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男人發出了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 雲嵐山脈裏那些沒有靈智,卻依舊含著恨意的冤魂,齊齊集聚於此,如潮水一樣湧入男子的房間,將他分食,整座屋子都被血染紅。 房子外,裴景、楚君譽還有老人,慢慢走出。 老人神情呆滯看著前方血光衝天,幹澀的眼中沒有感情。 裴景道:“你二兒子心性歹毒,這也算罪有應得。” 老人一瞬間蒼老了十歲,閉上眼,一地眼淚從眼角緩緩滲下:“他小時候就心術不正,長大了更是無所事事,賭博成癮。我就說他哪來的錢去還那麽多的債……原來……唉。” 老人顫顫巍巍道:“隻是可憐了我的孫子。” 裴景沒有說話。 等老二被分食完,冤魂的怨氣似乎也解了,東方吐白,太陽出現,女人和嬰孩都一一化為煙塵。 把老二的房翻個底朝天,露出一個入口來。 往裏麵走,是個地窖。地窖裏麵惡臭無比,肮髒黑暗。白色堆積在一起的是一群大肚女人,蓬頭垢麵,都已經沒有了唿吸,肚子裏的東西卻還在蠕動。裴景閉眸,一劍劃開了一個女人肚子。 瞬間從裏麵鑽出一條一米長的青色蟲子來,大概就是寂無端說的蠱母了。 在老人的授意下,裴景一把火把這片房子燒了。希望那些被殘害的女人可以安心轉世,不再化為惡鬼遊離。 馬車內幾位被拐的少女被救後,後怕不已,哭哭啼啼跪下來,再三叩首感謝。裴景不理凡間事已經很多年,給了她們一些銀兩,把她們帶到城鎮就離開。 接連幾日下雨。再迴雲霄的路上,經過當初那個小孩死去的地方。 裴景走進田地,把稻草人拔了出來,青灰色的雨裏,一個模樣乖巧的男孩魂魄,從洞裏一點一點鑽了出來,他天生七魂六魄不全,即便被悟生點化,也還是存留幾分癡傻懵懂。 男孩手和腳都很短很白,看起來特別小,漆黑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望著裴景,不知道該幹什麽。他甚至死了,都沒有什麽怨恨的情緒。 裴景能看出他眉心一道金色的佛光。本該是福澤流長,生生招惹上妖魔。 男孩愣在原地。 裴景輕笑一聲,他一指點在了男孩的眉心。 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說:“去吧。” 男孩疑惑地眨了下眼,一道白光匯入眉心,又忽然恍然大悟般。恭恭敬敬朝裴景鞠了個躬。腳步不由自主地往一個地方走去。身影慢慢隱在青色煙雨裏。 路上,裴景若有所思:“那老人一輩子積德行善,最後卻是毀在了他二兒子上。真不明白,他們一家都是良善之輩,怎麽會養出這樣一個畜生。” 楚君譽唇噙一絲譏諷冷淡笑意:“大概有些人天性本惡吧。”第21章 再問天閣 山中不知歲月, 在迎暉峰也漸漸呆上幾個月,裴景對入世一事還是沒搞懂。喜怒哀樂,七情六欲, 聽著簡單, 做起來卻有些難。畢竟大多數時間, 情緒都隻是浮於表麵,觸不及靈魂五塵。更何況,一般隻有他氣別人的份。 外峰弟子一月一次的休沐日, 裴景打算重新去天閣一趟。 他的問題也放了那麽久了, 說不定有其他的解答。 到問情峰見陳虛, 陳虛聽了他的來意, 臉色扭曲就要趕客。 裴景道:“先聽我說完再趕客唄, 這迴不那麽麻煩你, 我以張一鳴的身份去, 你引我進藏書閣就行。” 藏書閣隻有築基期以上的修士能入,他若是以外峰新弟子的身份入內,必須有人接引。 陳虛上次簡直是被他坑出心理陰影。 一個人被關在天閣麵對怒氣衝衝的樓長老,現在迴想還心有餘悸, 冷著臉:“不去。” 裴景道:“別這樣,你難道想我下迴天試慘敗給鳳矜那個弟弟?” 陳虛冷嘲熱諷:“你不是一錘四不是問題嗎。” 裴景道:“我幾月前去鬼域見了一迴寂無端, 他也破了金丹大圓滿。人還是要有點危機意識的,不能自信過頭。” 他挑了下眉:“真讓鳳矜打敗一次, 以他的性子, 不知道要吹噓多少年。絕對會成為我人生的陰影。” 陳虛一聽就知道裴景在瞎扯。從小一起長到大, 他還不了解他。能讓裴禦之低頭認慫的,這世上除了師尊,怕就隻有經天院內的師祖了。不過他就是個老好人的性格,被裴景磨兩句,還是板著臉答應了。出門,邊走邊迴諷一句:“我倒希望有人能打敗你,你說鳳矜需要磨練性子,我看最需要磨練的是你。師祖在經天院對你耳提麵要的話你都當耳邊風?” 裴景聽了,心中樂想:但求一敗。不過有求於人,這話嘴上還是沒說出來。 迴想了一下經天院內師祖對他說過的話,太多了,一時間捉摸不透陳虛指的是哪一句。 雲霄茫茫,時值夏秋相交之際。藏書樓前有一條走道,霜葉半染紅,遠看像一團紅色的雲,錯落在山林裏。 坐於白鶴上,陳虛問到了楚君譽的事。 “那個弟子在外峰如何?”這樣一個天才弟子活生生被裴景耽誤,他現在依舊覺得心疼。 裴景揪著白鶴毛,思索了會兒,笑道:“你怎麽對誰都是操著顆老父親的心。女修都沒見著幾個,就想著當爹了?” 陳虛:“……滾。” 裴景笑一聲,才慢悠悠接道:“楚君譽身邊有我,在外峰修行得好好的,不勞你費心。” 陳虛翻白眼:“就是因為有你我才不放心。” 裴景端坐身子,想了想,認真道:“再過三月,這群新弟子在迎暉峰也呆滿一年了,會有一場比試,決定他們的去路。你說要是楚君譽得第一,我以真身出現,收他為弟子,他會不會很感動?” 陳虛:“……” 沉默一會兒後,很有遠見的:“換成別人可能會感激涕零跪下來,但如果是楚君譽的話,我覺得你會被拒絕。畢竟他覺得你‘不如何’。” 裴景:“你記性什麽時候那麽好了?” 陳虛難得膈應到他一次,整個人都精神氣爽,說:“我覺得他說的也挺有道理的,是個有靈性的人,見都沒見過一眼,已經知道了你的本質。” 裴景氣笑了:“你要不要清醒點,他就是因為沒見過我本人才大言不慚。”說罷,很不要臉地豎起五指,細數:“論修為,我天榜第一當世無雙,論相貌,我是修真界億萬女修夢中人。我敢說,他要是見了我真人,一定會收迴那句話,心甘情願拜在我門下。” 陳虛硬是沒想到他會那麽不要臉:“成,等著。” 裴景:“等著就等著。” 開玩笑的了……雖然不想承認,但裴景心裏都有點認同陳虛的話。剛剛最後一句是他瞎扯的。 楚君譽那種性子,怎麽想,都不會拜人為師。 到了書峰,行過紅楓林。葉子將紅未紅,半垂半掩間荻花瑟瑟。 裴景踏入其中,有一瞬間愣住,他想到了雲嵐山脈那一晚,那個陌生的黑衣男人,銀發血眸,神秘莫測。不由心中暗自嘀咕,他到底是誰呢? 樓長老平日也不是個特別管事的,裴景大搖大擺從他麵前走過,都沒留心。他一個人到了頂樓,天閣有很多間,裴景慣常是去最裏麵的那一間。推開門,還是不變的場景,萬丈書卷傾瀉而下,壯觀華麗,他走到最中央,才發現樓長老把筆墨都撤了,隻留下一張桌子。估計是接連被他兩次打翻墨瓶弄得暴躁,附庸風雅的心都沒了。 裴景笑得不行:“早該撤了。” 他盤腿,坐到桌案前。伸出手在空中畫了一個符,瞬間千萬宣紙快速轉動,屬於他的那一張,慢慢停在了麵前。 ——如何返璞歸真? 上次他和那位的交談之下,多了很多條迴話。當然大部分是廢話。 ——返璞歸真啊,我給你解釋解釋,意思呢,即使去掉外在的裝飾,恢複原來的質樸狀態。或許道友……你可以試著裸奔。 很快他就被人罵了。 ——上麵出的什麽餿主意,別誤人子弟好不好。我師傅也跟我說過返璞歸真一詞,多是心魔擾亂,要你摒棄雜念。 裴景看到第二條,扯了下嘴角,那怎麽他師尊就剛好相反,要他返璞歸真是去產生心魔呢。 往下翻,也有人隱約懂了他的意思。 ——按照道友與第一位迴答人的對話,你所言的返璞歸真,入世,應該是為了體驗七情六欲和人生百般滋味。其實很簡單,三十三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道友,去找個合眼緣的人來一段情緣,什麽情緒都能體會,準讓你看透這塵世。第22章 長天 裴景看完之後, 若有所思。 以前陳虛也給出過建議,讓他找個道侶,被他開玩笑地拒絕了。 如今在迎暉峰待了整整幾個月, 半點進展都沒有, 他開始琢磨起這事的可行性——曆經情劫未嚐不是入世的一種。但琢磨一會兒他就搖頭,不讚同。 出於目的去找情緣, 對另一方到底是不公平的,可要是直接坦白說的話,就更扯淡了,這麽說?——“我師尊要我返璞歸真, 叫我入世體驗七情六欲,我尋思著跟你談個戀愛可能會有收獲,你覺得如何?” 裴景想了想,自己先笑出聲來,能如何,怕是沒人會願意。 看緣分, 姻緣際會本就不可強求。 將手上的宣紙慢慢鬆開,任由它重新卷入萬千紙卷裏。裴景今日來天閣還有一事,他動用神識, 在一張紙上,緩慢寫下了“千麵女”三個字。天郾城的事情,寂無端也一知半解。而在天閣這麽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 不知道會不會有隱士高人了解一些。 即便師尊再三叮囑, 裴景覺得, 自己有朝一日,會去天郾城走一遭。 視線隨著紙張向上,天閣內書卷成海,浮動金色的光。 裴景的心也慢慢沉靜下來。 走出藏書樓,迴到迎暉峰,休沐日,弟子們多在潛心修煉。畢竟不久之後便是決定他們去路的一戰,即便是外七十二峰,也有上、中、下等之分,如果在這一戰中大放異彩,說不定還會被外峰金丹長老看上,直接收為弟子。 裴景某一日午間課後,問起了楚君譽對未來的打算,想要入哪一座外峰。本來以為楚君譽會冷冷淡淡迴一句隨便或者幹脆不答,沒想到他垂眸靜了幾秒,說:“天塹峰如何?” 裴景一愣,差點就把嘴裏的糖吞了,捏著脖子半天緩過勁來,又是驚訝又是好笑,臉上裝出難以置信的樣子,語氣十足驚恐:“你瘋了吧,天塹峰可是掌門所在的地方——你想拜入掌門門下?” 楚君譽低頭,手指翻過一頁書:“嗯。” 裴景:“雲霄掌門一生隻收一徒,你這樣,裴禦之也不答應啊。” 楚君譽道:“跟他沒關係。” 裴景扯了扯嘴角:“怎麽沒關係了。”就算師尊破例收了你,我也不認你這個師弟。 楚君譽低著頭,淺色的眼眸在光下純粹漂亮,眼底一層薄冰,語氣平靜:“如果可以,我這輩子不想見到他。” 裴景一怔:“為什麽?” 楚君譽垂眸,少年的臉白得透明,睫毛修長,語氣冷淡至極:“蠢。” 裴景:“……” 真想看楚君譽知道自己身份後是什麽表情。 他和楚君譽住一間房、共一張桌,在外人眼中可以說是親密無間。楚君譽在整個迎暉峰是特別的存在,高嶺之花,眾人敬畏不已隻敢遠觀的強者。 連帶著和他親近的裴景也跟著特殊起來,不過是另一種特殊法。除了走後門這個標簽後,他又多了一個趨炎附勢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