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那經天院慵懶的午後,打在她指尖,光的聲音。 泛著金色的楓葉會飄過窗,落到她掌中,成為她鬢發上的裝飾。旁邊裴禦之可能在和鳳衿鬥嘴,陳虛寂無端說著風涼話,然後悟生無奈出言勸架。 雞飛狗跳,又靜謐美好。 在她最無憂的少女時節。 虞青蓮嘲諷的扯了扯唇角,最終還是沒有笑出來。 她閉上眼,心中空蕩蕩,蒼白許願。 願瀛洲無恙,願母親不悲,願摯友安全。 恍惚間,她聽到了少年時的對話。問天試後,山陰小築,各訴生平誌。 懶洋洋的少年音:“天下第一我已經到手,那麽就爭取成為修真界曆年來最年輕的元嬰修士吧,要讓有一天,人人都知道裴禦之,玉樹臨風,是個高手。” 醉醺醺的少女翻個白眼:“我看是人人都知道裴禦之,心高氣傲,像個瘋子。” 藍衣少年打住:“你兩先別吵!先讓悟生說。我還挺想知道他的。悟生,你的願望是什麽?” 僧人無聲微笑:“我的願望,大概是盡平生,渡化世間之人吧。” “哇。” 所有人意料之中,還是裝作意外表示支持。 兜兜轉轉又到她。 少女一拍桌。 “我要這天下比我美的都沒我強,比我強的都沒我美!” 雪衣少年笑的前仰後翻:“哎喲我去原來你的夢想是成為天下第一強者。” 藍衣少年沒眼看,“大師你先把他渡了吧,我受夠他了。” 虞青蓮眼角滲下液體,她笑了下,輕聲道:“裴禦之,我真的從小美到大,隻是你個賤人一直眼瞎……” 氣若遊絲,消散天地間。 蒼天細雪,覆蓋兩具冰冷屍體。 她一生愛爛漫,愛美麗,愛人間珠玉,愛山間名花。沒想到命運無常,如刀鋒森冷。最後死在泥濘中。死在髒土上。 “不……” 裴景眼睛赤紅,心中歇斯底裏的呐喊,從口中溢出卻是絕望又無助的輕喃。 師尊死時壓抑的悲傷難過,終於因為虞青蓮的死,疊加一起,崩潰而出。 他是靈魂狀態,下意識地就走了過去,手指穿過渺渺雪,穿過虞青蓮的屍體。 鋪天蓋地的悲傷絕望湧上心頭,青年半跪下來,淚如雨下,卻是哽咽出聲:“是……你一直都很美……一直都很美……” 一生都很美。 裴景感覺自己的心口被捅了兩個血淋淋的洞,痛得他站都站不穩。 迷茫和惶恐現在,都被仇恨和悲痛覆蓋。 但殘酷的迴憶,還是沒有停止。 像這場雪一直在下。 畫麵一轉,是迎暉峰一個漆黑的山洞裏。 濕濕冷冷,青苔上爬行著不知名的蟲子。 一點幽藍的鬼火生起,旁邊灰藍蝴蝶振翅,微弱的光照出青年陰鬱的眉眼,黑色的大氅,襯得他臉色愈發虛弱。 山洞有個小台階。 寂無端依著火往前走。 血跡蜿蜒在他腳下,台階轉彎,他終於在一個空蕩蕩的台子上,看到了,他知道會遇見的人。 “諦風長老,好久不見。” 寂無端冷笑一聲,薄唇開口。 諦風長老縮在黑色鬥篷裏,身軀隻剩皮包骨,眼神陰冷如同毒蛇。沙啞低沉道:“你竟然來了雲霄。” 寂無端說:“我在外麵,看到那些雲霄弟子的死狀,就猜到會是你。” 諦風長老桀桀笑:“哈哈哈你猜到是我又如何?你來雲霄也好,省的我還要殺迴鬼域去找你。” 寂無端高高瘦瘦,總有股人間書生的病弱氣,此時陰冷的眉眼卻湧出濃重殺意:“你殺人抽魂,把他們的魂魄都放在了哪裏!” 諦風長老大笑,滿是猖狂:“放哪兒了?當然是來煉我的玄陰百鬼陣了。沒想到吧,被你們當做極惡之人下令追殺,我卻在天郾城竟然得了上古鬼王的秘籍和陣旗哈哈哈!待我陣成之時,這世間死人皆為我所用,我定會踏平鬼域,我要把你們所有人活生生煉成傀儡!” 寂無端青黑色的瞳孔猛地一縮。 玄陰百鬼陣陣旗?! 諦風長老繼續獰笑:“雲霄弟子的魂魄真的是養陣上好的材料。哈哈哈。若是得裴禦之魂魄,我成功的可能性怕是百分百。寂無端,還有你那老不死的爹,你們懂什麽鬼修——修羅鬼道,從來沒有可笑的憐憫心。你們都該死!!” 寂無端眯了下眼,冷笑:“不自量力,口出狂言。” 諦風長老怒:“你以為你現在有資格在我麵前說話?!” 他拂袖,瞬間一股黑色的罡風,直接卷動山壁上的蝙蝠,叱剌剌,朝寂無端撕咬過去。 黑色蝙蝠露出青色獠牙。 寂無端眼風一掃,旁邊鬼火瞬間暴躁,往前湧動,把那些蝙蝠吞噬焚燒,動物痛苦的呻/吟聲裏,灰色的粉末簌簌落下,冉冉似蝴蝶—— 枯骨化藍蝶。 諦風長老瞪眼,艱難出聲:“……你——你不是元嬰中期?!” 寂無端神色虛弱,嘲諷笑了:“你以為呢。” 他往前,身邊的鬼氣屍氣四散,把空氣扭曲的壓抑森冷。旁邊的鬼火成一條鏈子,就要束縛住諦風長老的神魂。 諦風長老神色大變。 “鎖魂繩?!你居然有鎖魂繩?” 他驚恐往後退一步,手指慌亂在背後的石壁上按,胡亂一通,最後終於摸到一個機關。哢哢哢,石壁的門打開,露出了深淵般的懸崖。 諦風長老轉身就要逃。 寂無端卻眉心一冷,“你以為你今天能逃的出去嗎?”他身形如詭煙,緊跟上去,但是踏進去的第一步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諦風突然迴頭,嘴角露出一個極其猙獰的笑。他電光火石間,手指刺入寂無端的眉心,鮮血濺到了二人之間。玄陰百鬼陣突然發出耀眼紅光。深淵之下,似乎什麽在蘇醒,各種惡鬼的哭嚎傳來。 諦風長老眼神陰毒:“我一直在找陣眼,本來計劃是裴禦之的,因為這裏也隻有他有這個資格。不過你送上門來,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我現在是作陣人,你是陣眼,命運生死都掌握在我裏——寂無端!我看你還跟我狂!滾下去和那些惡鬼作伴吧。” 他拽著寂無端的手臂,就要把他往深淵推。 誰料寂無端卻不為所動。 諦風長老聲音戛然而止,愣愣盯著他。 年輕陰鬱的鬼域少主眉心出了一點血,紅若朱砂,視線卻是譏誚而嘲弄的。 “你以為我身為鬼域少主,對玄陰百鬼陣的了解會少於你。” 諦風長老瞪大眼——同時能明確感知到,自己的法力在流逝,元嬰在嚶嚀哭泣,四散開來。他張嘴,這下子,眼中終於是真是的恐懼:“你……” 寂無端說:“生死門換,乾坤交替,陣眼殺陣——你以為陣眼就不能殺造陣人嗎?” 諦風長老恨極,想要掙紮,可是四肢無力。而且腳腕被從深淵爬上來的東西握住,冰冷刺骨,是惡鬼——他呲目欲裂。 諦風長老很快平靜下來,視線變得極其怨恨也極其惡毒:“陣眼殺陣,持陣人死了,那麽玄陰百鬼陣會暴躁會狂怒。你殺了我又如何,我所忠誠的紫陽道人會繼承這裏,他會替我煉好這個陣,讓萬年前真正的修羅鬼道重迴人間!讓鬼域被真正的惡鬼主宰,而不是你們一群廢物!” 寂無端伸出蒼白的手指,將眉心的血擦去,隻是紅色的印記卻再也不散。 他許久,蒼白病弱笑了,輕聲說:“有意思,可你把我煉成了陣眼啊。” “陣眼殺陣,可不光是殺造陣人。” 諦風長老眼珠子都要瞪出來。難以置信過後是怒不可歇:“寂無端——你是想你——!” 隻是他的話語再也說不出,被從深淵爬上來的女鬼一口咬掉了頭。 哢嚓清脆的聲響,血模糊了寂無端的言,他抬袖擦去。抬眸,對上了那個披頭散發,五官浮腫扭曲,血紅之光的女鬼。從她身後,越來越多的鬼往上爬,布滿屍斑的手攀上懸崖。 石門在一點一點聚攏。 寂無端看著女鬼,看著深淵,抿著唇。 白色的光一點一點隨著石門關閉而消散。 手指顫抖,隻是……他出不去了……也不能在出去了…… 以身飼鬼,陣眼殺陣。 “寂無端!不要!迴來!” 裴景再也忍不住了,碩大滾燙的淚衝出眼眶。 再也不能把自己當個世外之人!再也不能平靜看著這一切過往! 他衝上去想要把那個沉默站立如青竹的病弱青年拉出來。但是手指被放在石門之外,白光劇烈。 “寂無端!你迴來!你怕鬼啊!!!你迴來!你知不知道你怕鬼!!” “你知不知道你怕鬼啊!” 他赤著眼嘶吼,但是這個世界沒人聽到! 最後一刻,漆黑的青石門關閉,病懨懨的青年似乎感應到了什麽。迴頭看了一眼——他鍾愛琴棋書畫,常年伴在死人身側,眼中卻是不符合年齡的清澈。他逆著光,身後是慢慢爬出深淵的惡鬼。 衣袍翻飛,望著某一個點,寂無端唿吸很輕,唇角淡淡笑了下,平靜說:“裴禦之,靠你了。” 咚!石門關閉! 裴景仿佛看到了最後一幕,一隻女鬼攀上了寂無端的肩膀,張大嘴撕咬而下。而這位病氣陰沉的少城主,緩緩閉上了眼。 “啊——!!!” 從天塹峰主殿,傳來了青年的聲音!發自肺腑,發自靈魂,絕望、憤怒、悲痛,穿破這茫茫蒼天。照出人世間的冰冷猩然。 裴景已經痛得麻木了。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一片冰涼。他隻是一個世外人,看著所有的一切,就已經瀕臨崩潰。那麽裴禦之呢,那麽楚君譽呢……他感覺靈魂都被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