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台一列三人裏,張三雙目一驚望向薑越,得到的是恩師肯定的目光。此時他一顆心在腔中狂跳,聽李寶鑫繼續道:“張斷丞律學穩重、出身世家,在禦史台連破大案,實乃人才。”“人才歸人才,”裴鈞出聲了,語氣中有絲蔑視,“可張斷丞的年資怕是不夠吧。”李寶鑫正要接話,蔡延卻已應裴鈞道:“倘或年資夠了,其為人亦未嚐可信哪。”此言暗指崔宇之事,裴鈞聽來頗覺刺耳,虛目看去,隻見蔡延鷹凖的雙眼正從老邁的眼眶裏直直望向他。蔡延道:“裴大人自己便是年紀輕輕入主禮部,如今怎又論年資定人才?莫非隻有閆尚書提的人選才是人選,旁人提的都不算麽?難道說,裴大人是怕張斷丞亂了六部的陣勢?”“哪裏。”裴鈞略顯出尷尬,笑了笑:“蔡太師說笑了。大家都是朝廷命官,何來‘陣勢’一說?”蔡延平平道:“若是沒有‘陣勢’一說,那裴大人專選月末查停梅氏,所謀之事,難道不是叫停漕運,脅迫法司釋放你姐姐麽?”這話叫殿中眾臣皆是一驚,此時聯想二者,確然是蔡延所說的道理,不免炸開鍋般沸議起來,大理寺的直道裴鈞因私廢公、有違法度,裴鈞卻笑道:“梅氏糧業停改與家姐受冤,此兩案實在沒有半分關係。下官知道蔡太師愛子新故、憂鬱難當,不免思慮過重,可這無憑無據的,您怎能給下官套上這個罪過呢?”蔡延目中一暗,還待再說,此時卻聽內閣末座的張嶺冷聲問道:“那梅氏停改還需幾日?”裴鈞看向張嶺,眼神中露出一絲嘲諷:“若無異樣,三五日即可解禁,可若當中查出了紕漏來,那就說不好了……”“裴子羽!”薛太傅剛正怒斥道,“我看你是有意拖延,以此脅迫朝廷!”裴鈞聽言,低頭拱手:“脅迫與否,諸位閣部不如直呈禦前,交由皇上定奪。孰是孰非、查停或放糧,京兆司部全憑聖意裁決。”說著,他看向蔡延微微一笑,舒然道:“下官相信,皇上自有決斷。”第109章 其罪六十六 · 借勢朝中事務議完,內閣由宮差領去中慶殿稟事,早朝不歡而散。薑越被泰王、成王拉住說話,一時脫身不得,裴鈞便同他換了個眼色,先讓方明玨扶著自己出了大殿。閆玉亮走在前頭,此時忽然一停。方明玨險些撞上他,不由推他一把:“怎麽了你,腳不好使了?”“嘿,你怎麽說話呢。”閆玉亮抬手掐了他後頸一把,衝他和裴鈞努努嘴,“你們看那邊兒。”裴鈞和方明玨隨他示意看向不遠處,隻見大殿左側的抱柱遊廊上,正有一列翰林衣飾的年輕官員抱著書冊走向通往內閣的紅木小門。為首者青衫烏發,神姿豐俊,迴首與身後人說鬧一二,長眉帶笑,容貌十分出挑。“那就是蔡嵐,蔡家老三。你們還是頭迴見著罷?”閆玉亮袖起手繼續向台階下走,“當初授任時候我在吏部晃眼兒見著他,真是嚇了一跳。”說著他撞了撞方明玨的胳膊,壓低聲兒問:“你就不覺得他瞧著特像一個人麽?”“像誰?”方明玨扶著裴鈞走在他身邊,聞言再度看向那蔡嵐,皺起眉頭一想,忽地轉頭看看裴鈞,終於哎嗐一聲:“我知道了,大仙兒!這蔡三的眉眼,瞧著還真有點兒你當年那意思!”“可別寒磣我了。”裴鈞笑了一聲,此時目光落在那遙遙走開的蔡嵐身上,眉頭輕輕一挑,唇角的笑意帶了絲諷刺,蔑然一歎道,“人家是風華正茂的西林才俊,我哪兒比得上啊……”內朝之地中慶殿中,內閣重臣列座。薑湛一邊咳嗽著,一邊由胡黎扶著姍姍來遲,斂了白金的龍袍坐在大殿之上,見人都齊了,便免禮先問了句:“今日晉王可上朝了?”胡黎答了句:“迴皇上話,上朝了。”薑湛握拳在口邊咳了兩聲,忍一時道:“如何?”閣部中,趙太保起身迴稟:“晉王爺一如既往,分外安靜。”“可他安靜了十來年,每每出聲,卻必是大事……”薑湛靠在扶手上,凝重地看向群臣,“他複生一事,眾卿如何看待?”薛太傅起身道:“迴稟皇上,臣以為複生之說不可盡信,假死蓄力、占據民心才是實情。如此,晉王便是暗藏野心,不得不防。”薑湛聽言,似乎微微遲疑:“薛太傅此言雖有道理,可晉王是朕的皇叔,先皇生前亦很器重他,朝中兵事亦有賴他提點,要防他,實在令朕心痛,先皇若見此番,定然也以朕為不悌。”“皇上。”蔡延在首座出聲了,“製衡朝野,是置天下先於手足。若晉王當真沒有反意,心中自然不會怨懟,先皇在天之靈若知,亦不會怪罪皇上的。臣等隻望為皇上分憂,未雨綢繆。”薑湛勉為其難點點頭,歎了口氣道,“太師說的也是,那內閣今日便將合適的方略票擬呈上罷。”薛太傅又道:“啟稟皇上,今日早朝裴少傅提出一事,也需票擬。”薑湛在座上微微皺眉:“朕聽說了。他想立刑部尚書,你們否了,李寶鑫提了禦史台的張斷丞?”他看向張嶺,問道:“聽說這張斷丞,是張大人家的三公子?”張嶺不及迴話,薛太傅代他答道:“不錯。張斷丞才思敏捷、人品貴重,加之出身世家、精通律學,實在是上佳人選。”薑湛的目光依舊放在張嶺身上,淡淡問了句:“那裴少傅怎麽看?”趙太保道:“裴少傅自是不同意的。”張嶺皺起眉來,聽薑湛又問:“那張大人怎麽看?”張嶺稍稍拱手低頭,麵色無波:“犬子年資還淺,學術不齊,恐難當大任。”“今日這太陽是打西邊兒出來的。”薑湛笑了笑,“張大人竟同裴少傅一番意見,實在是多年未有。隻是……既然吏部能提他出來,內閣又無從否決,定然是他政績斐然、行事端正,如此也確然可做人選考慮,下次早朝便令群臣票議罷,若是通過,便著他即日上任。刑部空著也不是辦法。”說完他看向張嶺,深意道:“朕信張大人,一定教子有方。”張嶺聽言微凜,即刻起身叩首:“臣代犬子叩謝皇上恩典。”薑湛抬手喚他免禮。張嶺入座,另側趙太保又站起身來:“皇上,眼下還有一事至為緊要。”他與蔡延對視一眼,細細稟道:“今日,京兆司查停梅氏商號,以致京關糧草不齊、無法輸運,裴少傅雖說是為軍需查檢之故,可撞在這月末送糧的節骨眼兒上,內閣以為,他的意圖並非如此。”薑湛靜靜聽完這含沙射影的話,斜目看了趙太保身側的蔡延一眼,見蔡延半闔眼瞼,一張臉古井無波,不禁秀目輕轉,思慮起來。片刻後,他輕歎一聲,徑直道了句:“放了裴妍罷。”趙太保一愣:“可皇上,裴妍謀害皇親、罪無可赦——”“當真麽?”薑湛淡淡一語問出,看向趙太保道,“朕怎麽聽聞瑞王的妾室已供出了實情?此案難道不是妾室因妒想毒害裴妍,卻誤殺了瑞王麽?那裴妍謀害之罪何來?”他微微坐直身子,審視在場閣部道:“既是在內朝,朕便實話說了罷。朕知道內閣想借此管住裴鈞,可裴妍再關下去,無非是個‘死’字。死了她,非但管不住裴鈞,還更激怒了裴鈞,這難道不是得不償失?況此事關乎國境軍需,不放糧,邊防糧草缺失,自會從民間征召,糧價陡漲,民生怨言,這也不是內閣願見的罷?”說著,他目光落在蔡延身上道:“蔡太師愛子新喪,皆因裴鈞捅出刺客一事,憂思之情定然難解,想借裴鈞親姐一泄憤慨在所難免,可此事中,當先犯事的確然是令郎,朕以為,此事太師得認。”蔡延聞言一黯,緩緩從座中起身,顫巍巍一拜:“皇上說的是,老臣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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