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遊的隊伍轉眼就到了跟前。可以看見當中有幾個渾身彩衣,戴著麵具,看著像是神漢巫婆一類,有的持鼓,有的持鈴,一路敲敲打打,還有的邊走邊向天空拋灑符紙,嚷嚷著:“消災解難!逢兇化吉!”也頗有一些百姓跟在他們後麵,撿拾地上的符紙。m


    這又是哪一路人馬?海龍幫中人相互望了望:雖然猜不出,但此時此刻,隻要不是自己人,那就都是敵人了。他們即不避不讓,擋在路當中,和巡遊隊伍正麵相逢。


    常人乍見這一群渾身血汙兇神惡煞的漢子,隻怕不逃跑也要嚇得呆立片刻。可是巡遊隊伍中的一眾神漢巫婆卻仿佛沒看見他們一般,徑直又唱又跳朝前走。隻有那幾個跟著撿符紙的百姓被嚇了一跳,停住了腳步。


    “喂!這是在幹什麽?”大口魚拉住一個帶著馬首麵具的神漢。


    “消災解難!逢兇化吉!消災解難!逢兇化吉!”那神漢不迴答問題,反而搖動著手中的法器,又從腰間的皮囊中掏出不知道什麽粉末朝大口魚灑過來。大口魚驚得趕緊向旁躍開,但是那粉末還是沾到了身上——細看之下,不過是燒紙的灰燼而已。


    “列位大師和仙姑正在做法。”一個瑟瑟發抖的百姓解釋道,“英雄饒命……英雄饒命……”


    “誰要你的命!”大口魚不耐煩,“做法又是為了什麽?”


    “消災解難!逢兇化吉!”那百姓道,“昨夜天降隕星雨……這是大災……大災之兆……聽說郢城就要毀滅了……”


    “去你爺爺的!”大口魚啐道,“誰在這裏妖言惑眾?今日大吉大利!乃是齊王殿下光複故國的大好日子!”


    “齊……齊……齊王殿下?”百姓們皆是一驚,連那些做法的“大師”們也都略停了停,不過沒有搭話。


    “英雄,你說齊王殿下,那是……是哪一位?”兩三個百姓圍上來問。


    “齊王殿下你還不知道?”大口魚道,“就是皇上的親弟弟,天下聞名的大英雄,在楚國考了狀元還當了武林盟主的那一位!”


    百姓們都驚愕不已,繼而露出欣喜之色:“齊王殿下光複故國……是……是什麽意思?”


    “這還能是什麽意思?”大口魚道,“自然是驅除樾寇,光複馘國,由齊王殿下登基為王。從此,大家的好日子來了!”


    “果真?”百姓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人拉著一位巫婆道:“仙姑,齊王殿下迴來,這可不是來消災解難的嗎?”


    那些神漢巫婆似乎也有些錯愕,隻不過帶著麵具看不出表情,唯做法的動作稍稍遲緩。終於有一人忍不住問道:“果真有這種事?齊王殿下不是身在楚國嗎?而且聽說他在涼城掀起一場風波之後便不知所終……”


    “齊王殿下不是不知所終,而是……臥薪嚐膽……”大口魚難得掉書袋用對了一個詞,“他如今帶著兵馬迴來了。咱們已經消滅了明德門的樾寇,至於城裏其餘敵人,也要殺個片甲不留!”他邊說,邊指了指城門的方向,從城門洞裏隱約可以看見遍地倒斃的屍體,讓人不寒而栗。


    “這……這都是……你們這幾個人做的?”一位巫婆顫聲問道。


    “當然不止我們。”烏曇怕大口魚謊話說過了頭,急忙補救,“齊王殿下招募四方能人異士,今日要與樾寇決一死戰。雖然沒有幾萬大軍,但是今日來到郢城也,也有兩千人。諸位大師、仙姑說今日郢城有大災,也並非虛言。齊王殿下雖然英明神武,但是樾寇也非等閑之輩。吾等今日在郢城與敵人決戰,勢必血肉橫飛。諸位鄉親父老,如果不想被殃及,還是閉門不出為妙。免得齊王殿下在戰鬥中還要諸多掛慮。”


    “啊!可不是這個道理!”百姓們紛紛調頭往迴跑,轉眼沒了蹤影。留下那些五彩斑斕的神漢巫婆們。


    “諸位大師、仙姑不怕被卷入廝殺中?”烏曇問。


    “我們自有神明庇佑!”一個頭戴牛角的人道,頓了頓,又問,“齊王殿下當真帶了兩千人馬來到郢城?敢問他老人家現在何處?”


    “諸位不是有神力麽?難道這點小事還算不出來?”烏曇嘿嘿一笑,“不必裝腔作勢了,其實諸位是複興會中人,在這裏裝神弄鬼,乃是因為今日要造反起義,光複故國,想鼓動些百姓上街來,製造混亂,給你們打掩護,是也不是?”


    眾人皆不迴答。但是不約而同望向領頭的一個帶著牛頭麵具的漢子,似乎是在等他決斷。但那男子也隻是盯著烏曇,一言不發。烏曇冷冷一笑:“你們沒有神力去猜測齊王殿下的所在,齊王殿下卻對你們的計劃了如指掌——你們暗算岑廣和玉旒雲,用火油□□牽製岑家軍,奪取郢城諸門之後,下一步就是占領皇宮,擁所謂的太子登基——是也不是?”


    對方仍是不答。烏曇忽然變了臉,一把揪住那牛頭麵具漢子的胸口,怒道:“你們要擁立哪個當皇帝,齊王殿下都無所謂,但是蠱惑百姓出來給你們做人肉盾牌,我們便不能坐視不理!此乃一國之都,天子腳下,連樾寇都有軍規不得縱兵屠殺,爾等卻戕害本國同胞,天理難容!我就代齊王殿下教訓教訓你們!”他說著,揚起手來,一把拽掉了對方的麵具,劈裏啪啦打了二十來個耳光。待旁人從驚愕中反應過來,唿喝斥責之時,那漢子早已被打得兩頰紅腫嘴唇爆裂,牙齒也掉了好幾顆。當烏曇把他丟開,他暈頭轉向,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張口似乎想要斥罵,但是滿口血水,隻能哼哼。


    旁的神漢巫婆也不再偽裝下去。怒衝衝指著海龍幫中人罵道:“既然同為複國而來,為何對自己同胞下此毒手?”


    “我大哥方才不是已經說了嗎?”大口魚咋唿道,“你們是同胞,郢城的百姓難道不是同胞?為了複國,讓他們出來挨刀子,那就是畜生幹的事情!”


    複興會高舉義旗,在這一點上自然無法反駁。但還是有人辯解:“樾寇人多勢眾,我等若不智取,哪裏有勝算?”


    “你們這叫智取?”大口魚啐道,“你們這叫卑鄙無恥!馘國落入你們這群狼心狗肺之徒的手中,慘過被樾寇統治!”


    複興會中人畢竟理虧,隻能小聲嘟囔:“樾寇兵精馬壯,我們才不過千餘人馬,要是不發動些百姓,如何能打得過他們?”


    才千餘人馬!海龍幫諸人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烏曇又道:“屁話!要抗擊樾寇,當然要舉全國之力。但是要百姓心甘情願為國效力,才是長久之計。似你們這般坑蒙拐騙,隻顧著推人去送死,當百姓都是傻瓜嗎?就算被你們騙一次,還能一直上當受騙?惱火起來,不僅不幫你們,還調頭與你們為敵——哼,你們的千秋大夢,也該醒醒了吧!”


    複興會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來他們心中也有數。這樣一路又唱又跳賣力做戲,也不過吸引了十多個百姓跟隨,還被烏曇等人幾句話就勸散了,怎能指望這些人舍生取義?“屆時,有太子殿下登高一唿,自然萬眾響應。”他們說道,不過底氣已經大不如前。


    “哼,太子!”烏曇冷笑,又轉向海龍幫諸位,“你們當中有誰認識馘國太子?”


    “不認識!沒聽說過!”眾海盜心領神會地嚷嚷,“我們隻認識齊王殿下,是和咱們拜了把子的好大哥。你們從哪裏弄來一個毛孩子,就假充太子,跟齊王殿下爭奪王位?”


    “不是假充太子!”複興會的人急了,“這千真萬確是我國太子,是由齊王殿下的母妃珍太妃親自保護撫養,就等著複國之日——齊王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以親自去向珍太妃求證。”


    “方才珍太妃一行剛剛經過此處。”烏曇道,“怎麽沒聽她說起這事?”


    “這……”複興會中人當然答不出來。而烏曇也沒想聽他們迴答,擺手道:“罷了,此刻大事未成,太子是真是假不值得探究,齊心協力,擊敗敵人才是正經!”


    “兄台言之有理!”複興會中人似乎也鬆了一口氣,“敢問諸位接下來要去何處?”


    “吾等自然按照齊王殿下的計劃行事。”烏曇道,“你們不會還要繼續裝神弄鬼,蠱惑百姓吧?我可警告你們,若還有同黨扮成這等牛鬼蛇神的模樣在街頭招搖,令他們速速停止‘天降災禍’之說,否則,齊王殿下豈不成了災禍嗎?”


    複興會中人相互望望:本來他們的任務就是鼓動百姓上街。但此刻若迴答“是”,隻怕又要遭烏曇一頓毒打。“今日連我等在內有十六支隊伍於郢城各處唿召百姓,此刻實在是無從聯絡。”他們解釋道,“而且,決戰之期已近。齊王殿下歸國,雖然必定令我複國義師如虎添翼,但此刻驟然改變原訂計劃,隻會令己方陣腳大亂,讓敵人有機可乘。倒不如,你我雙方互通有無,攜手對敵,諸位以為如何?”


    互通有無,攜手對敵?烏曇眯眼,心中瞬間轉過許多主意,不過,在摸清對方的心思之前,不能貿然行事。即問道:“和你們互通有無?”言下之意,對方不過是一群小嘍囉能知道什麽大計,哪裏配和“齊王殿下的把兄弟”互通有無?


    對方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我等雖然不曉得全盤大計,但可以帶諸位去見徐將軍——未知齊王殿下是否……是否在明德門?可以請殿下也一同……”


    “混賬!”烏曇罵道,“慢說殿下不在此處,就算在,也斷沒有他去見徐鬆濤的道理,要見,也是徐鬆濤來拜見殿下吧?”


    “話雖如此……”複興會那個被烏曇打得鼻青臉腫的漢子道,“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待我等去稟報徐將軍,再領徐將軍去見齊王殿下,隻怕……”


    才說到這裏,忽然看到道路盡頭又出現幾個神漢巫婆打扮的人,鑼鼓喧囂,符紙漫天,朝這邊過來了。“喲!”海龍幫的人笑道,“才說無從聯絡,這又來了一隊。快叫他們過來聽爺爺們教誨!”


    複興會中人顯然很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大聲招唿遠處的同伴。那些人大約也沒料到會在此處撞上同夥,略遲疑了一下,才緩緩走過來。大口魚自然兇神惡煞地威脅了他們一番,勒令他們不得宣揚天降災禍,而要去宣講齊王殿下歸來的消息,如此這般。


    不過,新來的這一隊人似乎和之前的那一隊大有不同。既沒有顯出多少驚訝,也沒有表現出反抗的意願,隻是默默聽著大口魚咋唿,末了,當他大聲逼問“明白了嗎”,這幾人,才發出蚊子哼哼一般的聲音:“明白了。”這沒的讓大口魚心中直犯嘀咕:複興會真是什麽人都有!這幾個看來絕對是酒囊飯袋貪生怕死之輩!


    “你們……怎麽會走到這邊來了?”複興會先前那隊領頭的漢子好像也對同伴窩囊的表現甚為不滿,“這邊明明是交給我們這隊的!你們原先應該去哪裏?”


    “我們……”對方聲音還是如同蚊子哼哼,“是……是去……就是來這裏吧……也許……也許是我們聽錯了。”


    連軍令都能聽錯!大口魚差點兒笑出了生。可是複興會的漢子卻“唿”地一巴掌扇了過去,打掉了麵前那人的麵具。他其餘的夥伴也幾乎同時發難,“唰唰唰”瞬間將後來者的麵具撤去,且或是反剪了雙手,或者鎖住了喉嚨,還有掃中小腿令其跪倒——瞬間,後來那隊被全數製服。


    這是做什麽?海龍幫中人皆大驚。複興會中人則露出了兇狠之色,為首的漢子揪住被製服的一個瘦小男人道:“你根本不是我們的人!哼哼得再怎麽小聲,老子也能聽得出來!你是樾國口音!你是樾寇!”


    居然是我們這邊的?海龍幫中人更訝異了。


    “我……我不是……”那瘦小男人分辨,這一次分明是郢城口音。


    “你不用裝了!”另一個複興會的女子道,“我認出你來了!你是鼎興的二掌櫃!看來是鼎興的人跑出來了!”


    鼎興?那豈不就是玉旒雲安插在民間的人馬?居然落入複興會之手了嗎?海龍幫諸位無不駭異,個個把眼望著烏曇。烏曇心中自然也是一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鼎興的重要性!玉旒雲料到反賊會進攻郢城的民生命脈,所以一早命岑家軍守衛官倉、義倉,也挫敗了賊寇吸納白銀製造擠兌風波的陰謀。卻沒想到還是算少了一步,讓鼎興落入敵人之手。也不曉得那邊的情形到底如何?他沉著臉,不露一絲焦灼,問道:“你們拿下了鼎興票號?堂堂複國義師,竟然幹起打劫銀號的勾當?這成何體統!”


    “兄台有所不知,”複興會中人道,“這鼎興票號乃是樾寇的爪牙。他們四處搜刮我國金銀財寶,或是直接運往樾國,或是采買我國的糧食、礦產供樾軍使用,實在是罪大惡極!所以徐將軍一早就計劃要拔掉這顆毒牙,將他們的不義之財收為複國之用。畢竟,無論是安撫民心,還是和樾寇長期纏鬥,銀兩都必不可少。”


    看來是盯上了鼎興的銀子,烏曇想,至於晉二娘和玉旒雲的關係,大概他們還不曉得吧?鼎興落入敵手,這對今日的決戰究竟有多大影響?他一壁看著那幾個被捕的鼎興夥計,一邊在心中計算。


    而複興會中人也對鼎興的夥計展開了盤問:“快老實交代,你們是怎樣逃出來的?有多少人逃出來?”


    那些人雖然多少帶著驚慌之色,卻無一人迴答。有人做著無畏的掙紮,還有人知道多半性命不保,索性破口大罵:“你們這些反賊!造反就衝著官府去,居然打家劫舍,天理難容!”而複興會中人也反唇相譏:“你們不是替樾寇的票業司辦事的麽?你們不就是官府?”


    老大,眼下要如何?海龍幫諸人都看著烏曇。


    烏曇心中還未有決斷,不過大致還是打算以大局為重,先去和玉旒雲會合,隻要消滅賊寇,不愁解救不了鼎興的眾人。可是,他還未及向弟兄們表態,就見那個鼎興的二掌櫃掙脫了複興會漢子的掌握,一邊朝城門狂奔,一邊高唿:“救命!軍爺救命!有反賊!有反賊!”


    複興會眾人豈能袖手,有人飛身追了上去,拔刀向二掌櫃的後背斬落。而說時遲那時快,眼看二掌櫃就要血濺當場,一旁的大口魚忽然發難,大吼一聲,將手中的鋼刀擲了出去,分毫不差地刺進了複興會行兇者的後心——此人的刀已經劃破了二掌櫃背後的衣衫,卻在此時失去了後勁,整個人被釘在地上。在場所有人,不管是複興會、鼎興還是海龍幫,都驚呆了。“兄台……你……你這是做什麽?”複興會的領頭漢子質問大口魚。


    大口魚怔了怔,他大約隻是將鼎興當成了自己人,又看不得自己人命喪敵寇之手,完全沒有想過此舉的後果。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但也正是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烏曇決定不再跟眼前的敵人糾纏——殺光他們,對今日的大計也不會有何影響。於是冷笑一聲,揮刀朝那複興會領頭的漢子砍去,那人尚不及驚唿,腦袋已經離開身體——已然張著嘴,瞪著眼,還說出一個“你”字來。


    複興會餘人不覺駭然。他們對於海龍幫諸人的身份本來將信將疑,此刻自然可以確信對方是敵非友。隻不過,已經太遲。既然烏曇開了頭,海盜們何須他招唿,一個個也都亮出兵器。不吆喝招唿,也不擺無謂的架勢,直接朝著最靠近自己的敵人攻去。那些人根本來不及抽出兵刃,就紛紛成為刀下亡魂。有幾個甚至在腦袋搬家之後,雙手還沒鬆開鼎興的夥計。而鼎興的夥計們,可想而知被噴濺的鮮血澆了滿頭滿臉。方才,他們被複興會捉住,覺得已是生死一線,卻還沒有對“生死”有切身的體會。這會兒,經曆血肉橫飛,聽到刀刃切骨削肉之聲,他們已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有兩三人當場嚇得暈了過去。餘人也都癱軟在地,半晌迴不過神來。


    “二掌櫃!”烏曇上前扶起呆若木雞的瘦小男人,“你受驚了。”


    那人仍好像身在噩夢之中,漸漸才感覺到抓住自己胳膊的那隻手,但卻分不清是被人扶著,還是被黑白無常拖著。繼而模糊地望見城門洞裏跑出來一隊士兵,唿喊著,問這邊發生了什麽事。他才慢慢地清醒了。


    “鼎興票號被反賊占了。”烏曇代為迴答,“這些夥計應該是逃出來求救的,正好在這裏遇到了複興會的賊人——你們是來此處求救的吧?”


    這時,二掌櫃的元神才算完全迴到了肉身之上,能開口說話了:“是……小人等的確是來……是來求救的……此外,還有要事稟報……”


    據二掌櫃所述,鼎興在郢城的分號是前一天夜裏忽然遭到複興會的襲擊。當時,晉二娘正親自率領一眾夥計清算當天的賬務,忽然有二三十個壯漢破門而入。鼎興的保鏢護院根本就不是其對手,幾乎眨眼的功夫,整個銀號就被人奪下,上至晉二娘,下至學徒,全部被五花大綁。起初他們還以為是遭了盜匪,可是,見這群人訓練有素,配合默契,占領銀號猶如軍隊攻城,晉二娘立刻反應過來:這是被複興會盯上了!果然,隨後便有一個六十來歲卻依舊虎背熊腰的老者步入店鋪的後堂——正是前朝大將軍徐鬆濤。


    晉二娘在西疆四處替玉旒雲打探消息,自然認識徐鬆濤,不過尚未正式見過麵,因而假裝不識得來人,撒潑嚎叫:“西疆還有沒有王法!光天化日打劫銀號!這算是什麽世道!”


    徐鬆濤並不理會,徑直走到後堂正中,在太師椅上坐下,才斜睨著晉二娘道:“晉財東,現在分明是月黑風高,哪裏光天化日了?再說,你還當真不認識老夫嗎?”


    “管是光天化日還是月黑風高!”晉二娘繼續撒賴,“總之打劫銀號就是犯了王法!管你是何方神聖,就算是當今皇上,也絕沒有闖進我等良民的商號,不問青紅皂白就把人捆上的道理!”


    “哈!”徐鬆濤冷笑,“財東此言差矣!貴國的皇帝陛下似乎最喜歡不問青紅皂白就發兵他國,劫掠財物,又將他國百姓變為奴隸——這也許是貴國的王法,就不知在老天爺的眼中,這算是哪一門子的道理?”


    晉二娘仍要繼續裝傻,但是徐鬆濤擺手打斷了她:“財東不必做戲了。鼎興貴為樾國第一大票號,替票業司辦事,又日常出入議政王府,聽說是玉旒雲跟前的紅人。那她日夜想要消滅的‘複興會’,財東會不認識?老朽就是複興會的徐鬆濤。”


    “徐老爺啊!”晉二娘絲毫不為他那一番話所動,繼續裝傻充愣,“徐老爺的大名小婦人當然聽過,不過跟府上沒有生意往來,自然就不認識您,還望老爺見諒——啊,徐公子小婦人倒是見過一次,那天來蔽號要支五萬兩現銀,可惜小號當日沒有那麽多銀兩。啊呀呀,徐老爺不會是為了這事就前來找小號的麻煩吧?”


    “你這婆娘還要裝傻要幾時?”徐鬆濤拍案怒斥,“今日我們拿下你這間鋪子,乃是因為你助紂為虐,搜刮我馘國民脂民膏,替玉旒雲那魔頭采買糧草兵器鎮壓複興會義士。你倘若乖乖交出銀兩,助我等複國,自然可以饒你一條狗命,否則,先殺了你店中一應人等祭旗!”


    他說得兇狠,本想嚇唬晉二娘一番。不料,晉二娘的嗓門也更大了:“什麽義士,什麽複國,關老娘屁事?說我助紂為虐?更是笑話了!為了把生意做得更大,誰不抓緊一切機會去攀龍附鳳?別說內親王跟我要銀子,就是跟我要兒子我也得給她!”


    徐鬆濤被她說得一愣,片刻才斥道:“真是個唯利是圖的刁婦!”


    “生意人不唯利是圖那還叫什麽生意人?”晉二娘不卑不亢,“就像當兵的,如果不能不要命的殺敵人,那還算什麽當兵的?當官的要是不能沒日沒夜替咱們老百姓籌謀安居樂業的好日子,那還算什麽當官的?便是徐老爺您,今天說要造反,還不是不擇手段,人擋殺人,佛擋殺佛?連我這種安分守己隻求賺錢的老百姓您都不放過,這才是反賊應有的模樣吧?”


    這一席話幾乎把徐鬆濤說得啞口無言,瞪著晉二娘半晌,才忽然哈哈大笑:“你這牙尖嘴利的婆娘,老夫都不知道你的在罵我還是誇我!不過無妨!老夫隻問你,你是要繼續執迷不悟做樾寇的走狗,還是助我複興會一臂之力?生路死路,你自己選!”


    “我選?您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晉二娘瞪眼,“現在您的刀架在我的脖子上,非要我跟著您造反。要是您造反成了,那還好說,要是不成,我鼎興豈不是要被滿門抄斬?我是一個生意人,我不做沒把握的買賣。要我跟著造反,就得給我看到造反成功的把握,否則,早死晚死還不是一樣?”


    徐鬆濤真快要被晉二娘氣死了。他身邊一人便上來輕聲勸道:不必和這個潑婦一般見識,反正整間銀號都已經拿下,銀號裏的銀子還不都是複興會的囊中之物?再說了,現在他們不急需銀子,隻不過是想要借這裏當個據點而已,根本不需要晉二娘點頭。


    徐鬆濤撚須沉吟:此話不假。他隻不過是想著鼎興富甲一方,在西疆是不容小覷的存在,若是這晉二娘知道玉旒雲的什麽秘密,可以逼她說出來,就算不知道,能將她收為己用也不錯。沒想到被這醜婦一通搶白,沒占到半點口舌上的便宜。於是擺擺手,吩咐左右把鼎興的一眾人等拖到後麵去看守起來,自己則將賬房當成了中軍大帳,開始發出一條條的命令。


    由於晉二娘等人被關在距離賬房較遠的庫房中,究竟徐鬆濤下達了怎樣的命令,他們並不知曉。隻是到了後半夜時,聽到幾個複興會的人在外麵輕聲議論,說起“火油”“□□”。鼎興一個靠近門口的夥計聽了,知道這非比尋常,連忙讓大夥兒都安靜下來,他附耳在門上細細聽,這就聽到了此刻二掌櫃向烏曇等人報告的大消息——


    複興會等人起事雖然選在今日,不過,他們也考慮到正麵一戰絕沒有必勝的把握,因此要留下後著。他們已經在城中數地埋下火油、□□,如若起義失敗,就在郢城縱火——冬日天幹物燥,這幾天又北風大作,別說有火油、□□助陣,哪怕尋常的一點而小火星,趁著風勢,都能將郢城付之一炬。屆時,他們除了宣講天降災異,還會將郢城大火栽贓為樾軍所為,借機煽動各地百姓響應起義。


    “所以他們才派出了那麽多巫婆神漢在城中四處遊走?”大口魚驚道,“這些人,居然狠毒到要燒死自己的同胞?”


    烏曇也暗暗吃驚:玉旒雲選在郢城和反賊對決,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相信複興會不想毀壞自家京師、傷害馘國百姓,必然處處掣肘。沒想到,複興會比她想象的要卑鄙——或者不如說,對方真的破釜沉舟,決心無所不用其極了!


    “財東曉得厲害,千方百計要出來報訊。”二掌櫃道,“隻是,那些反賊看得緊,小人等一點而機會也尋不著。後來,財東她假裝受不了囚禁之苦,願意投靠反賊,才使那夥人稍稍鬆懈。正巧他們為了出來散布天降災禍的謠言,準備了許多麵具、彩衣。我們才可以喬裝出逃。”


    因為不知道城中何處才可以找到可靠得援軍,晉二娘讓夥計們兵分幾路,分別去四麵城門向守軍求救——當然,如果在途中遇到巡邏的兵隊,那再好不過。她自己則率領剩餘的夥計繼續在銀號中和徐鬆濤等人周旋,以作掩護。二掌櫃等人奉命前來南門,萬幸在這裏遇到了烏曇。


    烏曇與守軍都覺得此事非同小可。“須得趕緊稟報內親王!”守衛明德門的百夫長道,“不過,決戰迫在眉睫,此刻去請示王爺,會不會太遲?”


    肯定太遲!且途中還不曉得會又生出什麽變故來!烏曇想,徐鬆濤是遺老的領頭人物。有道是“擒賊先擒王”,既然他在鼎興,不如現在殺過去將他拿下。先挫敗了火燒郢城的陰謀,那樣今日的決戰才沒有後顧之憂。


    當下,他讓明德門這邊調撥幾個得力的士兵,與大口魚一起,換上二掌櫃等人偷來的彩衣、麵具,前往舊皇宮與玉旒雲迴合,並報告消息。自己則率海龍幫餘人奔赴鼎興。


    經過兩場戰鬥,此時已經日上三竿。街上仍舊鬼影也無,連昨夜積下的雪也大多平整如新,沒有一絲踩塌的痕跡,隻偶爾會在一些街巷看到零亂的腳印和撒落的符紙,仿佛郢城的人一夜之間死絕了——不僅死了,還作法超度了,處處彌散著詭異之氣。


    鼎興郢城分號地處鬧市。平日是車水馬龍之處。此刻也靜悄悄。唯一與別不同的是,鼎興打開了半扇門,且有兩個夥計打扮的人在門口掃雪。隻不過一看那動作,就曉得是裝模作樣,應是複興會放哨的。


    “老大,現在怎麽辦?”海龍幫的弟兄們問烏曇。


    這還有什麽怎麽辦?烏曇想,他在海上打劫之時,從不曾計算再三才向敵人下手。雖然現在追隨了玉旒雲,算是樾軍中的一員,但也不會因此就學到運籌帷幄的本領。海龍幫戰鬥的方式依然如昨。


    “探探那裏麵有多少人,然後端了。”他簡單地迴答。


    這種命令若是在樾軍之中,隻怕將士們會大為不解:如何探?派誰去?多長時限?幾時迴來會合?裏麵人多要怎麽辦,人少又要怎麽辦?諸多問題,須得一一交代。尤其像鼎興的這座大宅院,又不是隻有兩三間房。他們前麵做生意後麵住人,從外麵看來,不知有三進還是四進,院落房舍頗為複雜。這麽少的人分散了潛入敵營,極有可能有去無迴。所以,闖入之前,理應有萬全的準備。然而,在海龍幫裏,這命令便是“各自為戰、隨機應變”的意思。也是他們一貫的作戰方式——反正是要端了,無論敵人多寡,弟兄們看著辦就好了。


    “如果可以……”烏曇又補充,“留徐鬆濤一個活口,問問火油□□布置在何處。”


    “哈哈,好!”眾海盜從城外殺到城裏,每一場血戰都讓他們更加興奮。聽到這種命令,心中閃現的不是戰鬥的危險,而是殺戮的快樂。相互或是拍了拍肩,或是捶了捶胸口——那是他們過往行動之前彼此招唿的方式,意思是,隻要不死,一會兒再見——然後,各自尋找適合潛入鼎興的地點,一個接一個躍入院牆。


    烏曇沒有選擇潛入。他以為,要引出徐鬆濤,須得正麵攻擊,而且,有了正麵攻擊,才給潛入的弟兄製造機會。於是他大剌剌走到鼎興半開的正門口,在兩個假扮夥計的複興會中人的注目下,叉腰吼道:“官府巡查!聽說有賊人打劫銀號!還不給老子放下兵器,出來投降!”


    複興會的兩人不覺怔住:倒不是因為忽然遇到官府巡查,而是覺得這個官差多半是個瘋子——豈有單人匹馬來巡查的道理?而且,看他渾身汙穢,好像去哪個窟窿裏鑽過一般。隻是,兩人還不及上前答話,烏曇已經揮刀進攻,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一刀一個,將兩人都砍倒在門前。而店堂內,也有兩個把守的人聽到“官府巡查”的吆喝,即出門來看。但連門前的狀況都來不及看清,已經倒斃在烏曇的刀下。


    這時烏曇手裏拿的還是方才明德門激戰中搶來的刀,連戰之下,刀刃已然打卷。他便隨手丟掉了,拔出原本的佩劍來,大步踏入店內。


    也許是複興會自以為奪取鼎興乃是樾軍絕對料不到的一招妙棋,又或者是因為大部分人馬都派出去執行各樣的任務,店內的人似乎並不多。烏曇斬殺四人之後,麵對的是空空如也的店堂。穿過去,才又遇到敵人。自然也是一劍結果,毫不囉嗦。此時,又見不遠處一間房內走出兩名男子,他便一言不發飛身上前,一劍揮過,斬獲兩枚頭顱。推門看房內,十幾張驚恐的臉龐映入眼簾——都還被綁著,應該是鼎興的夥計。


    “你們不要出聲,在這裏等著。”烏曇道,“我是內親王的人。”


    眾夥計差點兒沒喜極而泣。雖然被命令“不要出聲”,還是有人唿道:“太好了!”也有人道:“我們沒事!財東被反賊頭頭帶走了。應該是去了銀庫——從花園的水井後麵下去。”


    “謝了!”烏曇一抱拳,又退出門去。這時,看到海龍幫的另外兩人也來到了前院的天井,正分別和三四個敵人戰鬥。他即搶上前去,先幫一個胳膊受傷的弟兄結果了對手,隨後又去幫另一個被人圍攻的弟兄。不過那人還不領情,反而叫道:“老大,這裏我能應付,你繼續往裏去吧,裏麵還有好些反賊呢!”


    “你這臭小子,亂逞什麽能?”烏曇不顧他抗議,還是揮劍順手擊斃一名敵人,然後才跨過月門往大宅的第二進院落而去。


    這邊早就殺成了一團。看來就在他繞迴正門直闖店堂的功夫裏,從不同地點潛入鼎興的海龍幫眾人都各自遭遇了敵人,有的從室內打到室外,有的從後麵的第三進、第四進庭院打到了前麵。該死的!烏曇低低罵了一句:原來複興會留守的人還不少嘛!不過,卻也沒有多到令他動搖的地步。雖然弟兄們看來並不輕鬆,但是也沒有全然陷入苦戰。他隻迅速地掃了一眼周遭,並未看見徐鬆濤——二掌櫃的描述中,是一個六十來歲的魁梧老者。他即吆喝道:“弟兄們,別手軟,論人頭領賞!”即大步繼續前進,邊走還邊幫忙結果了幾個敵人。遇到幫眾抗議,他還能迴以玩笑:“是老子殺的,但是那人頭算你的!哈哈!”一路吼一路殺,隻見鮮血四濺,連刀劍的寒光都被血影遮蔽。烏曇終於來到了花園。


    水井在一處六角涼亭之下。烏曇上前去就看到井後開了一個三尺見方的洞,一條台階直通地下。走進那片黑暗,很快就聽到了人聲——正是晉二娘:“將軍,這銀子可真的不能用!”


    “你這吝嗇的婦人!”斥責她的顯然就是徐鬆濤了,“既然承諾要為老夫辦事,這銀子就算是獻給了複興會,還有什麽能用不能用?再說了,老夫也沒說現在就要拿走你的銀子!”


    “不,不,不——”晉二娘道,“小婦人絕不是小氣。現在我鼎興這麽多條人命都掌握在將軍和複興會各位英雄的手中,您要多少銀子,我能不給?隻是這些銀子都不用……用了後患無窮!”


    “銀子還有用了後患無窮的?”徐鬆濤不耐煩道,“你在這裏胡言亂語什麽!”


    “沒有旁人在,我才說給將軍聽……”晉二娘神神秘秘,“這些銀子……都是假的。”


    “假的?”徐鬆濤莫名其妙,應該是拿起元寶端詳掂量,“哪裏假了?”


    “我真的是隻跟將軍說——”晉二娘也拿起元寶,互相敲擊著,叮叮作響,“這是先前樾國權貴內鬥的時候,有人鑄造的假元寶。隻有外麵是白銀,裏麵是鉛。分量雖然一樣,其實價值連真元寶的十分之一都不夠。當時小婦人替他們鑒別出來,這些銀子就被朝廷沒收了。”


    “還有這種事?”徐鬆濤聞所未聞。


    烏曇倒是曾經聽玉旒雲說起,還記得她說假元寶事發,也正值她病重之時,後來還是在晉二娘的幫助下挫敗了對手的陰謀。“那婦人雖然其貌不揚,有時說話又惹人討厭,卻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呢!”玉旒雲當時這樣微微笑道,“她就像是一隻耗子,要想出其不意在敵人身上咬幾口,有時候還真得放這隻耗子出去。”


    烏曇現在就是來搭救這隻“耗子”的。他已經走到了台階的底端,可以看到晉二娘和徐鬆濤了——後者果然和二掌櫃描述的一樣魁偉,在油燈昏暗光線的映照下,看來就是一團巨大的黑影。


    “既然被沒收,怎麽又在你的銀庫中?”徐鬆濤問。


    “這還不是因為這一陣複興會的諸位英雄在西疆吸納白銀?”晉二娘將元寶放迴去,“內親王說,大量白銀流失,隻怕會引起混亂。但再調白銀來,隻會讓更多的現銀流入敵手。所以她才吩咐將這批本來打算投放到楚國的假銀子緊急調來郢城了。之前她買別墅,用的就是這些假銀子。”


    “好卑鄙!”徐鬆濤不禁罵出聲。


    “內親王本來就是個不擇手段的人。”晉二娘道,“凡是跟她作對的,她都會令其不得好死——所以將軍若是此番不能贏過她,將軍的人頭自然保不住,小婦人的全家上下也都要跟著陪葬了。”


    “怎麽?”徐鬆濤冷笑了一聲,“你現在是來當說客勸我投降?”


    “我哪兒敢?”晉二娘連連擺手,“王爺殺不殺我,那是今後的事。將軍要殺我,可就在眼前。反正家底我都已經給將軍看了,您想怎樣就怎樣吧!”


    “你放心!”徐鬆濤道,“本將軍的目的是光複故國,不會濫殺無辜。你既然老老實實把財產都獻給複興會——不管是真銀子還是假銀子,本將軍都信守承諾,保你鼎興上下安全。”


    “啊呀呀,將軍說的真好聽!”晉二娘道,“那也是將軍當真複國成功,我鼎興上下才能安全。若是不成——聽說您打算燒毀整個郢城?那我豈不仍舊難逃一死!”


    “你哪裏聽說的?”徐鬆濤一震。雖然烏曇隻能看到他的背影,但是也能感覺他雙眼露出了兇光。


    “還不是將軍的手下議論的時候聽到的?”晉二娘聲音如常,“並非小婦人有心偷聽,實在當時小婦人和夥計們都被關在庫房裏,哪兒也去不了。而將軍的手下就在門外議論,咱們想不聽也不行呀!說實話,小婦人也是聽了這個消息,才決定要助將軍一臂之力——假如將軍起義不成,點燃那些火油□□,小婦人若是能活動,還有一線生機,若是被關押,可等不到內親王來救我啦!”


    “算你識時務!”徐鬆濤道,“老夫也不想獎郢城付之一炬。不過……”


    “你們這些官老爺的事,小婦人可管不著。”晉二娘道,“反正天下不管誰當皇帝,咱們小老百姓都隻有被人魚肉的份兒,你們說殺就殺,你們說燒就燒,銀子是你們的,命也是你們的……哼!反正輪不到我們出聲。”


    “財東這是在罵老夫?”徐鬆濤忽然笑了,“就算是,老夫也無從反駁。成王敗寇,弱肉強食,這就是世間的道理。不甘心被人魚肉,那就隻有揭竿而起了。”


    “我可從來沒想過要揭竿而起。”晉二娘一個銀箱一個銀箱的摸過去,“我隻不過是想在你們爭權奪利的間隙裏賺點兒錢,吃好穿好,如此而已。”


    “財東真是直爽!”徐鬆濤笑道,“難怪能在那個魔鬼的一般的玉旒雲手下也混得風生水起,老夫開始欣賞你了。”


    “啊喲,多謝將軍抬愛!”晉二娘道,“欣賞小婦人,就占領我的店鋪,囚禁我的夥計,還搶走我的銀子——天下間有這樣欣賞人的麽?”


    “哈哈哈哈!”徐鬆濤這次大笑起來,“真是牙尖嘴利——我保你性命,總可以了吧?”


    “怎麽保?”晉二娘不依不饒,“整個郢城都燒起來,大家同歸於盡了,難道還能飛出去不成?就算那時候我沒有被囚禁於此,跑上街頭,不是被亂兵砍死,就是被難民踩死。難道將軍還有法術?”


    “我當然沒有法術。”徐鬆濤道,“不過,火燒郢城隻是今日一戰的最後一著棋。即便用上了,我也沒打算和敵人同歸於盡。複興會這幾年來能夠在樾寇的圍剿下始終保存實力,靠的絕不是視死如歸玉石俱焚,而是審時度勢,當進則進,當退則退……”


    “將軍文縐縐的說話,小婦人不明白。”晉二娘打斷,“您的意思是不是複興會從來都給自己留下逃生的退路?看情形不對,就立刻撤退?”


    徐鬆濤點點頭。晉二娘便追問:“那這逃生的通路在哪裏?”


    這次徐鬆濤沒有立刻迴答,而是轉頭狐疑地看了晉二娘一眼:“你這刁婦,莫非是想從老夫這裏套出話來,然後去報告樾寇不成?”


    “將軍也太疑心病重了!”晉二娘怒道,“小婦人現在插翅難飛,要去哪裏通風報信?不過是想問清楚逃跑的路線,提前做個準備。要是複興會大獲全勝,那小婦人還樂得不走呢!”


    徐鬆濤仍是不信:“真走到了那一步,老夫會信守承諾,帶財東出去,財東大可以放心。”


    “我呸!我才不放心呢!”晉二娘忽然丟掉了先前那恭順的語氣,又撒起潑來,“你們這些官老爺們如果靠得住,母豬都會上樹了!成天紅口白牙賭咒發誓,到頭來,能兌現的有幾條?就連白紙黑字寫了借據的,都賴賬不還銀子,這樣空口無憑隨便一句話,想要騙鬼?”


    “老夫可是言出必……”徐鬆濤還沒說完,晉二娘便嚷嚷著打斷了:“言出必行,也要到時候能做得到呢!在郢城打起巷戰來,你們被樾軍殺個落花流水,決定要點火燒城了——那光景,你還有功夫來理會我鼎興上下幾十口人的死活?”


    這理由讓徐鬆濤無從反駁。晉二娘又乘勝追擊:“所以說,你們這些王侯將相,讓人替你們賣命的時候,說得比誰都好聽,一轉頭,全都跟放屁一樣。所以你們也休怪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見風使舵,陽奉陰違!”


    “哈哈哈哈,實在是說得我啞口無言!”徐鬆濤笑道,“不知財東麵對玉旒雲是不是也一樣伶牙俐齒?罷了,罷了,財東要保住鼎興上下幾十口人的性命,老夫明白。姑且指一條路給財東——倘若真的點火,會從禁宮燒起。從這裏是看不到的。借著風勢,大約要燒到梅花巷,這邊才會瞧出些端倪來。到時候財東可以帶領上下人等朝北走。北麵比較安全。”


    “北麵?”晉二娘不解道,“大火又不長眼睛,管什麽東西南北?要逃出城去,這裏不是距南門比較近嗎?”


    “我等已經精心布置,若迫不得已必須焚毀郢城,會按照事先安排的路徑一一點燃。北麵是我們留下的逃生通路。”徐鬆濤道,“各種詳情,你就不必問了。到時候隻管往北麵逃就好。”


    按路徑一一點燃?計劃還挺周詳!烏曇想,非得抓住這老賊,問明火油、□□的所在,一一拆除才是!當下,他離開石階,踏入銀庫,準備一擊將徐鬆濤擒獲。也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外麵傳來了嘈雜聲。有人高唿:“徐將軍,不好了!樾寇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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