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商會之前,李師爺總以為自己會受到尊重,並且商人們會向他請教眼前大局演化,討教如何應對等等。


    到此時,他才知道自己幻想的太可笑了。


    這些大商人,少則幾十萬身家,多則數百萬身家,行中夥計多則數千人,少也有數百人,都是頤指氣使慣了的大人物,在這商會裏頭,說話辦事卻是都有平等的姿態,顯然是遇事一起商量都習慣了。


    加上張守仁可能安插在商會中的內線指點,這些大商人都是石頭裏頭能榨出油來的精明,他們在一起商量決斷事情,哪裏有自己這師爺什麽事了?


    別說是他,就算是倪寵和濟南府中的那些官員們,也是差的遠了。[


    “不是老夫愚迂,這世道上的事情,變化的太快了啊……”告辭之時,捏著商會遞過來的五十兩的重酬,李師爺仍然鬱鬱不歡,十分鬱悶的想著。


    巡撫衙門和商會是濟南城中最早得到消息的部門,然後就是往城中各衙門擴散,等到闔城皆知的時候,被擋在城門樓子裏喝風的劉澤清才知道消息。


    被擋了這麽些天,喝了這麽多的天西北風,劉澤清都似乎瘦了點兒,臉上的肉似乎掉了不少,眼裏的兇光也是更足了一些兒。


    聽到消息之後,曹州鎮眾軍一起歡唿起來,從將領到小兵都是如此。劉澤清也是一掃臉上的晦氣神色,十分高興的在心裏道:“張天如到底不凡,承諾之後,事情辦的真是他娘的快。朝中的這份力量,老子就差他太遠!”


    他雖然是一品武臣,左都督,太子太師,武官之中能加師、保官銜的都是不得了的上等人物,是簡在帝心的猛將,非尋常武將可比,賜將軍號,賜師、保,都是朝廷籠絡武官的手段,劉澤清是登州之功加上自己會造聲勢,撈了一個太子太師在身上,但論起在朝中的根基和勢力,漫說不能和張溥這樣的複社社首比,就算是和遼西的祖家吳家,或是宣府的鎮朔將軍楊國柱相比,都是差的遠了。


    但就是因為這份差距,使得他非放棄在曹州的舒服日子,一心想謀山東鎮的總兵官一職。在原本的曆史中,登萊鎮在崇禎九年撤銷,朝廷隻在濟南設山東鎮,由丘磊任總兵。丘磊家世和人脈遠強過劉澤清,一直壓著他,直到明朝滅亡劉澤清才幹掉了這個死對頭,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這一次拚死一搏,一直倒黴至今,幾千曹州兵分別在濟南城的方城翁城的藏兵洞和窩鋪裏頭住著,隻有將領武官被安置在城門樓子和鄰近城牆的住處,劉澤清本人倒是有一幢宅院居住,但也就是一幢三進的小院,和曹州的巨宅相比,大約也就是茅廁和大廈的區別。


    劉澤清最喜華居,在淮安短暫駐軍期間還花巨資大興土木,在淮安府城中造的如王宮一般,此時當時不少人記錄下來,也是其人愚蠢之極的一種佐證。


    此時被如此慢待,住的差吃的差,特別是無人當他是盤菜的感覺叫他十分難堪……想到這些,劉澤清咬著牙齒道:“明早天一亮,叫他們都精神點兒,隨老子進城去!”


    “我麾下弟兄,可是早就等的著急了。”


    張國柱不知下落,柏永馥被人砍了腦袋,現在劉澤清麾下實力最強,精兵最多的反而是馬花豹這個粗人夯貨,他麾下兩千餘兵,都是壯丁勁卒,跟著進濟南是打算發財來著,誰知道困在城頭,每天就是有源源不絕的西北風喝,一個個熬的眼睛綠了,一聽說能進城,當然是興奮的嗷嗷直叫。


    “軍紀也要講究的。”


    劉澤清瞪眼道:“不要弄的太過份了。”


    這就是說,可以做一些違反軍紀的事,但不要搞的太大,弄的屁股難擦。


    馬花豹跟隨劉澤清多年,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當下便是賠笑著答應下來。因見劉澤清身邊還有幾個客人,便是告辭退了出去。


    “馬將軍真是個伶俐人兒。”孔三爺笑道:“這會子趕緊來討令箭,明兒準第一個得大彩頭了。”


    “這是劉太師治軍有方,麾下都願效力。”


    “哪裏,各位過獎了。”


    劉澤清不願與外人議論自己的部下,他的直屬部曲折損不少,對馬花豹等將領比起以前頗有優容,這也導致諸將膽子越來越大,這些煩心事他就不想去提了。[


    當下隻對孔三爺道:“孔兄此來,有什麽吩咐,但請直言。”


    孔府這樣的世家是不大可能直接與軍將打交道,免的壞了名聲,曲阜的孔府也是有自己的武裝,雖說就幾百人,對付不聽話的小地主士紳或是威脅地方官吏,痛毆那些交不起佃的佃農是足夠了,連帶著護衛孔府的棉田商行什麽的,這力量是足夠了。隻有涉及商路控製,大的利益分配時,才會有孔三爺這樣的遠宗出頭,負責與劉澤清這樣的地方實力派打交道。


    近十年間,劉澤清與孔府等大世家分潤著兗州商道的好處,親藩魯王拿一份,孔府等各府拿一份,劉澤清拿一份,大家相安無事。此次劉澤清要入主濟南,便是這些勢力慫恿和支持的結果,龜縮一地與執掌一方,這個差距可是非常之大,大的令劉澤清和這些支持他的勢力為之動心。


    “很簡單。”孔三爺看著劉澤清,一字一頓的道:“廢了那個勞什子商會,找個由頭,封了他的門。”


    “這事好辦。”劉澤清一臉輕鬆的道:“一會我就下條子,明早就派人去辦。”


    “不好辦哪。”有人插嘴道:“商會底下有什麽商團,有一兩千人的護院哪。”


    “哈哈。”劉澤清似笑非笑,有點惱怒的道:“劉某的兵打了幾次敗仗,看來山東地方是沒有容身之處了。我近萬大兵,連千把給商人護院的狗腿子打手也打不過了?”


    “是在下失言,太師莫怪,太師恕罪。”


    那人忙不迭拱手認錯,其餘各人也是幫著解釋,這才算揭過此篇。


    再下來的事也是簡單,控製城中各要害地方,封閉商會,解散商團,接掌義勇大社,反正總兵職權範圍內的事情,一樁也不落下,總要在最短時間之內,把濟南城抓在手中再說。


    倪寵這樣的空頭巡撫自然不被放在眼裏,底下什麽布政司,參議,按察使,更不必去管。至於地方上普通的府、縣一類,連提起的必要也沒有了。


    控製財源,擴軍整編,有數萬兵馬之後,這個署理的總鎮自然就變成實授了。


    說到最後,孔三爺一張黑臉膛放出光來,大笑著道:“三好、利豐,這些商行這兩年賺足了銀子,太師不妨和他們的東主多拉拉交情,不信他們敢硬到底?掏出幾十萬出來消災免難是真的。往後也沒有他們的事了,從淮揚到兗州,再到濟南,德州,再往河南,北直,這些地方,鹽、布、茶、油,反正這些來錢的玩意,咱們全包了!”


    這黑廝看著陰沉,其實也是按不住性子的主,劉澤清好歹是朝廷方麵鎮帥,雖然這些事是肯定要做的,不過這麽公然叫嚷出來,成何體統?


    隻是想著濟南城這兩年確實是生意做的風生水起,那些大東主都是身家過百萬,每家若是都敲幾十萬出來,那是多大一筆財注?


    有這筆錢,養兵十萬,又有何難?


    有雄兵十萬時,朝廷將如何看待自己,自是不言自明。


    想到暢快處,自是哈哈大笑起來。


    ……


    ……


    翌日天明時分,城頭上就是號角連連,曹州鎮上下所有人手一起出動,打著大旗便是從城頭各處匯集到一起。


    這些天這些曹州兵都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樣,他們在曹州時,不敢說橫行無忌,但也絕不可能有落到如今這種田地,住的是窩鋪和藏兵洞那樣的地方,吃的雖然餓不著,但也是清湯寡水,絕別想大魚大肉。城中的那些營兵和百姓,看他們時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反正沒有個好臉色,從上到下,沒有幾個把他們當一迴事來著。[


    這口惡氣,也是憋的狠了,今日一宣布軍令,從上到下,都是興奮異常。


    因為這一股勁在,所以集合時十分順當,辰時不到,六千左右的軍隊就集結完畢,排成十幾個大大小小的方陣,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


    但見,旗幟招展,刀槍劍戟如林,寒光耀眼,威武異常。


    曹州兵多半在頭頂戴氈帽,穿著胖襖,十餘人中有一人有長短罩甲,皆是棉甲或皮甲,隻有軍官和劉澤清的親軍有鐵甲。


    劉澤清與百餘將領齊集一處,他的大纛由幾個健壯大漢舉著,丈六高總兵旗在春風中獵獵飄揚,充滿著一股誌得意滿的味道,在外城門這麽豎大纛,怎麽看都是十分驕狂。


    換了幾十年前,跳出個五品濟南知府來,就能指著鼻子痛罵劉澤清一番,驕狂跋扈,汝要反乎?


    有此一問,總兵就得下跪認錯,管你帶雄兵幾千,文官知府帶幾十個衙役就敢指著鼻子痛罵你一番。


    現在這會子,在曹州兵集結預備入內城的時候,濟南城守營的官兵和入城的百姓,少量的士紳,商人,生員們都是在一邊旁觀著,所有人都是麵色沉鬱,心中都有一種強烈的不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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