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現,無論是在哪裏、在何種情況下,都能令人第一眼就注意到。  這像是一滴朱砂突然滴落在宣紙上, 又像是一滴鮮血乍然出現在水中, 讓人實在無法忽略。  望鄉先前也一直是這樣覺得的。  她覺得青籬這人實在是適合紅色, 就應該永遠這樣一身紅衣。  可現在……她卻有些不那樣覺得了。  望鄉想起那副她在定天宗看到的畫。  畫中的是七百年前的青籬。  如今手腕通天的黃泉穀穀主青籬,在那時還不過是個尚未出師的毛頭小子。  那時他的修為不及現在,名氣不及現在,氣勢更是遠不能與現在這個“抬眼間可亂人魂魄”的青籬相比。  但那時的青籬,有天底下最明亮、最溫柔的一雙眼。  那副畫據說是暮千崖親手畫的,畫風實在是溫柔又細膩。  男人一筆一畫,用記錄修煉秘籍的認真謹慎心態,將青籬眼中的神態一一記錄在紙上。  畫中的青籬穿著一身簡單的樸素衣衫,那衣服的顏色是洗得發白的藍色。  畫中的青籬似乎年歲還小,應該是剛剛成年的樣子。  他似乎受了點傷,正捂著染血的肩頭,也許因為失血,他看著似乎有些疲憊,正靠著背後的牆坐在地上。  這裏似乎是個陰暗的小巷,畫中光影明滅,瞧畫中的陰影,青籬的麵前似是正站了個人。  畫中的青籬正抬起眼,看向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人。  明明是夜晚,那樣灰暗的小巷,可當青籬抬起眼時,卻能讓人瞬間感覺到整個畫麵都亮了起來。  這是小世界中的青籬與暮千崖的第一次見麵。  當時的青籬作為青家獨子,正在被小世界裏的所有人追殺,走投無路之下躲進了這條小巷,卻正好遇到了來小世界中辦事的暮千崖。  是暮千崖將青籬從眾人的追殺中救了下來。  所以不怪後來的青籬這樣依戀自己的師尊——對於青籬來說,暮千崖不僅是教他術法的老師,更是給了他一切的救命恩人。  在看到那副畫之前,望鄉一直覺得,紅色是最適合青籬的顏色。  再沒有哪種顏色能比這種顏色更能襯托出青籬的風華。  但看到這幅畫之後,望鄉卻突然在恍惚間覺得,藍色也一樣極襯他。  一樣的常人不可及,隻是……不同風華罷了。  昔年的青籬,有著明月清風般的幹淨溫柔眉眼。  也隻有最澄淨的藍色才能配得上他。  望鄉想得有些入神,恍惚間似乎聽到青籬說了句什麽。  “什麽?”望鄉恍恍惚惚地抬頭,看向青籬,在對上青籬的眼睛後才驟然清醒,女修瞬間坐直了身體,“穀主你方才說什麽?”  “我說若是望鄉休息得差不多了,可以準備進入下一個世界了。”青籬抬眼看了望鄉一眼,“不過我現在倒是更好奇,望鄉方才在想什麽?”  望鄉沉默了幾秒,咽了咽口水。  她本不欲把心中的想法跟青籬說起來,想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但在青籬的那一對眼睛下,她實在是不敢說謊,隻好在躊躇片刻之後,語氣結結巴巴地道:“就是我之前去凡間的時候,聽到了一些關於定天宗的傳言……”  青籬聞言抬眼又看了望鄉一眼,那眼神卻似乎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望鄉“繼續”。  於是望鄉咽了咽口水,繼續道:“我、我聽說,定天宗持劍峰的峰主暮千崖……近來似是走火入魔得嚴重,定天宗其餘五峰的峰主正在想方設法地想要救好他。”  望鄉說著愈發小心翼翼地看了青籬一眼。  其實在她將這些話說出口之前,望鄉不是不猶豫害怕的,她實在擔心被青籬發現她其實是定天宗找來的。  到那時青籬會怎樣對待她、對待神意門,她根本不敢想象。  可就是因為這份害怕,才讓望鄉愈發地、抓心撓肺地想要試探,試探青籬到底有沒有察覺。  這才說了這樣一句話。  望鄉心情忐忑,青籬卻麵色如常。  男人在聽到這句話後,甚至連表情都未動一份,隻揚了揚自己右邊的眉毛,道:“哦?”  望鄉實在無法從他這個“哦?”字從摸出他是什麽意思,便又用更加小心謹慎的語氣問道:“那若依穀主猜測,他們會用什麽法子?”  說著死死地盯住青籬。  青籬卻是笑了笑。  男人伸手拿起麵前的空茶碗,在手指間摩挲把玩:“向來救治走火入魔者的方法也就這麽些。第一種方法便是用秘法將走火入魔者身上的魔氣引導到其他修真者的經脈中去。當然,這是禁術,畢竟魔氣入體,任何修士都難逃自己走火入魔的下場。定天宗名門正派,想來不會這麽做。而這第二種方法,便是讓入魔者得償所願,心魔一除,魔氣自消。”  “說來,”青籬說著對著望鄉笑了笑,“望鄉你的師門所修功法,除了協助修士入世曆練,在這一方麵倒似乎也有得天獨厚的優勢?畢竟都是虛假的小世界,除了神意門門人,其他人怎麽知道這些小世界究竟是執念者的執念所化,還是……入魔者的心魔所化?”  “這樣看來,定天宗若想姐那暮千崖的心魔,剛去你們神意門尋求幫助才對。”  青籬這話一出口,望鄉的身體瞬間就僵硬住了。  望鄉明顯感覺到那一瞬間自己脊背上溢滿了冷汗,她甚至不敢抬頭看青籬的眼睛,隻覺得對方的視線似是正停留在自己身上,似笑非笑的,讓她覺得渾身戰栗。  望鄉咽了咽口水,她明顯覺得自己這次開口說話時的嗓音都是顫抖的:“是、是嗎?我倒是沒有聽師門說起過,也許定天宗還沒想好到底要怎麽做?”  “也許吧。”青籬聞言卻是笑了笑,男子語氣輕柔。  望鄉感覺到青籬看著自己的視線從自己身上移開了,男子又看向了自己手中的茶碗,神色間是一片漫不經心。  仿佛剛才那讓望鄉瞬間噤若寒蟬的一問,隻是他一時心血來潮的問題,並沒有什麽實際含義。  “哈哈哈,應該就是這樣的。”望鄉幹笑了幾聲,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這笑聲實在是尷尬,卻又實在想不出該說些什麽轉移話題,隻好閉上了嘴。  沉默片刻才強作無事地道:“那穀主,我們進入下一個世界吧,我已經準備好了。”  “嗯。”青籬點了點頭,語氣如常地道,“辛苦望鄉了。”  “不辛苦、不辛苦,應該的。”望鄉忙擺手道。  女修一邊迴話一邊施術。  法術並不複雜,望鄉閉上眼,正打算進入小世界,卻聽到青籬突然開口。  青籬:“說起來,救治走火入魔者其實還有第三種方法。將入魔者的心魔不斷加深、無限放大,直到讓心魔將入魔著完全吞噬,也能達到和幫助他達成夙願一樣的效果。”  “古籍上說,這種方法叫“以毒攻毒”,不知望鄉可有聽過?”  ……什麽?!  正在施術的望鄉一驚,正要睜開眼問青籬這話是什麽意思,眼前卻是一片旋轉。  法術已經成效。  新的世界已經開始。  *****  數月前。  定天宗靈劍峰。  “真的隻有這個辦法了?”沈千雪皺著眉,看著坐在主座上的趙千苦,“掌門師兄你也知道當年小籬和千崖鬧得有多厲害,他絕對不可能願意協助我們的。”  也許在如今青籬的心中,別說救治走火入魔的暮千崖了,若不是暫時做不到,他怕是早已一劍殺了暮千崖。  “自從五百年前……,千崖這走火入魔的症狀愈發嚴重。若放任不管,這偌大個修真界,誰能擋住一個完全入了魔的暮千崖。”趙千苦歎了口氣,說道。  完全入魔與一般的走火入魔不同。  走火入魔之人尚能保持記憶和理智,且有法子可以治愈,但完全入魔者根本就是個隻知殺戮的魔氣傀儡。  以往修真界也不是沒有因為各種原因完全入魔的修士,修真界對這種完全入了魔的修士有個約定俗成的處理方式——那就是不管這人知道是什麽人、因什麽原因入魔,都要傾全修真界的能力將其斬殺,且將其靈魂也徹底粉碎。  畢竟完全入魔的修士若一旦重入輪迴、或入了小世界奪了舍,入魔的症狀並不會因此解除。  可對其他人自然是可以這樣做,但事情若放在了暮千崖這……  完全入魔者功力本就會得到大幅度的提升,暮千崖本就因修為高又是劍修的緣故在修真界除了青籬根本沒有敵手,一旦他完全入魔……怕是連青籬也不是他的對手。  到時在修真界,還能有誰來控製他?  “這也是實在沒有辦法的事,我們不能看著整個修真界生靈塗炭。”陳千海歎道,“可若要現在就一點不嚐試的就由著千崖自裁,又實在是……”  “我聽說最近青籬正在為入小世界曆劫而尋求神意門的幫助,隻要讓神意門協助我們,這事並不難。”趙千苦道。  他看了一眼匆忙張嘴仿佛要說什麽的沈千雪,道:“當然,如果就這樣完全將青籬拖進千崖的心魔中,以青籬的敏銳程度,一定很快就能發現。我們不若將執念世界與千崖的心魔世界融合,這樣便不會有問題了。”  以心魔世界的底,借執念世界的執念,青籬便是在敏銳,想必也發現不了。  沈千雪聞言張了張嘴。  女修仿佛想說什麽話反駁,最終卻還是沉默著歎了口氣,閉上了嘴。  在點頭同意趙千苦的計劃的時候,沈千雪不知道為什麽眼前突然閃過了兩百年前青籬看向自己的那雙眼睛。  那時藍衣的劍修正被自己的師尊死死地壓在地上,沈千雪來到持劍峰時,正看到暮千崖正低著頭埋在青籬的頸間。  暮千崖一隻手製著青籬的手腕,另一隻手卻是放在青籬腰間纏著的腰帶上,似是想要將它取下。  青籬受傷極重,被捆仙索鎖了修為,當時暮千崖的修為又實在高他太多。  青籬掙紮地手腕上都是血也撼動不了暮千崖分毫。  然後他聽到了沈千雪突然出現的聲音。  青籬轉過頭,那一刻沈千雪分明看到了青籬眼中瞬間亮起來的光。  可隨即……沈千雪在呆愣片刻後轉身離去了。  沈千雪曾反複告訴自己當時自己那樣做是對的、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可這麽多年了,她還是忘不掉那一刻當青籬看到她離去時,眼裏瞬間泛上來的血色。  而如今……這種事情又要再上演一次。  *****  七百年前。  舊時小世界。  暮千崖剛結束了自己的任務,正想迴到修真界,卻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了陣陣喧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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