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讓他為難的,是太子最近的動向,因為之前太子點了名地讓他多去毓慶宮走動,胤禩也不好不去。每次太子都會做出一副親和而有禮的姿態,留胤禩用膳下棋喝茶,甚至還抽空提點他一番在朝廷上的應對與皇阿瑪最近的喜好。雖然與太子說過的話,胤禩多半會一字不漏地轉述給胤禛聽,但總有許多人由此生出了誤會與遐想來,其中反應最大的,自然是大阿哥與惠妃一係。大阿哥此次巡幸也在隨駕,他不是個有多少城府的人,至少不能同胤禛比,因此幾次之後,便借著惠妃的名頭,將胤禩宣了去鍾粹宮。胤禩請了安,立時察覺到惠妃親和的笑顏下藏著一絲陰鬱,正要說什麽,卻被後腳跟到的胤褆打斷了。胤褆進了宮門之後連看也不看他,隻端端走過去給惠妃請了安,兩人說笑了幾句之後,胤褆才迴過頭來,看著胤禩道:“喲,今日可是吹了什麽風,把八弟都吹來了?”胤禩聽了他不陰不陽的語調,微微一笑,就像沒聽出那語氣中的揶揄一般:“大哥可是折煞弟弟了,這不是幾年沒迴京,害怕把新差事辦砸了惹皇阿瑪生氣不是?這麽久了,也沒給惠額娘請安,卻是弟弟的不對——還望惠額娘責罰兒臣。”說罷又撩了袍子跪下。惠妃斜了胤褆一眼,讓他收斂些,才笑著對胤禩叫起:“你甭理你大哥,他就這張嘴不討好,明明是惦記著你這個弟弟的,偏偏讓他說成了這樣兒,還不快起來?”胤褆碰了個軟釘子,有些不甘心,腦子一轉,又想起了什麽,假笑道:“額娘,你盡幫著小八,可不知道這些日子他沒功夫來鍾粹宮請安,倒是都同老四下棋、陪太子用膳去了。”胤禩無可奈何地露出一抹尷尬的神情來,有些後悔當年老爺子辦索額圖的時候,沒有直接同胤褆撕破臉來,如今也隻能受著。惠妃不理會胤褆,直接走上前來,對胤禩笑道:“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好歹你也叫過本宮十幾年的額娘,哪有額娘不心疼兒子的。”說罷,左右端詳他一番,歎道:“瘦了,想必一個人在外辦差辛苦,當年你大哥出征在外的時候,本宮也是日日提心吊膽兒,就沒睡過囫圇覺……”說罷抬手用手絹兒擦了擦眼角兒。胤禩連忙告罪:“讓惠額娘掛心了,是兒子的不孝。”惠妃一笑,一如多年前的和善模樣,拉著胤禩的手道:“既然這樣,今日本宮這裏,可是專程吩咐了小廚房備了你愛吃的菜式,正巧你大哥也在,咱們一家人好好用個膳吧。”胤禩自知推脫不了,隻得應了,轉頭吩咐身邊的小太監去儲秀宮傳話,讓良妃今日不用等著他請安了。席間惠妃自然是時刻留意著他愛吃什麽,便讓身邊的宮人按著胤禩的喜好布菜,一邊還同胤褆說上兩句,偶爾也轉頭問問胤禩。胤禩將那個溫和得沒有脾氣的八阿哥演了個徹底,絲毫不理會胤褆口中夾槍帶棒的諷刺。惠妃倒是老樣子,辦著那個個和事老,當胤褆說的過分了,才開口說胤褆兩句,但言語之下,也是處處點著,胤禩與大阿哥才是一係,同根連枝的,若是如今投靠了太子,反手對付養母的兒子,單是忘恩負義一事,便能讓世人用唾沫淹死。席間胤褆唱著黑臉,是不是的用胤禩與太子胤禛交好的事情刺上一兩句,而惠妃則時時念著當年胤禩小時候養在她身邊的瑣事,一頓飯吃得胤禩胃口盡倒,終於撐到了最後。惠妃見胤禩雖然溫和,但卻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不管說了什麽,他也隻順著往情分上靠,朝堂上的事卻絲毫不肯鬆開,也有些惱了。而大阿哥自然直接當他被皇阿瑪訓斥之後嚇破了膽兒,如今也學著那群子小人趨炎附勢起來,便道:“額娘,如今膳也用了,人也留了,你沒看見八弟心都飛走了?還留著人家在此敘舊,不是惹人煩不是?”惠妃歎了口氣,歎道:“你們這些孩子都大了,額娘也老了,別的不敢求什麽,隻求你們兄弟間能和和睦睦的,需要的時候能夠相互搭把手,便是最好的了。”說罷有用手絹兒拭了拭眼角。……胤禩坐著轎子,一直到了府門口停了轎還在發呆。他是早知道大阿哥的結局的,早年的時候還想過能提點便提點一下,但自從上次他忽然意識到張明德的事情也許是他一手設計了自己之後,便熄了幫他一把的念頭,如今這一出一唱,隻怕是徹底撕破臉了。太子的目的,也算達到了一半……“爺,到了。”高明在轎子外麵侯了許久也不見主子動靜,忍不住出聲提醒。胤禩伸手揉了揉眉心,忽然開口道:“把小主子都接上,去四貝勒府上。”……胤禛有些詫異胤禩這個時辰過府,放下手裏的折子便迎了出去。兩人在院子裏客套了幾句話,胤禛讓弘暉先別忙著做師傅留下的功課,帶著弘暉他們幾個去院子裏玩兒,才同胤禩迴來書房。親手給胤禩倒了杯普洱,胤禛推到他麵前,才道:“你心不寧。”胤禩也沒打算在他麵前隱瞞什麽,扯了扯嘴角,勉強笑道:“嗯,剛從鍾粹宮出來。”胤禛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親手拖了交椅到胤禩麵前,坐下,抬手摸了摸胤禩的嘴角,道:“我說過,你在我這裏,不想笑,便不用笑。”自己笑了嗎?胤禩下意識抬手摸摸自己的嘴角,正好摸在了胤禛手上,被他反手抓住。“習慣了……”胤禩又是下意識的想勾嘴角,看到胤禛的眼神後一愣,終於沒笑成。“真難看。”胤禛板著臉道,不過手卻是很輕地去摸他嘴角隱隱的笑紋,眼神有一點心疼。氣氛實在是有些曖昧,胤禩有些不適應,清了清喉嚨,歎著氣將今日鍾粹宮的事情說道了一遍。胤禛聽了有些不解,照理胤禩幾年前便與大阿哥一黨疏遠了起來,離京三年更是如此,因此今天的事情對於如今的胤禩來說應該隻是小事兒一樁,根本不值得胤禩傷神才對。胤禩自顧自地又揉了揉額角,道:“雖說撕破臉是早晚的事兒,但好歹我也曾養在惠母妃名下,她……總歸是有些難受的。”胤禛聞言也想起了佟皇後和德妃,如今他雖然與十四關係還算過得去,但德妃始終對自己不冷不熱的,全然沒有同十四在一起是的親近份兒,不禁也有些黯然。胤禩抬頭看見胤禛走神,忽然一揮手,笑了:“都說出來了,舒坦了。”胤禛又好氣又好笑,板著臉道:“你舒坦了,輪到我膈應了。”言下之意就是赤裸裸的暗示:快說要怎麽補償……胤禩沒上鉤,心情好了,才發現大半天滴水未進的,於是很豪邁地端起胤禛給他倒得普洱一飲而盡。胤禛很無奈地看他:“你別喝涼的,仔細過會兒胃又疼了。”胤禩不大在乎得去推開窗戶,一邊道:“死不了……!”話說了一半突然戛然而止,連臉上笑眯眯的樣子都一時間變做目瞪口呆的驚疑狀。胤禛連忙站起也朝著窗戶那邊看過去,心裏奇怪得不行,什麽事情能讓這萬年狐狸臉驚成這樣?窗外院子門口,幾個矮小的身影一閃而過,看著他們的衣著打扮,自然是四個孩子無疑,隻是那個最小的穿著格格裝的孩子是——“弘時!”胤禩咬牙切齒,也不去管胤禛臉上抽搐的表情,推開們大步地往院門口走去。大格格一見自家阿瑪黑著臉走過來,立馬扭頭跑了,弘旺猶豫了一下,跟著妹妹也溜了,弘時才三歲,第一次看見溫和的阿瑪露出這樣的表情,嚇得也追著自家哥哥姐姐後麵跑,而最大的弘暉本來就是一臉無奈地跟在一邊,此刻倒是隻剩下他一人站在遠處,進退不得。“咳咳。”胤禛跟著胤禩走了出來,區手成拳放在嘴邊佯裝咳嗽幾聲,才將臉上扭曲的表情壓下,木著臉教訓起弘暉來:“怎麽迴事兒?他們多大?你多大?就這麽看著他們胡鬧?”說完了又瞪了一眼遠遠跟著的幾個丫鬟嬤嬤,嚇得幾個人膝蓋一軟就跪下磕頭。胤禩當然看見胤禛嘴角壓抑不住的笑意,眯了眯眼,眼裏閃過警告,低頭和藹地對弘暉道:“弘暉,這事兒跟你沒關係,是大格格鬧的吧?”弘旺肯定沒這個膽子……弘暉偷看了自家阿瑪一眼,低頭,看自家腳尖兒,不吭聲。胤禩一看便知道定時大格格逼著弘暉不準他告密,小時候老九與老十不是老玩這一招兒麽,便瞪了胤禛一眼,自己拔腿去院子裏麵逮弘時。大格格與弘旺早藏進了屋子,弘時太小,短腿兒跑不快,還沒碰著門就被自家阿瑪逮著了抱在懷裏,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隻好委委屈屈地等著一雙眼睛看著自家阿瑪。這小東西還沒到剃發的時候,腦門兒上鬱鬱蔥蔥的黑發被人編了小辮子,紅粉色的緞子紮上,身上也是格格們穿的小衣服,配上綜合了胤禩與毓秀的那張小臉兒,再加上那眼淚汪汪的委屈神情……胤禩再大的火兒也沒了。掐了掐弘時的臉,胤禩將他抱在懷裏,走迴院子裏,對著要笑不笑的胤禛道:“既然弘旺大格格這麽喜歡四哥這兒,弟弟就留著他們在這裏叨擾了,我和弘時先迴府了。”說罷抬腿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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