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不快把薑煊抱走!”薑湛聽言愈發後退幾步,常年為病痛所苦的經曆讓他在第一時間拾起了衣袖,捂住口鼻道,“胡黎,朕不許你再靠近他!”接著隨手點了個小太監過去抱起薑煊,慌慌吩咐道:“你,還有你們,馬上把他送走,他生病的消息宮內宮外都不可私傳,違者斬!”眾太監忙不迭應了。胡黎也不敢忤逆,忙放開薑煊問:“那將小殿下送去哪兒啊,皇上?”薑湛的雙眼複雜地看向薑煊,皺眉道:“送去楓林齋。”這三字讓胡黎一愣,聽薑湛一聲:“還不快去!”他才迴過神來,趕忙吆喝眾太監拿來毯子裹抱了薑煊,一行人匆匆出了流螢殿去。一路上,薑煊在小太監小心又恐懼的環抱下分外不安,抬臉問一旁的胡黎什麽是天花,卻見胡黎匆匆行路,神色憂慮,並不答話。抱著薑煊的小太監此時都快哭出來了,一邊抱著薑煊小跑,一邊苦著張臉問一旁胡黎道:“師父,這、這天花會不會害死我呀?”胡黎聽來心煩,不由怒斥道:“你若是死,絕對是蠢死,賴天花什麽狗事兒!”說著他頗為煩悶地看向小太監懷中的薑煊,在薑煊一雙清澈的眼睛中,看見了此時此刻搖晃在宮牆之下的自己。下一刻,他咬牙一想,停下步子命令身後太監道:“去,給我備車。我要去趟忠義侯府。”第115章 其罪七十 · 互惠一日過盡,裴鈞在京兆司部簽完了公文也沒等到薑越,隻得起身迴府,剛走出耳廂,便見宋毅拿著宗新束的案卷向他走來:“大人,自曹鸞入獄,刑部總來要他這宗案子,咱聽您吩咐,捏著沒給,眼下倒已然拾掇出文書了,按規矩是要報給內閣的,您看這……”裴鈞接過案宗,翻開瞥了一眼又合上,看向宋毅:“曹鸞一家在獄中如何?”宋毅趕緊點頭:“好得很,好得很,底下人已聽您吩咐好生照看了。梅氏商號的少東家雖沒來過,卻倒每日遣人送飯過來,替咱們省了不少力氣。要不……大人去看看?”“免了罷,省得刑部人知道了當我徇私。”裴鈞將案卷收入袖中,簡明吩咐道,“這案卷我留著轉批,可近日事雜,許要多些時候才能批好。內閣若問起,你可知怎麽說?”宋毅忙道:“知道知道,大人放心。”說著見裴鈞抬腳往外,便一路把裴鈞送出去,點頭哈腰地撈開門簾兒,扶裴鈞上了轎子,直等到轎子漸漸走遠,才一邊走迴司部,一邊嘖嘖唏噓地搖頭暗歎:“那般境地都能翻身,眼下更逼得蔡氏家破人毀,又見得勢,怪說裴大人了不得呢……”一語到此更是喟歎,想到底來又專程繞至班房,不遺餘力吩咐了獄卒人等定要好生善待曹鸞一家,這才安心下了工出去,隻待他日借此在裴鈞麵前賣個好臉。裴鈞迴府時已夜色漸起。六斤眉開眼笑地迎了他進去,說董叔正備著夜飯。裴鈞一邊摘下烏紗,一邊走到花廳,見裴妍正坐在窗邊望著外頭出神,一身素紗羅綺,烏發垂髻搭在頸側,雙手纏著藥布擱在腰間,膝上還搭著本冊子,瞧著神色見憂。裴鈞走上前,落手拿起那冊子一看,皺眉合起來放至一旁:“你這身子才養了幾日就又開始勞神了,這是從哪裏拿了家裏的賬來看?”裴妍這才看見他迴府,迴過神來仰起臉答他:“今日家裏結賬,來了許多人領錢,董叔拿著賬目一一給他們,我怕他累著,想幫他看看,他卻不敢給我看,我便從他手上搶來了。原來這三四月裏,你為了保我和煊兒,竟花了這許多銀錢……”“銀錢沒了還能再掙,人沒了才是什麽都沒了。”裴鈞彎腰執起她手來看看,又輕輕放下,替她斂好耳邊碎發道,“眼下你迴來了,我也會盡快接煊兒出宮的。往後咱們一家人在一處,就再也不分開。”這話叫裴妍聽得鼻酸,眼下微微發起紅來,不禁低頭拾絹輕點眼角。董叔打外麵進來,領著人上菜,立在邊兒上請裴鈞姐弟入座,裴妍便起身來拉他也入座。“這哪兒使得!”董叔紅著眼,說什麽都不肯,二人正推拉間,外頭又傳來六斤的聲音:“大人,晉王爺來啦!”裴妍與董叔俱是一愣,裴鈞卻已立即起身迎了出去,剛走到前庭,便見薑越被人領著匆匆走進來。他一見裴鈞便道:“我去京兆沒見著你,料想你是迴府,這才過來瞧瞧。”裴鈞上前引他一路往裏走,邊走邊道:“我在京兆等了你一日,想你是脫不得身,便先迴來等你消息。泰王眼下如何?”二人的身影從廊上刀兵前晃過,行往花廳,薑越聽言,凝眉歎了口氣:“三哥倒還好,隻是生了氣,哥哥們自然也怕起來,不止是罵了我一頓,還說薑湛此番並不似偶然之舉。這又更引三哥想自請迴封地暫避,兄弟們一聽,真是人心惶惶了。我見他們說到頭也沒人想去瞧瞧四哥,到底放心不下,便又去了趟禦史台替四哥打點,這才拖到了這時候。”裴鈞見他神色不濟,不由關切:“成王還好麽?”薑越歎息,看向他道:“四哥眼下狼狽落魄,困在牢中驚恐不定,不停同我說祖皇爺當年削藩殺了幾個兄弟,要我快想法子救他出去。”“成王爺是嚇著了。”裴鈞溫聲安慰他道,“他平日裏也就收收字畫兒古瓶,貪了些,手上半分兵權沒有,封地收成也就那樣兒,薑湛沒由頭非要對他趕盡殺絕。隻是這貶為庶人的令已下了,往後他還得要你幫襯才行……”這時二人走到了花廳,裴妍已由人扶著迎出來,見著薑越就要跪下,薑越趕忙虛扶道:“裴大小姐這是做什麽?”裴妍道:“晉王爺,民婦迴府後才聽說您有多照顧煊兒,又幫了裴鈞多少,如今民婦有命出獄,實在是要謝謝您!”說著死活要給薑越跪下。薑越連道不可,卻礙於禮數不能真拉住裴妍,正是此時,裴鈞抬手托住了裴妍的胳膊道:“裴妍,這禮就免了罷。晉王爺本就是煊兒叔公,也知道你是冤枉的,幫你是於情於理都合適,你這麽反倒生分了,叫人家不好意思。”裴妍聽言,這才止了身勢。裴鈞見此,又笑起來對薑越道:“你也是,她都是出過閣的人了,再叫她大小姐像什麽話?你若是不嫌棄,便同梅六、蕭臨一般叫她聲妍姐就是,好歹她歲數還比你大上一些。”“這可當不得!”裴妍連忙擺手,驚驚迴看,卻見薑越眼神微亮,此時已笑著與裴鈞對視一眼,略含羞怯地叫出一聲:“妍姐。”裴妍登時臉燙起來,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不免抬手捶在裴鈞肩頭低罵:“你這成何體統!”薑越忙虛虛擋在裴鈞身前道:“妍姐別怪他,是我唐突了。我從小與幾個皇姐年歲差得遠,也都不甚親近,如今既與裴鈞有緣相交,喚您一聲姐姐倒實乃幸事,隻要您不嫌棄就行。”這話說得裴妍更不好意思了,直拿眼光戳在裴鈞臉上,裴鈞卻湊到她身後,替她冒了一聲兒:“好嘞!”這引薑越霎時失笑,裴妍麵赤,扭身便要打裴鈞的腦袋。裴鈞笑起來捉了裴妍手腕道:“行了行了,我不鬧了,董叔的菜都要涼了,還不快請晉王爺入座?”裴妍這才息了火,隻道客人走了再收拾裴鈞,便喚過董叔多添碗筷,請薑越上座。正是幾人其樂融融間,外頭六斤又匆匆忙忙跑來門口道:“大人大人,那個冷冰冰的張大人又來了!”裴鈞眉頭一挑,聞言看向薑越道:“得,你家學生要來替刑部教訓我了。”說著他擱下碗歎了聲,令六斤領張三進來,又叫董叔再添雙筷子、盛碗飯。話音剛落下不一會兒,六斤便帶著張三來了。張三袖手進了花廳,正要向裴鈞行禮,卻見一旁薑越也在,不禁一頓,先拾袍向薑越跪下道:“學生請王爺金安。”薑越抬手免了他禮道:“來,坐師父身邊來。”張三卻站起來看向裴鈞道:“學生今日不是來赴宴的,而是有話要同裴大人說。”裴鈞給薑越遞了個“你瞧瞧”的表情,抱臂支在桌沿上,迎著張三的目光看過去:“你說。”張三板正道:“下官想請裴大人以律為則、以法律己,不要再借權徇私、幹涉刑部斷案。”裴鈞微微眯起眼道:“小阿三,你是不是忘了,這刑部還是我給你的?”“那你給了我就該是我的,何來送出去了還捏著不放的道理?”張三的神色十二分肅穆,半分不讓道,“鹽案新起,緝鹽司已行,我留在京中本是為辦完蔡颺的案子,想讓他徹徹底底伏法認罪,沒想到卻被你毀了。眼下蔡延請了皇上口諭,已將蔡颺領迴醫治了,這便是蔡氏又一次逃脫了牢獄,也又一次未有判決,而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你真以為白紙黑字的東西能困得住蔡家?”裴鈞不急不惱,似乎是認真在問,“那你今早在大殿上如何不與我對峙?”薑越端起茶來,並不打斷二人,聽張三沉默一時方道:“律法雖存,執行者卻還是人。刑部歸屬六部,六部如今又以你為首,我不與你生隙,是以免今後行事受製,並不證明你是對的。今夜我便要起行去沿海會同緝鹽司查案了,若我迴來之後,你仍要幹涉刑部案件,那我絕不會再顧念情麵。”裴鈞聽言,快然一樂:“嗬,口氣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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