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玄霜:“???”※寶應觀的小報,正在悄無聲息的籌辦。士林也因為“引力”之說,紛擾不斷。然而這些東西,小民們才不在乎呢。那一年期的國債總算到了兌換的時間,他們的注意力瞬間被引到了此事上。一時間,《京報》、《日新報》都有刊文,提醒百姓盡快兌換一年期的國庫券。這可是關乎不少人的積蓄,哪能不慎重?還有人拿著債券提心吊膽,生怕這一張紙喚不迴金燦燦的銅錢。誰料預想到的麻煩並未出現。隻要拿著債券去衙門兌付的,都領到了本息。沉甸甸的錢串子拎在手中,還有白得來的息錢,有人欣喜,卻也有人捶胸頓足,愧恨不已。這不,有質田的國庫券又漲價了,當初自己怎麽那麽傻,不買二年期的國庫券,非要一年期的呢?這可是官家賞的好處,他們竟然也沒能抓住!不過好在,貪心不足的人總是少數,也沒人敢在衙門口鬧事。等到為其一月的兌換時間結束後,王安石把結果上呈了天子。“這兌付數額,怎地不滿五萬貫?”看著奏報,趙頊不由奇道。“有些人遺失了債券,還有些想要收藏,缺一些並不奇怪。這次國債發行,算是功成一半了。”王安石解釋道。聽到這話,趙頊才鬆了口氣,點了點頭:“剩下就要等明年了,估計會有不少人要地不要錢吧?到時候也要好好計算,莫讓朝廷吃了虧。”其實現在就已經有些吃虧了,債券怎麽還能漲呢?一想中間的差價都落在別人手裏,就讓趙頊十分心痛。知道天子的毛病,王安石咳了一聲:“能夠安穩兌付,也是百姓對朝廷信賴有加。如此多的良善百姓,也當為其解些重負。”一聽這話,趙頊頓時精神了:“不錯,之前的幾樣新法都是為了朝廷,如今也該解民間積弊了。三司條例司商議的募役法,朕瞧著是時候推行了!”第160章 趙頊這話不假。自王安石上台, 設立三司條例司後, 朝廷一共推行了三樣新法, 分別是農田水利法、保甲法和將兵法。其中農田水利法是為富國,為了開辟荒地,興修水利, 使得天下田畝增產。而保甲法和將兵法則是為了強兵,為了以百姓護鄉裏。隻是僅僅這些,顯然是不夠的。隻要國朝一日不除積弊, 就沒有中興的可能。而這“募役法”, 正是他和王安石兩人商定,最能革除積弊, 去民疾苦的新法。所謂“募役”,正如其名, 是要以錢糧雇傭役力,替代以往的“差役法”。自古以來, 役出於民。有宋一朝,除了要繳納賦稅以外,百姓還要按照戶等高低, 輪流為朝廷服差役。其中州、縣役主要有衙前、押司、錄事等。鄉役則有裏正、戶長、眷長、弓手、壯丁等。都是為朝廷辦事, 需要承擔一定職責的任務。而這些差役中,不乏肥缺,都被上戶占了個幹淨。那些苦差,則往往分給了中下戶,鬧得民不聊生。譬如“衙前”一樣, 就是替官府押運貢物前往東京。不論遠近,食宿都要自理,而且絕不能出半分差池。若有損毀,當役者還要照價賠償。有些地方距離京城太遠,動輒輾轉數千裏,隻為押運一些根本不值錢的東西,鬧的人家破也是有的。這積弊,也有不少大臣提出,歐陽修和司馬光都有奏本,闡述差役頻頻,擾得民間不得安生。輕者投獻田產,寄身於豪富之家,冒稱佃客;重者連家中田畝都不顧了,遠避他鄉,流亡隱匿。如此一來,還有誰肯安心種地,朝廷賦稅又要如何收取?故而在解決了“富國強兵”的大政後,趙頊最先想到的就是此法了。那些見朝廷缺錢,就肯慷慨解囊的百姓,不正要好生嗬護嗎?聽到這話,王安石鬆了口氣,拱手道:“官家既能下定決心,臣自義不容辭。”他別旁人更怕天子退縮。畢竟現在朝廷有錢了,礦山、鹽田、商稅三樣,加起來都要超過田賦所得了。而這些,還都能牢牢掌控在天子手中。若是天子因此心神安逸,不願再冒險革新,他在三司條例司中的謀劃豈不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如今有了國債兌付的激勵,能讓天子下定決心自然是最好。然而心中激蕩,王安石還是不免道:“隻是這募役法如今唯有總則,議定還要些時候。豪富之家難免生出怨言。若是眾議洶洶,還請官家以民為重,不為小人所動。”這次的募役法跟之前的確不同,是需要下放到各州縣,讓官吏們“論定”需要募役的金額的。如此一來,耗時更長不說,難免還會讓那些豪富之家有了準備,群起攻之。麵對這樣的情況,就更需要天子的決心了。若是天子猶疑不定,怕是這法令連東京城都沒法出。此事趙頊心中哪會不知?然而又看了看手中的國債兌付記錄,他恨恨咬了咬牙:“這些人哄抬國庫券時,可沒有半分猶豫。朕自不能讓他們占盡便宜!”在本朝,官戶雖說還要交田賦,但確實是免役的,因而“差役法”對其隻有益處,沒有害處。但是改成了“募役法”,官戶也必須付“助役錢”才行。如此一來,數不清的達官士族恐怕都要反對此法,屆時鬧出的動靜,可就不是區區的“保甲法”、“貢舉法”能比的了。如今趙頊的確是不缺錢了,但是眼看著這些人侵占朝廷所得,還要害民,他如何能忍?而這點國債的獲利都不放過,何況平日在鄉裏所為。他又豈能看這些人盤剝良善?有了天子如此果決的答案,王安石心頭大定。眼見年關將至,也該把這募役法公之於眾了。※雖說這段時間,士林因“引力”一說紛爭不斷,但是老成持重的臣子,對此卻不怎麽關心。他們又不是靠經學吃飯的,對於這古怪的新學說更是不感興趣。與之相比,天子和王安石的動靜才更重要些。之前王安石提到的“貢舉法”未曾正式頒布,但是太學改製已成事實,估計考過明歲春闈,就要落實了。連關乎仕途的掄才大典都能動,還有什麽是他不敢動的?因而在“募役法”正式出台時,在眾人嘩然之時,不少人也開始奮筆疾書,上諫直陳了。免除衙前重役,可是連司馬光和歐陽修都提過的。但是免役歸免役,讓官戶、豪右、僧道這些原本免役之人掏錢助役,可就是他們萬萬不願看到的了。若是士人跟鄉民一樣,都要掏錢才能免役,朝廷的體麵又在何處?莫說是這些朝廷忠臣,就連三司條例司裏任職的蘇轍都忍不住上本反駁,王安石可不願看到自家陣腳大亂,立刻安排其出京巡視各地水利。連弟弟都被趕出京了,蘇軾自然也是大怒,就連赴宴時,也忍不住說一說國事:“自古役人必用鄉戶,猶食之必用五穀,衣之必用桑麻,怎能以他物充代?這募役的法子,實在異想天開,終會害民!”說著,他對一旁正跟人竊竊私語的甄瓊道:“淩霄子乃天子近臣,何不勸諫一二?須知這募役法若是施行,似你這樣的道人,也要納錢助役了!”這募役法的總則就是“計產賦錢,募民代役”。也就是不再征調鄉民,而是采取雇傭的法子,由官府雇役力。當然這個錢還是要百姓來掏的,就要按戶等和家產計算多寡,征收入庫。如此一來,豈不又給百姓增加了一重賦稅?還有士人自來為官,哪有掏錢助役的?貧者要加賦,富者也要平白給錢,哪有這樣的事情?甄瓊也是好久沒參加這種宴會了,一直埋頭寫文,隻盼能早些定稿,出版他的《造化論》。現在有了個底稿,正好拿來讓人幫他瞧瞧。沈括可以修改錯漏,李格非則能通順語句,有這兩人,他就不怕出醜了。誰料正改著文,突然被點到了名,甄瓊也是一臉茫然的抬頭:“納什麽錢?”“助役錢啊。你若是有房產、田畝,乃至耕牛、水車,都會算作家產,繳納助役錢。淩霄子不覺得荒唐嗎?”蘇軾見他一無所知,便解釋道。現在朝中上下都在諫言,能多一人幫著說話,總是好的。甄瓊立刻警醒起來:“真要交錢?要交多少?”“還在算,若是田畝過多,一年怕不要數十貫!”蘇軾立刻道。“哦,嚇我一跳。數十貫還好吧?”甄瓊鬆了口氣,他現在雖然不拿月俸了,但是賬上的錢可是數不過來的,吃利息都比那數十貫要多啊。更別提他每年還有好幾萬貫的經費,朝廷既然要征收助役錢,交就交了唄。蘇軾被噎的氣都差點沒上來,緩了緩才語重心長道:“不是這般算的。若是一戶交這麽多,天下賦稅又要增長多少?景聲,你家中應當也有不少田畝,能歸為上戶。不怕受其害嗎?”甄瓊這小道不懂,韓邈這個商人總該懂了吧?韓邈聞言卻道:“子瞻兄應當也知衙前之苦,此事總該想個法子解決。納錢看來是多,但是應役之費,也是驚人。且應役無法務農、經商,耽擱時間損失更大。其中優劣,還是要算算方知。”“家家戶戶都要交錢,豈不是增稅?這種事還用算嗎?”蘇軾皺起了眉頭。他也是當過地方官的,見過百姓對於衙前的深惡痛絕。然而加賦斂財,他萬萬不能認同。“若是服役,吃用都要自己開銷。就算一日隻花十文,一載就要三千餘錢。應役兩載,花費六七千,家中還要缺個壯年勞力。若是能交錢免役,怕是有不少人會欣然應諾吧?”韓邈可不管蘇軾所言,直接算了起來。這赤裸裸的數字,讓蘇軾一怔,他隻想到道德大意,還真沒有仔細算過。然而念頭一轉,他又搖頭道:“差役乃是輪替製,並非年年應役,這算法似有不妥。再者說,若是家貧無法納錢呢?照常收取,豈不要逼得人破家!”韓邈幹脆道:“若是無錢的下戶,就當免其差役。隻要劃出個定額,按照家資來算即可。如果不願納錢,也可出人服役。有個挑選,自然會有人選更合適自家的方式。”這法子可行嗎?蘇軾難免也思量了良久,才道:“如今女戶、單丁戶、未成丁戶這些免役之人,也要繳納助役錢,難道不過苛嗎?”“隻要是按田畝算,就有其道理。況且這些人還是隻需繳納一半的助役錢,比尋常免役錢要少。若是家資不豐,自可由朝廷減免,少收或是不收。此事說到底,終歸是個算的問題。隻要算出的數目有益於民,就可推行。”韓邈說著,長歎了一聲,“不過區區商賈,思量難免有所不足,隻會算算賬麵的東西。還要朝廷諸公多多費心,想出個折中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