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遲早是多遲多早啊。這山中人死光,別說女修了,來隻鳥給我飽飽肚子都是好的。說起來,上次你帶迴來那隻黃色的肥鳥,味道還真是不錯。靈力充沛的我都驚訝——這鳥從小到大吃的都是靈草靈果吧。” “哈哈哈,你想吃鳥啊,這山中不還有一隻嗎。” “……你是想我死呢。鳳族那位神獸大人,我吃了,估計活不過兩天。” “怕什麽!打狗還要看主人,有紫陽道人在,誰敢殺死你。” 那人咦了聲,動了點心思,卻問:“它現在在哪兒?” “裴禦之以前裝模作樣的,倒是騙了不少人,天下另四傑都來相助,隻是有什麽用呢,過來送死罷了。應該在某處山道上,真人手下那位神女似乎和鳳族有過節,專門等著他過去呢。” “那裏?!——我剛剛好像看到雲霄的問情峰峰主也往那邊去了。” “估計是鳳凰叫引過去的吧……陳虛?他倒是裴禦之的一條好狗。嗬。” 他們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子,紮在裴景的心上。刀起刀落,鮮血淋漓。 他下意識地卻是去看裴禦之。 銀發青年猛地停下腳步,刹那風雪停止,眼中露出了刻骨的恨與憤怒,撕裂天地。 握劍的手顫抖,隻是最後輕輕閉眼,唿吸極深極長。 腳步一深一淺踩著雪,往山門口走去。 穿過迎暉峰,是雲霄名傳天下的懸橋。橫掛山崖絕壁間,下方是縹緲雲深,望不見底。懸橋立在開派之初,是雲霄劍尊一劍分山二而成。擺在宗門入口處,一直以來就是一道試煉。 雲霄門規一萬裏,關於懸橋就有幾百條,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弟子出行經過此處時,必須步行而過。雖然門規一個月有三十天被弟子拿出來罵,可是卻沒人敢不遵守。 看著堆滿蒼雪的懸橋。 裴景稍愣,想起了第二次見雲霄劍尊的時候。 第二次就是在這懸橋之上。 他闖了禍,被氣成暴躁老哥的師尊丟來這裏麵壁思過。 隻是那個時候的他怎麽可能真的靜下心,反而對著迎客石用劍各種瞎折騰來。這塊石頭怎麽畫、怎麽刻都留不下一絲痕跡。正當裴景玩的不亦樂乎的時候,隔空吃了一個暴栗,敲在額頭上,疼的他齜牙咧嘴。 隨後紫色的光大盛,雲霄劍尊氣唿唿地出來,怒喝了聲他的名字。 然後把他拉入了一個頓悟的空間內。 劍尊在青石內的魂魄,是少年模樣,所以脾氣急了點。 裴景有點尷尬。 頓悟之境裏。 他和劍尊展開了對話。 劍尊問他:“你師尊把你放到這兒來,是要你來糟蹋我留下的石頭的?” 少年悻悻:“這不是沒糟蹋成嗎。” 劍尊:“嗬嗬。” 少年扯開話題:“這石頭好奇怪啊,應該說這橋就好奇怪。先祖你立它於此是幹什麽的,走過橋就算是心誌堅定?——騙鬼的吧。” 劍尊說:“你不理解就不要說奇怪。我算是了解你的性子了,現在我先告誡你,以後你成為掌門,懸橋的規矩一定不能改,記住!” 少年裴景:“……嗬嗬。” 劍尊說:“宗門選拔之時,它當然不會是一座普通的橋。不過即便現在,它也不普通。這橋的木板繩索萬年不損,你以為,是凡物?還有這青石,我取自幽冥之川,補天之石,和息壤同等珍貴!你居然拿著劍在上麵亂畫!” 少年裴景:“……原來它那麽值錢嗎。” 劍尊哼了聲:“你以為?!上古之物,早就通靈,它當初伴隨我那麽久也算是我的一個好友。我的神魂散去後,青石將代替我,看著雲霄,看著你,你給我小心點。” 少年裴景咳了聲:“師祖放心,雲霄會萬古昌榮,我也會名流千古的。” 劍尊冷笑:“嗬嗬。” 少年裴景突然想起邀功來,笑:“師祖,百年天榜第一我做到了,那個承諾你是不是該兌現了?” 劍尊:“……” 少年紫霄劍尊深沉看了他一眼:“還早,不過在那東西給你之前,我可以先實現一個你的願望。” 裴景眼發光:“真的?!我想要……” 紫霄劍尊:“我看你挺想在青石上刻字的,那我就成全你吧。你給我在迎客石上刻八個字,俯仰無愧,以劍證道,要是字醜或者字錯,你就刻在你自己臉上。” 裴景:“……”沒忍住:“師祖你對願望兩個字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但是劍尊沒理他了。 紫光淡去,留下一句:“青石在如我在。我將雲霄交在你手裏,你別讓我失望。” 裴景:“……喂。”什麽都沒得到。還得當免費勞動力。 於是那個夏日的夜晚,他半蹲在青石橋,拿劍小心翼翼刻了一宿的字。 俯仰無愧。 浮屠殿這一幕給他感觸太深。 裴景已經猜到會發生什麽了,所以這些迴憶,都牽扯神經般疼。 混著沙的雪入喉,磨砂出血的腥甜味。 裴禦之被一股的力量阻止。 青石之靈,先祖之魂。 一個僵持和停頓後。 他唇角扯出一絲蒼白笑意,彎下身,手指掠過冰涼的石壁和那八個字。 輕聲說:“師祖,我還是要讓你失望了。” 莽莽蒼白大雪。 寒風凜冽。 裴景看著他的眼淚落下來。 他說。 “我保不住雲霄啊。” 裴景也沙啞出聲。 “錯不在你,裴禦之。” 陽光出來似乎隻是一瞬間,雲層籠蓋,風雪加大了。 大到裴景有了種空間扭曲的錯覺。 霧茫茫,灰沉沉,靜默的長石,半跪的青年,似乎都模糊。 他愣住,感覺熟悉的氣息在逼近。 然後裴景感覺自己的下巴被人挑起。 黑色的衣袖露出那人玉河般的腕。 來人嗓音清冷,漫不經心說:“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愛哭了。” 頓了下,他又一笑,輕聲問:“錯不在我?”第110章 再上問天峰 裴景抬頭, 視線開始清明。 茫茫霧氣、朧朧初雪消融, 露出那人俯身而下、似笑非笑的神情。 楚君譽血色的眼眸此時化著雲霄晨光, 三千青絲如雪,不是幻影不是虛像,而是真真實實站到他麵前的人。 裴景眼眶紅著,張了張嘴,話語卻哽在喉間, 說不出來,心尖都在顫抖——剛剛師門敗落,親友死去的被還壓抑在心中,扯出密密麻麻徹心扉的痛。 可是,在看到他的一瞬間,苦難都似乎到了盡頭。 楚君譽見此,笑了一下, 淡淡道:“所以, 現在還需要我來安慰你?” 裴景咬了下牙, 心裏悶悶的, 向前一步就抱住了他。 楚君譽一愣。 少年把頭埋在他胸口,唿吸輕微, 身軀在戰栗。 明顯能感受到裴景情緒不太對,楚君譽皺眉, 手指扶上了他的背。 裴景輕聲說:“對不起。” 楚君譽垂眸, 靜靜看著他。 裴景感覺難過得快要窒息, 顫聲說:“對不起, 我不知道你的疼痛,不知道你的過去……若我早知道,我一定會——” 楚君譽低笑一聲,聽到這,就該知道打斷他了。 “不用。” 他按著裴景的肩膀,讓他抬起頭來。 裴景幾分懵地看向他。 楚君譽手指揩去他沾在睫毛上的淚,清冷的視線裏有幾分溫柔,平靜說:“你哪怕早知道,也什麽都不會改變。甚至於我,於你,都是麻煩。” 裴景怔住。 楚君譽說,“這一世季無憂沒有魔化,沒犯過錯,甚至生死關乎天下——你知道我的恨後,反而是個左右為難的死局。” 裴景下意識想反駁,但不知道該怎麽說。 “裴禦之,”楚君譽微笑說:“你完全不像我,我也早忘了這個年紀的心路。可我還是好了解你,了解你的每一個樣子。” 你的赤誠,你的勇敢,你心中的正義。 我曾想過摧毀這些,改變你。 但是最後,卻是你改變了我。 這些沒說出口的話,冷靜掠過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