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爺得此鄭重承諾,心中也是有了底。


    浮山那邊,當然也是早就有過致意。商會的人,已經和他聯絡過幾迴了。臨清,濟南,還有到湖廣,幾處地方,相隔數千裏之遠,但已經是一張無形的大網連接在一起了。李師爺是網中的人,對這張大網的力量十分的清楚,也是感佩異常。


    他知道,收官的時候要到了。


    從湖廣布局,再風雲際會,由張溥劉澤清等人,牽扯到朝中,關連到遼東大局,再迴首山東和臨清,底下還不知道有沒有什麽變化!


    想想自己等人,多半紹興出來,彼此聲氣相連,自以為天下官場之事沒有不在掌握之中的。大小事情,都可以私下書信往還幾句話就解決了,到如今才是明白過來,和真正有大胸襟大格局大智慧的上位者比起來,自己這一群師爺還真的是差的遠了去了![


    待他從巡撫衙門出來,立刻就過來兩個灰衣漢子,一個空手,過來叉手問安,另外一個牽著一頭健騾,頭先那人問道:“師老爺能騎騾不能?”


    “能,知道他們在等著,趕緊去吧!”


    “好,小人們伺候師老爺。”


    兩個漢子等李師爺上了大青騾,一前一後,開始時不緊不慢的,接著便是健步如飛,牽著那頭健騾也是疾行快步,三人在黃昏時見麵,從府前街繞道西牌樓時,見著一隊儀仗經過,便是停步暫候。


    李師爺心中焦燥,但好在儀仗過的很快,不知道是哪個宗室,過街市時不怎麽講排場,一下子就過完了,遇著講究的宗室大爺,叫你等上半個鍾點也不稀奇。


    “是二爺的元隨儀從。”


    “大約是打王府迴來的……”


    兩個隨員隻說了一句,接著就是閉了嘴巴,不再說下去了。


    不過李師爺倒是知道,浮山係統內的人才會管朱恩賞這個鎮國將軍叫朱二爺或二老爺,二爺,透著親熱不拘的味道。


    能夠資格和張守仁以友朋的情份論交,而不大涉及到具體事物,沒有太大利益衝突的,似乎也就是這個朱恩賞了。


    當日浮山營在濟南城中時,張守仁不過是遊擊將軍,老實說是在武官中除了比不能帶營的千、把高一級,還不大入流,後來才扶搖之上,當時的朱恩賞能和張守仁攀上交情,也確實是慧眼識人,並且沒有門戶之見,算是宗室裏難得的謙謙君子了。


    正因如此,在張守仁離開這麽久時間之後,與浮山息息相關的人,對朱恩賞也還保有三分敬重,無它,就是衝的這個情份的麵子。


    一點小波折很快過去,三人行繼續向前,從西牌樓折向而行,逶迤行得裏許路後,但見烏衣深巷,到處都是整進的院子,和那些普通百姓的蓬門蓽戶完全不同,雖不能說是雕欄玉棟,但也是朱門深院,格局氣派,自是與普通民居不同。


    但李師爺知道,府前街和王府兩個牌樓四周,那裏才是官宦人家和宗室所居的地方,在這裏,主要居住的還是商人。


    按國朝初年的規矩,商人不能穿綢緞,不能坐車坐轎子,不能著絲履,不能……反正規矩多的很,到嘉靖、萬曆年間之後,士風民風都是為之一變,北方還要呆板一些,江南一帶,百姓都能穿麒麟衣,穿蟒服,著黃,著紅,以前不準士人百姓穿的衣著和顏色,隻要交錢上去,照穿不誤。


    至於門戶,原本也是有規矩,六品之家用黑門銀環,再上去可以用間架三間或五間,再上則可以用朱門,與禮儀,衣著一樣,種種規矩構成了這個龐大帝國的根基。


    原本濟南府地界,因為親藩較多,民風也比江南保守,商人縱是有錢也很內斂,不敢過於招搖。


    如今卻是與以前完全不同了!


    短短兩年時間,濟南府城中殷實商人的數目增加了不止十倍!到處都是新開設的商行,原本的幾家大商行已經成了資本好幾百萬的龐然大物,身家在幾十萬的中等商行也多了好幾十家出來,身家過萬或幾萬十幾萬的商人,在濟南府城中多出好幾百家來。[


    有錢,當然就大興土木,構築居室,這是人之常情。


    眼前這整個坊和附近兩個坊,多半是商人所居,鱗次櫛比,富貴非常。


    但李師爺等人所趕赴的地方,並不是私人的宅邸,而是坊中心所在地方一幢十分顯眼的建築。圍牆綿延裏許,大半條街都是被一幢建築所包圍,但青磚包成的院牆裏頭隻是一幢接一幢的建築,都是高大的磚石結構的房舍,類似質鋪的庫房,並不象是人家,這麽一幢挨一幢的建築,足有過百幢之多。


    街道之上,人來人往,多是趕著車馬和健騾往還,而且多是做商人或夥計、學徒的打扮,李師爺一行三人,行走於其中時,毫不起眼。


    因為身份關係,李師爺不大好過來這邊,這兩年辰光一共才來過兩迴。現在於此地看了,但見人煙稠密,往來者都是行色匆忙,衣著華貴,就算夥計也是滿麵紅光的多,不少外地客商過來請代存貴重貨物,領了二指寬的憑條之後就從容離開,沒有絲毫的擔憂神色。


    大門是全部打開,石階上沒有門檻,進出的人群極多,都是專注於自己的事情,那種蓬勃生氣和分秒必爭的急匆匆的神態,哪怕就是在巡撫衙門接到朝廷急旨嚴令時候也是看不著的。


    這就是濟南忠君愛國商會的總部所在,包括議事會和執委會,商團等各機構都在其中,除了協調與官府及地方的關係,還有負責協調商人內部矛盾,製定行規,代管貨物,儲存白銀等諸多的功能。


    這個商會,在整個大明已經頗具影響力……當然,是指在商界,不論南北兩京,或是南至泉州,濟南商會這個新興的玩意已經引起不少商人的注意,能夠純粹以商人為□□,自己組織起來,條例分明,秩序井然,這對最渴望秩序和穩定的商人來說是有無與倫比的吸引力。隻是兩年功夫下來,除了濟南和青州、登萊、東昌有大小不一的商會之外,其餘地方,仍然是以牙行和會館等同鄉會之類的東西為主,商會並沒有全麵開花,推廣開來。


    原因也是十分簡單……沒有哪個地方官會允許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現這種東西,不要說商人還可以控製商團,雖說每個城池都有義勇和團練,商會性質和這兩者也差不多,保衛城池,維護治安,防備盜匪,看守庫房等等,但不經官府介入和管理,叫一團散沙的商人能抱起團來,這事情不用多想就知道有多危險,人家又不是張守仁,沒有必要在山東各地埋下一個個釘子,再說也沒有張守仁那麽大財力和手腕能真正掌握和影響到商人,兩年功夫下來,原本預料中的四麵開花可是一朵也沒開成,這件事也是叫張守仁很清楚的認知到了,以他看到的情形而言,所謂的萌芽根本就不大可能出現在大明的土地上。


    保守的土地上能澆灌出資本之花來?


    怎麽可能?


    這種說法就是一個笑話,蘇州的大商人織工能用大幾百,賺的錢除了被官員盤剝去外,全部用來買地,要麽就熔成大銀塊埋在地底,山西商人,徽州商人,都是如此。


    濟南和膠州,萊州和登州的活力,隻是得益於一個人,這個人是誰,很多商人都是心知肚明,而張守仁的影響力和在商人群中的決斷力,就是來自於這種認知和尊重,並不僅僅取決於浮山的資本和強悍的武力。


    “李師老爺來了,我等久候多時。”


    在繞道過大堂和二堂後,在一個類似庫房的青磚修成的房舍前,利豐行的秦東主打頭,其餘十幾個有商會執委身份的商人都站在門前等候,李師爺進門時,每個人都是拱手致意。


    “各位東主,無須過多客套。”李師爺知道商人喜歡直率一些,所以直接言道:“撫台大人已經下定決心,城中無論何事,他皆站在商會這一邊。”


    經過兩年商會執委的錘煉,秦東主比起以前要多幾分果決與堅毅,看向眾人,他沉聲道:“朝廷已經委劉總鎮為山東總兵,此等事看似與吾等不相關,但此事背後是何許人在搗鬼,誰不知道?”


    “秦兄無須多言。”三好行的李東主以前有懦弱怕事之評,一個府衙的快班班頭就敢去登門敲他的銀子,而多多少少總能到手一些。上次濟南生事,成立商團,李東主渾身都是哆嗦,嚇了一個半死。而此時卻是一臉殺伐決斷的模樣:“各位東主,現在這局麵是大將軍扶持俺們,也是俺們自己辛辛苦苦幹下來的,不論誰來搶,俺們就操槍幹他娘的……就是這樣,大夥兒以為如何?”


    “朝廷旨意已經下了,劉某並其部下入內城是肯定的事情了。聽說太倉張天如也在城中,這事情沒準就和他有關。”


    “一個南來書生,憑的多事。”


    “這等人讀幾本書,就以為天下事由得他們操持了,真是可笑!”


    “既然大夥兒意見一致,就算是商會執委一致通過了。”待眾人全部表態之後,秦東主才麵對李師爺道:“請上複倪撫台,吾等不會坐視他人操持濟南府事,如何行事,商會已經有預案,關鍵時刻,自會請撫台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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