “然若黃歇身死呢?”玃君頓了一頓才答。


    “黃歇身死?”頓弱畢竟不了解楚國,隻道:“黃歇身死尚有昭黍、淖狡等人。”


    “昭黍、淖狡等人非黃歇之黨,還處處與黃歇為難。”玃君細說道,“景驊能殺黃歇最善,若不能殺之……其門客李園已委質於我,平亂之後可使李園殺黃歇、立新王、罷餘臣,日後荊國不再合縱、亦不再救趙。”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另一個麵位,熊荊隻是封於我阝陵,不是王太子,景驊也未領王卒左軍成為郢都城尹。熊元死後,黃歇即被李園所殺,而後熊悍即位為王,李園為令尹,罷昭黍、淖狡等人。此後十年,楚國與秦國為安,不合縱也不救趙,坐等秦軍從容殺來。


    熊悍死後,其弟熊猶代即位,此時趙國覆滅在即,執掌楚國大權的李園仍拒絕救趙,庶王子出身的負芻趁勢弑立、誅殺李園,然而還是晚了,趙國已亡,楚國離國滅也僅有五年。


    秦滅六國,戰雖是秦軍打的,可秦國侯諜的功勞不容磨滅。對趙,有廉頗趙牧之間;對齊,有共治平分之騙;對魏,有信陵君之汙;對楚,則是春申君之刺。這些全是秦侯直接、間接主導的,或讓秦軍戰場大勝,或使諸國觀望不前、束手待斃。


    曆史已然不同了,熊荊成了王太子,景驊成了郢都城尹,可玃君仍然希望動亂的最後由年少無知的熊悍為王,讓已經委質被控製的李園為令尹。如此,楚國日後再無波瀾。


    “真能如此?”玃君說的讓頓弱油然心動。楚國雖是半壁,可楚國不在秦國遠交近攻目標之內——魏國若提議合縱、舉兵救趙,秦可大舉伐魏以示懲戒。楚國不同,楚國不好打不說,即便滅了也是魏齊得利,秦國怎能隔著魏國吞下淮上宋魯之地?


    楚國不但不能打還必須與之交好,可惜楚人和三晉齊人全然不同,他們根本不為利益所動,心中有的隻是仇恨:拘殺楚懷王的仇恨、奪鄢拔郢的仇恨、流落東地的仇恨……


    “大子入秦,必能如此。”玃君胸有成竹。


    “若大子不入秦,或荊王早薨,當如何?”頓弱複問。


    “景驊尚不敢弑君。若荊王早薨大子在郢,恐其隻敢兵諫勸其變法,不敢弑君另立。”玃君說出了關鍵,他對景驊毫無把握。“那時,行刺大子更難。”


    “大子必須離郢。”頓弱點了點頭,然而一會他又問起另外一個問題:“我國索荊人大子入秦,荊王已病入膏肓,為何無人勸荊王退位?”


    “誰敢勸?”玃君笑著反問。


    “……是啊,廢立之事,誰人敢勸。”頓弱本想說黃歇,可黃歇支持的是熊悍而非支持太子熊荊。“我返秦後你今日之所言必敬告大王。”


    “謝大庶長。”玃君揖禮為謝,他再道:“荊王今日已下令征召縣師,其行甚秘。”


    “知矣。”頓弱早就想到楚王會下令楚軍集結,對此並不意外。“我還有一事……”他喊來一個下人,那柄收好的五尺寶劍又拿了過來。


    “此為荊之鐵劍,其利無比。尋常銅劍莫攖其鋒,與之互擊非斷即傷。”頓弱介紹道。“荊國東遷後,產鐵之地僅有銅山,工匠或死或亡,怎可鑄此寶劍?”


    劍又被拔出了鞘,五尺之劍也讓玃君驚訝,可也僅僅是驚訝而已。“大庶長有所不知,東遷之後,荊國工匠或死或亡,然吳越鑄劍師仍在,成此鐵劍並不見異。”


    “少候。”頓弱忽然站起來,他又喚來一名下人,七枚秦半兩被他壘起放在了幾角。此時劍還在玃君手上,他道:“請擊之。”


    秦半兩一枚在兩毫米左右,七枚大約一點五厘米。頓弱認真的神情讓玃君不再猶豫,他雙手舉劍,深吸口氣一劍猛劈下去。秦半兩硬度尚不如青銅劍,‘當’的一聲,劍刃不但將七枚秦半兩劈成兩半,還砍入了木幾。


    “好劍!”收劍細看劍刃毫無損傷,玃君不得不讚一聲好劍。他見頓弱還在看著自己,會意道:“此事我將盡快探查。造府之內,三晉鑄客多有墨者,可以矩子令命其相助。”


    “與其說好劍,不如說好鐵。”頓弱先是點頭,可想到荊弩他又有些不解:“荊弩為何仍無消息?”


    “荊弩乃木工所製,公輸班等皆為魯人,魯人不入墨,故難以探查。”玃君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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