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瓊看了看那隻手,又看了看自己的瓷瓶,最終咬牙湊了過去,往對方手心裏倒了一撮。這可是他從原來的道觀裏帶來的,沒剩多少了。韓邈:“……”看著掌心那撮白花花的糖粉,他一時也說不出話來了。按照常理,不該是遞過瓷瓶嗎?倒這麽一撮是什麽迴事?好歹也是久經曆練,韓邈控製住了麵上表情,穩穩收迴了手。也不顧及旁人目光了,拿指尖在糖粒上沾了一沾,放在嘴中,一股甘甜味道頓時溢了滿口。確實是糖霜,但是與尋常沙腳料不同,輕白晶瑩,味道純淨,且甚甜!韓氏商行走南闖北,貨物龐雜,韓邈自幼就學了一手挑貨的好手段。莫說是尋常的絹錦、香料,就是酒、醋、鹽、茶這等調料,嚐一嚐也能辨出其產地和品味高下。而蔗糖這一樣,產出不過福唐、四明、番禺、廣漢、遂寧五地,其中又以遂寧最上,四郡最下。遂寧所產的糖霜裏,又根據糖色和結塊大小,分做幾品。色紫質密者最貴,常作貢物獻入皇宮,京城、州府的顯貴,則多用團枝大小的琥珀色糖霜,那些如指節的色黃小塊,則是尋常人家用之。而最下品的沙腳下料,才是這等散碎模樣,色寡味淡。可是下料劣品,哪會有如此的甜度、色澤?韓邈立刻抽出了一方帕子,把糖粉倒在了進去,好好裹住,收入袖子。這才抬頭笑道:“未曾想還有這等好糖,不知道長是從何處得來的?”甄瓊此刻心情也十分複雜。這人不是很有錢嗎,一點兒白砂糖還要打包帶走?幸虧剛才沒把瓶子給他……聽韓邈突然開口,他這才迴過神,咳了聲:“就是隨便煉了點。”當初在觀裏做豆花的時候,因為是甜口更好吃,那便宜師父就買了不少紅砂糖。甄瓊偷摸弄了點迴來,嫌棄味道不純,重新搞了脫色結晶,才得了一小瓶。到了長春觀他都沒怎麽舍得吃呢,可不能再給別人了!煉的?韓邈雙眼微眯,笑容卻更親切了些:“丹爐裏還能煉出這等雪白的糖霜來?實在稀奇。”“倒也不用丹爐啦,尋常脫色即可。”甄瓊並沒興趣詳細講解,敷衍道。脫色是什麽?又怎會尋常?韓邈訝道:“我卻從未聽過此等法子,長春觀裏也從未見過,可是你從師父那裏學來的?”“那倒不是。算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吧。”甄瓊撓了撓腦袋,其實這是他當年跟師兄們學來的,用便宜糖析出好糖,向來是他們這些窮鬼們省錢的法子。韓邈眼睛一亮,不是就好!“甄道長丹術果真高明,非常人能及。”韓邈真心實意讚了聲,隨後歎道,“可惜這長春觀總歸門庭森嚴,說不好有多少嫉賢妒能者,似道長這般天資,怕是呆的不甚痛快。若是道長不嫌棄,不如下山,由我韓氏盡心供養!”作者有話要說: 甄道長:嘿呀,茶太苦,加點糖吧。韓邈:……宋代糖業是比較發達,也有了冰糖(當時稱作糖霜),但是沒有掌握蔗糖的脫色技巧。用雞蛋清脫色大概出現在元代,明代才正式有了黃泥脫色的白砂糖。所以,嘿嘿嘿~第13章 啊?這邀請來的太過突兀,讓甄瓊愣了半晌。怎麽就突然請他下山了?見甄瓊有些吃驚,韓邈笑道:“托道長之福,家祖母如今連丹都不怎麽服了,整日還勤練引導術,氣色愈佳。這等大恩,又豈是區區錢帛能答謝的?道長若是肯下山,韓家必然掃榻相迎,專門為道長僻出丹房。一應丹爐、器具、藥料,皆可隨意取用,不比山上要來的自在?”什麽都給嗎?甄瓊立刻心動了!且不說煉丹的藥料是否方便,隻韓家的夥食,就比山上好一萬倍啊!咽了口唾沫,甄瓊有些扭捏的開口:“煉丹可是極費錢的,需要好幾種丹爐,成套的度量器具,還有好些名貴藥料。這,這怎好意思……”不怕要求多,就怕無欲無求。韓邈立刻道:“我家乃是安陽韓氏旁枝,三代經商,先父還當過韓氏大宗的商行之主,也算小有家資。隻是些器具、藥料,還是供得起的。”“當真?!”甄瓊簡直都要搓起手了!他一個“金石派”的,待在“草本派”的道觀裏也不是個事兒。還不如弄個獨立丹房,經費不愁又有人養著,豈不美哉!“道長可是應了?”韓邈臉上的笑容簡直比春風還暖,“那我改日遣人來接。若有笨重物事,一並運下山便好。”“好!好!”甄瓊一躍而起,“我這就去收拾,明日一早就能搬!”肉啊!他終於能過上餐餐有肉的好日子了!哪還願耽擱,甄瓊匆匆行了個禮,一路小跑就出了屋。看著那興奮不已的背影,韓邈也鬆了口氣。養這麽個道士,又能花多少錢?況且他還是自家的恩人,既然在山上過的不好,不如直接請迴家供奉。祖母肯定歡喜不說,也能防備其他野道人登門行騙。況且還有這製糖的方子,隻要好生供奉,待之以誠,總是能談一談的嘛。端起已經有些涼的茶湯,韓邈一飲而盡,這才整整衣袍,起身去尋那監院了。※“什麽?你要離開長春觀了?”看到興衝衝迴來收拾丹房的甄瓊,段玄霜大吃一驚,“恩師待你還不夠好嗎,怎麽還要走?”段玄霜也是近幾日才被逼著來打雜的,實在是恩師來的太勤,而甄瓊這小子簡直是個狗窩裏生的,除了丹爐和放置藥料地方會上點心,其他就別提了,坐都沒處坐!況且恩師來了,總不能連口茶都沒得喝吧?隻是德高望重的煉師,如此行徑總有些“不拘小節”,不好讓下麵道童知道。段玄霜這個關門弟子,隻能可憐巴巴的親力親為,替恩師打點了。也正因此,他憋了滿肚子怨念。這哪是給他再收個師弟的模樣,怕不是要平輩論交,給自己再添個師叔了!而這樣的厚待,竟然沒讓此人感恩戴德。聽說他要走,段玄霜簡直一口氣都上不來了,他們都如此折節了,還留不住人嗎?“韓家要供我煉丹了!”甄瓊恨不能把這好消息吹上天去!這可是包吃包住包藥料啊,有幾個煉丹的能碰到這樣好事的?那賊道他真是抓的太值了!就為這個?段玄霜嘴唇都哆嗦了起來:“可是留在觀中,還有恩師指點……”長春觀可是大觀啊!若是恩師看重,這小子很有可能在十幾年後立下山頭,哪怕不是全攬丹房,也能管十幾號人,有大筆錢財進項,豈是一個商賈之家能給的?甄瓊同情的看他了一眼:“這事你不懂的,有錢沒錢能一樣嗎?”那飽含著炫耀和憐憫的微笑,讓段玄霜渾身都不好了!跺了跺腳,他也不再多言,轉身就跑出了門去。嘖嘖,總歸是有人嫉妒啊。甄瓊心滿意足的扭過頭,繼續打包起自己的東西。誰料沒過多久,就有童子前來,說赤燎子請他過去。跟那位師叔祖多少也有些交情,甄瓊也不好不辭而別,便跟著過去了。結果一進門,就見赤燎子麵色微沉,低聲道:“你當真不願留在長春觀,要下山受韓家香火?”香火?那玩意又不能吃,他下山是去煉丹的!但是看赤燎子臉色不大好,甄瓊也不好意思再炫耀了,隻道:“正是。韓家說會給我丹爐藥料,不如下山更為清閑。”他說的如此坦誠,倒是讓赤燎子無話可說了。畢竟這些日接觸,赤燎子也明白這小子心中隻有煉丹,沒有旁的念頭。如今山門裏勾心鬥角,還有人拿他當棋子使喚,可不就是下山更好。長歎一聲,赤燎子點了點頭:“也好。時日太短,我也沒教你什麽。這裏有本丹術心得,你拿去看看。若有疑惑,盡可寫信來問。”丹術心得可是煉師最寶貴的經驗,就算是入室弟子,也未能得傳承。這老道竟然要把心得送給自己?甄瓊也是個知好歹的,哪怕跟自己的門派不同,這樣的大禮也要珍之重之。雙手接過那略顯破舊的小冊子,甄瓊剛要道謝,就見老道遲疑片刻,又叮囑了句:“這書,咳,切勿帶入茅房啊……”甄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