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被門鈴聲吵醒的,項懿皺了皺眉,睜眼看了看大門。撐起身子坐起來,懷裏有什麽東西跌在腿上,他低頭看了看,伸手擦擦本就一塵不染的相框。幽深的眼睛盯著那照片看了很久,然後他起身小心把它擺放迴床頭,隨手穿了件衣服,這才走過去打開門。“大少爺,早上好,”歐漾恭敬地彎了彎腰,抬頭朝項懿笑笑,“該起床了,我帶您去用早餐吧。”項懿看了看他,忽然問,“你以前也是這麽叫他起床嗎?”歐漾的笑容僵在臉上,眼裏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就平息了情緒,默默點點頭。項懿嗯了一聲,迴手關上門,走了兩步,低沉的聲音傳過來,“以後,也一直這樣叫我吧。”歐漾腳步一頓,心裏覺得疼,走到項懿身邊,“莫先生喜歡的餐廳,我以後都帶您去。”項懿腳步頓了頓,歐漾看不清他的表情,隻依稀看到他的指尖微微發顫。項懿沉默了很久,終於轉過身來,隻是表情沒變,眉眼也平靜無波,“一會兒你差人替我去買些東西。”“好的,您要什麽?”項懿像是微微吸了口氣,喉結也動了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於開口。“玫瑰種子,”說著,他轉過身下樓,低低說道,“要紅玫瑰的,多買一些。”男人的脊背挺得很直,腳步也穩定如常,所以歐漾不能確定這人聲音裏微帶的顫音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項懿一整天都表現得很正常,靜默地在會議上聽下屬匯報工作,然後條理清晰地布置任務,策劃拓展市場方案。歐漾不得不佩服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明明年歲不大,那雙漆黑的眸子卻深沉得如同寒潭一般,讓人摸不清,更是看不透。一個見麵會下來,項懿縝密的策劃,精確的分析和冷靜沉穩到讓人感覺深不可測的氣質完全征服了在座的每個人,男人舉手投足間透露的冷峻氣息如同一個冷酷無情的帝王,讓人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氣勢吸引。歐漾見慣了項懿在莫北麵前耍賴孩子氣的模樣,卻沒想到這個人脫離莫北站到人前時會有這麽奪目的光彩。會議結束的時候歐漾小心觀察了與會的十多人的反應,顯然都對這個新上司意外地滿意,歐漾放下心來,也為項懿高興。等會議室裏人都走光了,項懿還是坐在首席位置上,沉默著盯著桌子上的材料。歐漾走過去,輕叫了叫他,“大少爺,可以走了。”項懿抬頭看他,站起身攏了攏資料,忽然問道,“我合格嗎?”歐漾一愣,沒明白什麽意思。項懿把東西收好,抬頭看著歐漾的眼睛,“替他坐在這個位置上,我合格了麽?”歐漾感到心裏又痛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忽然恭敬地鞠了個躬,“莫先生如果看見了,他一定會很開心的。”項懿垂頭看著手裏幾張莫北曾經簽過字的合同,終於微微笑了一下,“是嗎……”男人那種恍惚的,卻又有些溫柔的微笑看得歐漾心疼,他隻得轉移話題,“大少爺,累了一天了,晚上要去哪裏玩麽?我去替您安排……”項懿卻是搖搖頭,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他,“我想出去散散心,你不用跟著了。”“那我叫保鏢……”“不用,”項懿閉了閉眼睛,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聲音也疲憊下來,“不用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歐漾心裏明白,這個人逞強了這麽久,總是要放鬆一下,他也就不堅持了,隻伸手拿過資料點了點頭,“那您注意安全。”“嗯。”項懿沒再多說什麽,便轉身離開了,歐漾低頭看著手裏混合著莫北和項懿簽名的合同書,看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低低長歎了一聲。*****黑夜裏,一輛敞篷跑車在高速上飛馳而過。飛速行駛的車子帶起一陣強勁的風聲,項懿被風吹得有些頭痛,可他還是不管不顧地飆著車速,不要命似的開得飛快。可車速看著瘋狂,車裏的人卻是麵無表情,另一隻手還夾著煙,平靜地吸上一口,順便腳下再用些力,加大油門。在抽到第七根煙時,車子總算在一處荒原前停下。他現在是這裏的老大,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怕被人跟蹤,這種久違的光明正大的感覺還真是讓他不習慣。項懿從車裏出來,彎腰按了按喇叭,然後隨手甩上車門。不一會兒從另一側的大道上走來幾個人,後麵還徐徐跟著一輛卡車。為首的男人把白發藏進衣帽裏,看到項懿了,便不由加快了些腳步。項懿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緩和了不少,連帶著麻木的心跳也稍微加快了些。楚默走過來還來不及說上一句話,就見項懿匆匆走到他跟前來,剛才從遠處看時冷硬的氣息完全消失不見,聲音也急切起來,“他呢?”楚默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隻朝著卡車司機招了招手。車子緩緩開過來,在項懿麵前停下,然後楚默使了個眼色,旁邊的人立刻跳上去,解開了套索,把卡車四周的車欄給卸了下來。一個黑色的棺材,靜靜躺在上麵。項懿僵了一會兒,像是反應不過來,呆愣了半晌。過了很久,他動了動,手腳像是發麻,走得很慢,然後越來越快,最後用力撐住把手,一下子就躍到了車上。眼前是冰冷堅硬的木棺,裏麵是他的莫北,再沒有唿吸,再沒有反應的屍體。昏暗的車燈模糊地映出那個棺木的輪廓,項懿一點點抬手,慢慢撫摸著。男人一句話也沒有,隻是站在那裏,像是融進夜色裏,隻有那隻手一點點地滑動,卻像是機械了,隻重複著一個動作。不知道過了多久,項懿終於垂下手來,低沉的沒有情緒的聲音響起,“打開它。”旁邊的人一驚,猶豫著看向楚默。項懿見沒人動,也沒再說什麽,自己走到棺木的一端,伸手壓在了蓋子上。“別看。”一隻手忽然蓋住他的手掌,楚默一向清冷的聲音此刻卻有些異樣了,“一個月了,早都爛了,別看了。”項懿木然地抬頭,盯著楚默,聲音也機械了,“沒味道。”“什麽?”“沒味道,就沒爛,你不用騙我,”項懿又轉迴臉,盯著棺材,手上又要用力。楚默咬了咬牙,忽然扣住他的手腕,用力扭到了他背後,“我在棺材周圍灑了些藥,專門抑製腐屍味道的,”說著,他把項懿的手背到背後,身體壓過去,讓他動彈不得,“別看了,別再折磨自己了。”項懿呆了呆,忽然掙紮起來,用力太大,楚默險些壓不住,“你放開我,你憑什麽管我,打開!我要看他,你他媽放手!”楚默忽然放開了手,項懿剛直起身要撲過去,耳邊卻忽然響起風聲,一個巴掌狠狠甩到了他臉上,耳邊是楚默有些心痛似的低喊聲,“你給我清醒一點!”他惱怒地抬頭瞪過去,卻看到楚默一向冷寂的眸子裏慢慢染上一層霧氣,“你知不知道我最後看到老爺的時候,就是一副殘缺不全的血肉模糊的屍體,你知不知道那個樣子有多恐怖?”項懿呆愣地聽著楚默哽咽的聲音,“從那天到現在,八年時間,我夢到的全是他那個樣子,看不見臉,看不到完整的身子,隻有血,隻有一身的屍斑。你也想像我一樣麽?想一輩子再也記不清那個人的樣子,唯一記得的隻有血肉都分不清的屍塊兒,一輩子都被噩夢嚇醒嗎?”項懿感到指尖冰涼,搭在棺材上的手也開始僵硬。他從來沒看過楚默這個樣子,這個男人一直都是沉靜的,冷漠的,曾經像影子一樣跟在霍驍身後,在這八年間更是加深了這個陰影,他在他眼裏看到的隻有仇恨,那像是他活著的唯一的光亮。項懿看著男人衣帽間微微垂下的白發,覺得心裏狠狠痛了一下。楚默深吸了口氣,像是努力讓自己平靜,然後他走上前,慢慢握住項懿的手,聲音又冷靜下來,“他死了,小懿,他死了。”掌心的手指細微地顫抖,楚默握緊了,明明柔緩下來的音調,聽在項懿耳裏卻如同尖銳的刺刀,“莫北死了,一切都結束了。你清醒一點,別再折磨自己了,放了他,放了你自己吧。”項懿呆呆地沒動,隻隨著楚默的力道一點點垂下了手。他像是很迷茫,兩眼空洞,可是那雙無神的眼睛裏忽然湧出一些霧氣來,然後像是抑製不住了,一點一點地沿著眼眶流下,一滴滴砸落在冰冷的棺材上。項懿茫然地抬手,擦了擦臉,低頭看著指尖的液體,像是有些想不通,歪著頭,呆愣愣看著。過了很久,男人空洞表情忽然猙獰起來,像是壓抑了太久的情緒猛然間湧上來,腿腳站不穩,他驀地跪在那棺木前,身體伏在上麵嗬嗬低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