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上揚起妥帖笑容,韓邈道:“道長隻管放心,既然在府中住下,不論衣食,韓某都會讓人安排妥帖,定不讓道長操勞。”不用洗衣服了?甄瓊這時候倒是很能聽懂別人的言外之意,立刻又興奮了起來:“丹房安排在哪裏?可不能離人住的地方太近,煉丹容易生出毒煙,有時還會爆炸,找個偏僻點的地方就行了。”韓邈:“……”不就是煉個丹嗎?怎麽還毒煙爆炸的,這讓人怎麽安心放他在家裏亂來?到底是此人太實誠了,還是根本不知道做別人家供奉的該如何是好?幾乎花了畢生修養,韓邈維持住了笑容,頷首道:“既然道長喜歡僻靜,就選個偏院吧,西院有處倒是合適。”因此,當甄瓊又塞了些點心果子溜縫兒,確定半口也填不下了後,兩人前往的地方,就不是之前安排好的內宅庭院了,而改成了韓家大宅最西角的一個小院。獨立一進,有三四個房間,兩個耳房。麵積不大,陳設也簡陋的很,但院裏一棵樹都沒,外牆還是用來隔火的風火簷,就算燒著了也不會蔓延到別處。見到這小院,甄瓊雙眼都亮了:“此處甚好啊!僻靜不說,還有這麽多間屋,韓官人費心了!”嗬嗬,他就知道這小道不會嫌棄。也算摸到了些對方的思路,韓邈笑道:“院裏有廚娘丫鬟,伺候你飲食起居。有什麽所需,跟這小廝說一聲便可。”一旁的伶俐小廝立刻上前一步,施禮道:“小的安平,道長隻管差遣。”主人都安排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麽好抱怨的?甄瓊笑得跟朵花兒一樣:“韓官人費心了!”明明是個不著調的,但甄瓊笑起來燦爛率直,半點也不負那好皮囊。見到對方一副要搖起尾巴的模樣,韓邈也忍不住笑道:“道長喜歡便好。”安頓好了貴客,韓邈笑著出了偏院,正準備前往書房,韓忠卻急匆匆迎了上來:“阿郎,族老請你過去。”“哦?”韓邈唇邊的笑容微微一變,帶上了些譏誚,“來的到是快。”他迴來才幾天,這就坐不住了?也好,會一會那茶行的新管事吧。※“東家,既然族老都答應了,何不先經營茶行,再謀商行大權?尋那韓邈,怕會有變數啊……”韓氏三房的小院內,一個身著直裰,有些富態的中年人低聲勸道。被喚為“東家”的男子,大概三十出頭,身材瘦削,穿著寬袖瀾衫,頭戴漆紗襆頭,唇上還蓄了八字須,頗有些自詡風流的味道。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三房如今的當家人韓霖。聽聞這話,韓霖冷冷一笑:“肖管事到大宗已經這麽多日,那廝也不敢出麵說上一句,定是心虛。既然如此,就更要說清楚茶行諸務,不可讓個外人占了便宜。再說了,族老都應允了茶行易手,難不成他一個西韓小子還敢鬧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肖念話說一半,便歎了口氣,沒法再說下去。身為茶行管事,他可是當年西韓的家主韓玉一手提拔起來的,乃是他正經的恩主。如今老主人剛剛病逝,韓邈尚未掌權,他便投靠了別人,已經是背主了,哪還有臉再說下去。隻是身為茶行主事,他也是看著韓邈長大的,深知其手腕心計。偏偏韓霖太貪,有了茶行還不夠,還要圖謀其他。一萬弄巧成拙,恐怕不好收拾。聽到這話,韓霖麵色更冷,反問道:“莫非肖管事還想著西韓,不願為大宗盡心?”“小人豈敢!”肖念連忙否認,“茶行向來是大宗的產業,小人也是替相爺操持營生。”實在不能怪他骨頭軟,如今大宗出身的韓相爺可是朝中權勢最重的宰相,連官家都是他一手扶上位的。就算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背叛韓氏大宗啊。“哈哈,這才是識時務。”韓霖笑了出來,又道,“既然眾人皆知茶行所屬,叫韓邈過來,也不過是說明此事,有什麽可憂心的?你也耐下性子,好好操持茶行。若是能憑借茶行順利入主商行,吾必然有賞!”韓霖心底看重的,從來就不是區區一個茶行,而是韓氏商行那偌大產業。當年韓玉能經營,他為何就不能?況且嫡枝和疏宗,從來都不是一個地位,真正的韓氏商號,哪有偏支插手的道理?唯有換成本家操持,族裏老人才能安心。當年韓玉不知從商行裏撈了多少好處,現在叫韓邈過來,正是要讓他明白過來,他父親一手建立的茶行,都是大宗的買賣。曾經吃進去的,也要給他吐出來!如今他學業不成,蔭補也輪不到了,唯有掙一掙商行的大權。等他徹底折服了韓邈,謀奪了西韓的餘財,再以此為根基,擴大茶行,廣進財源,方能出人頭地,徹底登上商行之主的位置。若是能因商事,讓叔父韓琦另眼相看,又何愁三房不興呢?想到這裏,韓霖那張略顯尖刻的臉上,也露出了森森笑容。※沒讓韓霖等太久,族老剛剛傳喚,那小子就乖乖送上了門來。看著孤身一人,連個仆從都不敢帶進門的年輕人,韓霖隻覺心中把握更大,不由挺直了腰背,端坐在叔祖身邊,擺出了一副威嚴派頭。還真是筵無好筵。看著端坐堂上的幾人,韓邈心底已經了然。按理說,茶行這等規模的資產,至少也要三五位族老、七八房當家齊聚,開了祠堂議事才好。現在卻隻有大族老和三房的幾個閑人,還真是打算把自己當成無知小兒欺負了嗎?麵上不動,韓邈先上前行了大禮:“孫兒韓邈,拜見太叔祖。”這位大族老乃是韓相公的堂叔,地位排行在韓氏大宗也是數一數二的。見他恭敬,大族老嗬嗬一笑:“起來吧,今日尋你,也有些事情。”韓邈聽命起身,規規矩矩坐在了下首,目光明澈沉穩,對三房陪坐那幾個,連個眼風都欠奉。狐假虎威擺了這麽大架勢,卻未曾得到重視,韓霖的麵色立刻沉了下來,但是身為晚輩,此刻也不能打攪大族老說話,隻得暗暗捏住了拳頭。大族老卻似未曾察覺屋中的詭異氣氛,放緩了聲音道:“如今汝父仙去,你又年輕,怕是撐不起攤子。我同幾位族老商議過了,這茶行,就先交給三房的七郎操持好了。”韓霖應聲站了出來:“叔祖放心,侄孫定會悉心經營茶行!”說著,他頗為挑釁的看向韓邈。韓邈卻並未如他所願,露出驚訝或是痛恨神色,隻淡淡頷首:“全聽太叔祖安排。”就這麽認了?一聽這話,韓霖心頭不由一喜,臉卻沉了下來:“這茶行雖然交還了大宗,但是西韓執掌這麽多年,也從中得了不少好處。是不是該一並退還迴來啊?”作者有話要說: 甄道長:你真是個好人!韓邈:……(微笑)第15章 這話可就誅心了。“七叔何出此言?”韓邈轉過頭,第一次望向了韓霖,目中半點溫度也無。這一眼,讓韓霖心底戾氣愈盛,不由提了音量:“西韓隻是疏宗,兩代無人出仕,隻能捐官,卻在越州置辦茶園,不知錢財從何而來?”有肖念投靠,他還能不知韓氏相關的茶園究竟如何?偏偏其中有兩座,並不在茶行名下,而是掛在了西韓的賬上。天下二百餘茶品,以建茶最佳,鳳凰山北苑向來被皇家占據,隻出北苑貢茶。韓氏包下的幾個茶園,就在建州西南,距離鳳凰山並不算遠,出產的茶品亦不算差。然而除了福建路外,兩浙路亦是名茶薈萃,西韓的茶園選在了越州(浙江紹興),隻這兩個園子,少說也值幾萬貫!這麽大一筆錢,對於剛剛接管了茶行的韓霖而言,可是不容鬆口的肥肉!要圖窮匕見了嗎?韓邈長眉一軒,冷冷道:“七叔這話,端是不講道理。”“怎麽,西韓難不成想要吞沒家私嗎?”見他出言反駁,韓霖便如打了雞血一般,開口便道,“我韓氏向來同財共居,西韓這般分門別戶的,哪還有半點韓氏子孫的模樣?汝父獨掌大宗錢財十數年,說不得也有私改賬目,挪用祖產。如此行徑,怕是人人不容!”他越是義正辭嚴,韓邈的神情越是平靜,聽他念叨完,便道:“茶行的賬目,皆由肖管事執掌,若是更改,他定然一清二楚。若是七叔心存疑慮,不如開了祠堂,讓肖管事交出賬目,當著族人的麵好好查上一查。”此話一出,韓霖和肖念的臉色都變了。韓霖剛剛接掌了茶行,正是要大展身手的時候,若是此刻把賬目拿到祠堂上公審,不知要有多少雙眼盯過來,他怎會應允?而肖念額上的汗都下來了,茶行的賬目當然沒問題,可是萬一韓霖動了心思,非要他改呢?隻要一改,他就是夥同西韓傾吞賬目的幫兇了,別說是管事之職,下獄刺配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