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也聽明白了韓邈話裏的意思,眉頭卻微微一皺。然而這畢竟是蘇頌的點子,而且確實存在風險,見人讚許,他也就不好置喙了。唯獨甄瓊還有點糊塗:“等等,這地球自轉的大事,咱們就不提了?這不也能青史留名嗎?”韓邈聞言失笑:“區區浮名,何足掛齒?不如先賺些錢,再讓事情水到渠成。”也是。沈括他們現在都還在用筆名,似乎也不在乎名聲,還是賺錢比較重要。甄瓊愣了半晌,也用力點了點頭。※熬了許久的春闈終於結束,批卷放榜,跨馬遊街,還有接下來的授官事宜。整個東京城都被這喜氣鬧的沸沸揚揚,很是熱鬧了一段時日。雖說馬上要推行的“貢舉法”還有些餘波,而“募役法”的爭執依舊沒有消停,但是政爭的確降下了溫度,士林上下也難免分散了注意,開始關注旁的事情。其一,就是“引力說”的發酵。經由數月的精研,那些熟知“渾天說”的士人,開始大談起來“地如雞子”。君不見渾天儀都是圓的?大海行舟,也是先見船帆,再見船身。地圓興許也是可能的啊?麵對這情況,張載等支持“宣夜說”的,也莫不引入了地圓的理論。可是這說法,未免有些站不住腳。畢竟“宣夜說”講的是日月星辰都漂浮在蒼茫無垠的宇宙中,若是地也是圓的,那星辰軌跡豈不亂了套了?沒個天穹控製,日升月落是如何實現的呢?而這時,苦苦等了三個月,也沒等到夢溪生其他言論的程頤也坐不住了,打開了書齋大門,宣揚起了自家“理學”。“渾天說”無疑還是正統,正因地有引力,方才讓萬事萬物立在大地之上。而所謂“真空”本不存在,不過是大氣稀疏到了一定程度,才出現的異象。天地間就有這等大氣環繞,故而飛鳥如何也不能接近天頂的日月。至於什麽大氣壓力,不過是引力的表征,是天道對於萬物的約束。日升月落,亦是受到了引力的影響。因地為圓球,半邊是堅實土壤,半邊則是海水,因而“密度”出現了不同,有些受力不均。故而引力隨之生出了變化,東弱西強,太陽被牽引著東升西落,亙古不變。這一切“天理”,全是上蒼安排。若是沒有那股引力吸住山嶽,地震時,豈不要四野傾覆?而君子,也應當植根腳下,遵循天道的安排,恪守綱常道德,才能讓世間祥和。不得不說,程頤的經學功底還是不差的。這套理論出來,很是得到了一些士人的讚賞。現在一股腦冒出了那麽多是是非非的道理,人人都覺得半生所學沒了依仗,自然更希望能聽到符合自己認知的理論。如此一來,程頤的聲望又稍有振作。不少士子也認為這人辦報雖說不怎麽樣,但是其人還是有點經學水準的。程府因此多了不少訪客,頻頻有人前來探討“渾天說”的道理。不過這些老學究們關注的東西,市井百姓可不在乎。什麽引力壓力、地圓地方,跟他們又有什麽關係?還是韓家鋪子的新品,更讓人驚歎啊!這不,在沉寂了一年後,韓家鋪子終於又推出了一樣新鮮物事。“直娘賊!擠什麽?沒瞧見老子都快站不穩了嗎?”站在前排的漢子怒聲斥道。“是俺擠得嗎?你也不瞧瞧裏外圍了幾圈?怎麽著,就許你往跟前湊啊?”另一個不甘示弱,反唇相譏。若是以往,這兩人吵架,能惹來一群圍觀的。然而今日卻惹得周遭人齊聲嗬斥。“吵什麽吵?都快到點了!”“收聲!莫讓俺們錯過了響兒!”“靜一靜,前麵都靜一靜啊!”一群人說話,這倆人反倒不敢吭氣了,各自氣哼哼轉過臉,繼續瞧向店門口那高大顯眼的物事。又過了些時候,“當”的一聲,清脆鍾聲驟然響起。“嘿呦!申時了!到申時了!”“真個響了啊,也沒敲呢!”“都說了是‘自鳴鍾’了,何須人敲?”“又轉了,又轉了,奇哉……”站在外圍,一個士子打扮的年輕人倒吸了口涼氣:“這物事真能自己響啊?”他身邊的友人笑道:“可不是嘛,這可是韓家鋪子出的新品,名叫‘自鳴鍾’。形如日晷,卻不用照日頭,針如漏刻,卻無需灌水。隻要擺在家裏,不論白天黑夜,都能瞧出時辰了!”他說的“自鳴鍾”,正是鋪子前立著的巨大木櫃。說是木櫃,其實這東西分成了上下兩截。上麵的短些,有個黃銅製成的圓盤,刻了十二個時辰的字樣,每個時辰中間還畫出了道短線,標注了“正”字。盤麵上還有兩個尖尖的指針不停挪動。短針指向了“申時”二字,長針則一圈圈的走,似在催促短針向前。那讓人驚異的銅盤下方,則是個大大的擺錘。杆兒細長,四周雕花,襯得那圓形的銅錘都纖細了幾分。整個擺錘罩在透明的玻璃中,晃晃悠悠,一刻不休,看的人眼暈。如此形製古怪的木櫃,做工卻透著股精細,加之那滴滴答答走著的指針,簡直能吸住所有人的眼睛。就算隻有正點才敲鍾報時,還是引來了不少人圍觀,久久不願散去。“瞧著真稀罕啊,若是能買一個迴家就好了……”那年輕士子越看越是喜歡,忍不住道。身邊友人還沒說什麽,人堆裏已經傳來了笑聲:“小郎,你是不知這鍾的價錢吧?最便宜的也要九十萬錢一座,還有一二百萬錢的呢,誰不想要?”這話頓時刺得那士子麵紅耳赤。九十萬錢啊,能頂宰相三個月的俸祿了吧?他又哪裏有這麽多錢!然而還沒等他掩麵而走,一旁店門口突然起了一陣騷動。隻見幾個家丁模樣的人,小心翼翼搬著個木櫃,擱在了門外的牛車上。“瞧瞧,那不是方才進店的嗎?這麽快就搬了一台自鳴鍾出來了!”有人低聲驚唿。“瞧仔細了,那可是城東孫員外家的。人家都尚了縣主呢,區區一台自鳴鍾又算得了什麽?”這話立刻引來了一片羨慕的抽吸聲。當然也不免有人牙酸,哼唧道:“這韓家鋪子裏的新品,哪個不是十天半個月就有人仿的?何不再等幾日,待市麵上仿造的多了,買便宜的不就行了……”一旁有人聞言嗤笑出聲:“也就你這窮漢會這般想了。人家韓家的東西,品質可是一頂一的。就算現在滿大街的香水,還不是韓家的‘四季香’最好?別說琉璃燈之類的物事了,就是那些讀書的,也不都要帶個韓家的眼鏡嗎?人家達官貴人,可不要選最好的,用最新的買?”這話頓時讓那泛酸的啞口無言。可不是嘛,這些年來,仿造韓家鋪子那些新奇玩意的,簡直數不勝數,卻沒誰能動搖韓家的地位。人家的東西,可是宮中貴人們都在用的,說起“奇巧”二字,終歸還是東京城中獨一份啊。閑漢們也就看個熱鬧,那些做買賣的,可都坐不住了。不知有幾家買了自鳴鍾迴去研究,隻盼能盡快把這玩意複製出來。更有不少有錢有閑的士人,專門買了自鳴鍾賞玩。這東西實用不實用倒是其次,隻是一個擺錘,就能讓指針安安穩穩,分毫不差的走動,看著就讓人驚奇。雖說還要每日上弦,但是擺在家中,滋味都不一樣了。指針嘀嗒,擺錘搖晃,自有一番閑逸雅趣。當然,這些人家中,也不免會出幾個受到《夢溪筆談》或《造化論》蠱惑的小子,偷偷把自鳴鍾拆開,想要研究其中道理。真弄明白的沒幾個,拆壞的倒是不少。也虧得韓家鋪子管修,否則可就不是一頓家法的問題了。這種事兒傳出來,多被人當做了笑談。但是期待《造化論》上刊登新文的,著實不在少數。這自鳴鍾到底是什麽原理,可真讓人癡迷啊。誰料自鳴鍾和擒縱機關的道理還沒人詳細說說,《日新報》上倒是先登了篇短文。第167章 這篇雜文, 跟自鳴鍾並沒有多大關係, 隻是在講鍾擺。先闡述了鍾擺不論長短, 搖動的時間都是相等的,故而才能用於計時的道理,隨後又說起了自己的發現。原來此人把鍾擺取了下來, 測試擺動的原理時,為了讓鍾擺更無約束,他在繩索頂端製造了一個萬向節, 使得鍾擺不再受方向控製。之後再來推動擺錘, 其運動軌跡就發生了偏移。可是鍾擺不該是隻左右搖擺嗎,為何會出現這麽古怪的現象呢?寫文之人, 並沒有解釋清楚這現象的道理。還說他手裏的鍾擺太短,隻是搖動片刻就要停下, 沒法繼續觀測。在文末,他言明若是有人能製出高達二十丈的鍾擺, 再附上更重的擺錘,說不定能探明其中的道理。這可不是大名鼎鼎的夢溪生所言,而是一個沒見過的無名之輩。按照道理說, 這篇雜文不該引起旁人關注。奈何自鳴鍾最近在東京城風靡一時, 韓家鋪子每天都被擠得水泄不通,這文裏的東西,自然也成了好事者茶餘飯後的談資。“今兒報上說的鍾擺,各位瞧見了嗎?我隔壁有個木匠,都拿著家夥事搗鼓了一番。嘿, 別說,還真有些門道呢!”有個閑漢興致勃勃的說道。“木匠還能琢磨出啥門道?難不成也想在《日新報》上刊文?”一旁喝茶的差點沒笑噴了出來。“你別說,不管這文有沒道理。那二十丈的鍾擺,想想就讓人神往啊!”也不管這倆杠上的,另一桌也插上了話,“這麽高,都跟鐵塔差不離了吧?要是製成這麽大一座自鳴鍾,說不定整個東京城都能聽見響呢!”“等等,報上沒人提起鍾吧?不是隻說鍾擺嗎?”“這麽大的鍾擺都做出來了,還怕做不出鍾嗎?”聽人反駁,那人渾不在意說道,“若是能做出,肯定是轟動京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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