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左等右等,直到過了下衙時間,也沒見人來。甄瓊本以為沈括又沉迷數算,忘了時辰,沒想到韓邈竟然匆匆趕來,見麵便道:“沈夫人昨夜突然發病,沈兄如今守在家中,怕是不能來了。”甄瓊頓時緊張了起來:“怎麽突然病了?病的重不重?”“我已替他延請名醫,正要去看看。瓊兒可要同去?”韓邈問道。“去去去!”甄瓊又想起了什麽,一陣風的跑迴了屋裏,不多時,又飛快跑了迴來,“走吧!”不知他迴屋取了什麽,韓邈也不多問,帶人前往沈府。沈括家住南郊,是租的房子,一家三代擠在一個小院裏,看著還不如甄瓊住的偏院大呢。聽聞兩人前來,沈括親自迎了出來。與昨晚的意氣風發不同,如今他發髻散亂,麵色慘白,眼底青黑一片。見了韓邈,就一揖到地,哽咽道:“多謝景聲請來了王神醫……”那姓王的,乃是京中名醫,出身禦醫世家,最善救急重症。不過因人年邁,極少出診,尋常就算能付得起診金,也請不來人的。沈括哪裏能料到,自己剛剛遣人給韓府送了信,韓邈就替他請來了王神醫。此刻見到恩人,隻恨不能跪倒行個大禮了。韓邈上前一步,扶起了沈括:“存中兄不必如此。尊夫人現在如何了?”“王神醫施了針,已經轉醒了。”剛才還能忍住,說道“轉醒”二字時,沈括淚都下來了,“聽神醫說,性命無礙,能救的迴。我竟不知,她都病的這麽重了,還以為隻是風寒……”麵對狼狽拭淚的中年人,誰又忍心苛責呢?韓邈輕歎一聲:“無事便好。醫藥費用,存中兄不必擔心。小弟還帶來兩個得力仆婦,能幫著照料病人、操持家務。”沈括兒子年幼,母親老邁,妻子又突患重病,如何能照顧的過來?更別說醫藥費了。光是請神醫出診,就要花上百貫,之後的藥錢、謝診的費用,亦不是個小數目。韓邈此舉,才是真是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沈括哪裏忍得住,又要再拜,被韓邈攔下,溫聲道:“存中兄乃是瓊兒好友,便是韓某的朋友。能幫的,自當幫上一把,不必如此。”聽到甄瓊的名字,沈括才淚眼朦朧的看了過來,剛想說些什麽,就見小道上前一步,把個東西塞到了他手裏。“當初見到沈兄,就因此物。沈兄隻管拿去救急,有甚麽需要的,也別客氣。”甄瓊飛快把話說完,還拍了拍沈括的手臂,以示安慰。傻愣愣的攤開手掌,沈括才發現塞進來的是一塊金子,上麵還有個小小的牙印。當日他為自己解圍,現在又救了妻子的性命,這等恩情,確實不是個“謝”字就能報償的了。淚一時淌的更兇了,把胡子都沾濕一片,沈括也來不及擦,隻對兩人團團作揖,還把兒子喊來,要讓他給兩人磕頭謝恩。好說歹說,父子倆才被勸了迴去。韓家那兩個仆婦,也手腳麻利的忙碌了起來,看護病人,照顧老弱。原本亂作一團的小院,漸漸有了條理。站在院裏,也沒人招唿,韓邈就那麽靜靜看著眼前景象。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道:“我母親,當年也是得了急症。胸痹卒厥,連醫生都沒等來,便撒手人寰。父親傷心過度,沒過三載,也跟著去了。”父母接連離去,對於韓邈而言,是一塊觸碰不得的潰處。當年驟聞噩耗,天似乎都塌了一塊,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然而上有祖母,下有弟弟,還有偌大家業需要操持。連哀傷也成了奢侈,不能表露在外,更不可能找人傾訴。韓邈默默把這一切壓在了心底,連一絲罅隙也未曾露出。然而此時此刻,看著忙碌的沈家人,那些似乎遺忘的東西,突然翻湧了出來,灼燒五髒,捶打心肺。對於生死的大恐懼,和那難以消解的怨憤,又豈能輕易忘懷?燈火昏暗,夜色朦朧,連那張臉,也籠罩在了陰影之中,看不分明。甄瓊心頭一緊,突然抓住了韓邈的手。他自幼長在道觀,無父無母,辨不明這心緒究竟是何滋味。然而看著那張沒了笑容的臉,他心裏痛得厲害,忍不住想說些什麽,把他從那陰影中拉出來。“我,我會製一種靈藥,對於胸痹特別管用!”握著自己的手,熱乎乎的,並不柔軟,反倒過於粗糙了些。可是如此用力,如同那急迫的聲音一般,死死地拽住了自己。韓邈扭過了頭,看向身邊人。那雙眸子閃亮亮的,透著股惶急,還有對待易碎品般的小心翼翼。他是西韓家主,足能撐起家中大梁,讓敵人退避三舍。他也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麽軟肋,會露出來破綻。可是仍有人,會為他擔憂,怕他傷心。“若能早幾年遇到瓊兒,就好了。”韓邈握緊了那隻手,柔聲道。他不知那“靈藥”是否管用,但拉住他的手,更勝靈藥。那人眼中有些東西,陌生而柔軟,似乎能刺入心底。甄瓊隻覺胸中更痛了,簡直想要摘下天上的星星,全部送上,隻盼他重綻笑顏。迴去一定要煉藥!就算會炸,也要試上一試。胸痹的毛病,可是會傳到子孫身上的,他可不能見韓大官人生病!心中胡思亂想著,甄瓊卻忍不住往韓邈身邊靠了靠。兩道身影不知不覺挨得極近,就像依偎在了一起。第54章 雖說韓大官人並沒對那“靈藥”上心, 甄瓊卻仍舊打點精神, 準備著手試製。胸痹可是能要人命的, 雖說韓邈還年輕,看起來也沒有患病的傾向。但是早作準備,總好過措手不及。說起來, 這一味藥也金石派難得獨立產出的藥劑。原本是派內一位煉師無意中製出的,因是兩種強酸和甘油所製,故而稱之為“酸油”。出現不過二十餘載, 已成了金石派大名鼎鼎的鎮派之寶, 亦有“起死迴生藥”的諢名。這可不僅僅是因為“酸油”能夠治療胸痹產生的劇痛,防止病人猝死。更是因為它價比黃金, 能讓落魄道觀也“起死迴生”。倒不是此藥有多難配,而是因為它危險異常, 極容爆炸,害人性命。當年發現“酸油”的道觀, 連同那位煉師在內,足足炸死了四人。之後數年間,也因調配這味藥, 丟了百十條性命。雖說學造化的, 免不了要炸爐,但是炸的如此猛,死人如此多的,也唯有“酸油”一樣了。後來朝廷明文頒布禁令,隻有幾個州郡大觀能夠生產此藥。上有嚴令, 又危險至此,私自煉藥的道觀確實少了。但是那些瀕臨倒閉的小觀,仍舊會偷摸煉製“酸油”,賣到黑市。而甄瓊所在的道觀,正是其中之一。當初師父接掌道觀前,就做過一段“起死迴生”的勾當,因為惜命,也琢磨出了些竅門。後來還傾囊傳給了他們師兄弟,就怕萬一有事,道觀又要撐不下去了,憑這方子還能混條活路。可惜他還沒用到,就被炸來了大宋。甄瓊歎了口氣,又振作起來。在大益朝沒法用到,卻能在大宋朝用啊。若是製成了,送韓大官人防身,他不也能安心些嗎?話雖如此,這“酸油”甄瓊從未煉過,還是要做些防備才行。他心中仍有不少正事,想跟韓大官人探討呢,可不能因為製個藥,就丟了性命。因此,下定決心後,他就尋來了安平。“啊?道長想要個頭盔?”安平雖然知道甄道長不是個凡俗人物,也聽過不少稀奇古怪的要求,當也沒遇到這麽離譜的。私藏甲胄,可以要獲罪的!“不是頭盔。就是個方方正正的殼子,尋厚些的布和皮子縫製起來,中間墊上木板,灌上細沙就行。”甄瓊邊解釋,邊掏出了草圖,給安平看。帶鋼盔自然更安全,但是違製啊。還是縫個頭罩吧,反正他是用玻璃皿製藥,劑量控製好的話,就算炸了規模也不會太大。穿上厚點的衣物,保護住腦袋和前胸就行。安平接過仔細瞅了瞅,發現圖上畫得確實像是個小箱子,前麵裁了個一寸寬的口子,四下都有細繩,可以綁在一起,也就放下了心來。又問道:“道長要此物是作何用處的?”“當然是煉藥用了!”甄瓊答得義正詞嚴。這點小事,似乎也不會告知阿郎?安平應了下來,讓仆從按尺寸做了一個,交給了甄瓊。有了頭罩,甄瓊又弄了塊厚木板,鑽了眼兒,能掛在胸前。還在護目鏡上細細貼了兩層薄紗,萬一鏡片碎了,也不至於戳進眼睛裏。防護器具都準備好了,這才開始煉藥大業。兩種酸並不難製備,甘油也是現成的。調配的房間,則換了個耳房,確保沒有易燃易爆的東西,才算準備停當。進門之前,甄瓊對安平叮囑道:“等會兒我要煉一種奇藥,任何人都不得入內,也不得靠近這個耳房。你就守在池塘邊,若是房中發出巨響,一定要把我救出來……”安平聽得冷汗都下來了:“怎,怎麽還要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