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牧:“→_→小循, 你忘記玉邈是聽不見我的了嗎。” 江循伸著腦袋觀察著那雙腿,生怕他朝自己靠近:“……萬一能聽見呢。” 阿牧:“……” 江循望著那雙隨著人流一起湧動的腿, 修長筆直如同白楊,每邁一步,寬鬆輕薄的衣裳就被頂起, 隱約可見漂亮的肌肉線條, 饒是知道自己在躲藏中,江循還是忍不住把臉枕在了自己的胳臂上,欣賞著那一雙雙泥腿間那一抹亮到讓人頭暈目眩的光,喃喃自語:“……還蠻想他的。” 而不遠處的玉邈,完全無視了周圍那些難民望著他時敬畏的目光, 手提著廣乘,指尖無意識地在劍柄上摩擦。 緊貼在他腰間的單環玉沁出滾燙的靈力,燒灼著他的側腰肌,指引著另一半命玉的方向,溫潤流光在他腰間蔓延。 ——命玉在接近另一半時會產生特殊的感應,而自從江循從東山出逃,玉邈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這樣清晰的感應牽絆了。 ……他感覺起碼過了十年有餘。 玉邈記得自己曾在調查中查到應宜聲有一個故友,那人在應宜聲身死後,還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到殷氏為他收斂屍骨,才一路循跡追到這裏的。 他想,江循如果得到消息,總會趕來這裏。 隻是沒想到他會來得這樣快。 玉邈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那擁擠的人群中,強行按捺住自己跑過去把那個髒兮兮的家夥拎起來的衝動。 此處人多,不好下手,若是嚇跑了更不好收場。 ……況且這家夥還有可能變貓逃跑。 那廂,江循緊張得很,把陰陽抱在懷裏,陰陽傘骨上流轉的靈氣盡數被那混沌兇獸所製的傘麵吞沒,兇氣與靈力相濟,倒是兩兩抵消,因此江循並未察覺到那灼燙的感應之靈,也未察覺到數米開外,一雙正盯緊了他的冷淡眸子。 或許是因為太緊張,江循出了一身冷汗,風一刮也覺不出冷,隻覺得疲倦潮汐似的湧上來,他蒙著頭往前移動,不知這麽蹲了多久,再一抬頭時,竟然已經看見了粥棚的暖棚支架和篷蓋布。 這裏的陳設簡陋得很。一個半人高的大號木粥桶擺在一麵有點簡陋的木桌上,一方地灶還在熊熊地燒著火,上麵架著一口大鐵鍋。粥棚背靠著一麵垂直的峭壁,三麵掛簷板上已經生了黴菌,菌群已經深入木質當中,留下斑斑點點的陳跡,但看樣子曾被粥棚的主人精心地刮過,黴斑四周還殘留著新鮮的翻卷的細木茬。篷蓋布是粗麻質地,盡管難看了點,但勝在厚實。天從剛才起就沒停過雨,細小的雨絲兒撲在麻布片上,發出悅耳且節奏急促的沙沙聲。 接受施粥的難民們人手捧著一隻瓷碗,有的捧著兩三個,或大或小,花花綠綠地暖在手裏,每個人的眼睛都鎖著那冒著騰騰熱氣的木粥桶,還有粥桶不遠處的地爐。 地爐底下的火燒得正旺,潮濕的木柴在灶內劈劈啪啪地燃燒著,很快,新一爐的粥就出鍋了。 江循抬起眼來,隻見一個穿著天青色衣裳的人勉強抱著那雙臂合抱都抱不過來的大鐵鍋,勉強登上桌子,將那泛著濃鬱動人的小米黃的粥傾入粥桶中,發出粥狀物互相融合時特有的粘稠聲音,同時激出一片甜美的粥香氣息。 整個粥棚裏隻有他一個人在忙碌,但一切卻意外地井然有序。每當青年倒粥的時候,或是掀開熱氣騰騰的鍋蓋的時候,難民群中都會發出一陣騷動,但都是善意的,眾人會按照順序一個個入棚,接受施舍。 站在高處的青年把鐵鍋放迴鍋灶上,添水,加米,重新做上一鍋後,重又躍迴木桌之上,用長粥勺在木桶裏攪動一個來迴,把勺頭在桶身上磕出悶悶的響聲,這才迴過身來。 江循也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意外的清秀普通,平平無奇得很,長相屬於丟在人堆裏很難找出來那種,氣質溫柔得像是一泓暖春湖水,說實在的,江循根本無法把他和應宜聲聯想在一處。 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捧著一口海碗,眼巴巴地等在青年腳下,一雙紫葡萄似的眼睛透亮澄澈,青年看著那小女孩,淺淺一笑,蹲下身來。他的聲音倒是好聽,與他的氣質相稱得很:“給你盛滿,好不好?” 小女孩點點頭,弱弱地說了聲“謝謝”,那青年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頭發,但小女孩往後一縮,小聲道:“……頭上有蟣子,不幹淨。” 青年竟半分也不介意,就地跪下身,在小女孩肮髒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小女孩有點兒羞澀地低頭,說:“……我知道規矩的。我爹爹教過我。” 說完,她就跑到了暖棚後方,江循遠遠看著,那裏擺放著一個和這粥棚的簡陋陳設極不般配的牌位,紫檀木所製,上麵的字是鍍金的,下麵還放著一爐高品檀香,一線香正嫋嫋地冒出青煙。 小女孩端端正正在牌位前跪下,一拜到底:“願應宜聲哥哥大福大吉,順遂如意。” 青年的臉微微發了紅,盛了滿滿一碗粥送到了小家夥麵前,小女孩再次道了謝,謹慎地接過,一步一踱地走向了自己路邊斜躺著的生病的父親。 ……江循覺得就現在的自己而言,不把應宜聲的牌位搶過來砍成劈柴都是好的,還指望自己祝他大福大吉? 但看著這青年小媳婦似的麵相,江循又提不起來質問他的興致。 看來來這裏求粥的人,都要為應宜聲道一聲福報,從側麵證明,青年是真的以為應宜聲死了,不然不會讓人對著他的牌位下拜祝禱。 據說這青年在此地已近十年,一到災荒之年便開粥棚周濟災民,這些米也不知道從何而來,在這南蠻之地怕是不好尋來,饒是如此他還是堅持了下來,這不禁讓江循好奇,他究竟是應宜聲的哪門子好友。 若是生死之交,應宜聲沒道理要瞞著他自己還活著的事情。 若是萍水相逢,什麽人能為對方這樣行上十年的善,積上十年的福報? 江循想著便要起身,可不知道是蹲得太久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他一陣頭暈,險些直接倒在地上,身上的泥水已經幹涸,凝結在皮膚上,幹癢燒痛得厲害,這股熱力似乎透過江循的皮膚,直接灼到了骨肉裏。 剛開始他還樂觀地認為,保不齊是因為那片遺失的神魂就在不遠處,但很快,周身泛起的砭心刻骨的冷就讓他意識到,似乎不是這麽一迴事。 眼皮沉重得如墜千斤,腰酸到壓根兒挺不起來,腳心放射性地麻癢著,一直蔓延到大腿腿彎處,他正難受得喘不上氣時,就見視線餘光中一直晃著的琉璃白邁步向前走去,徑直走到了那青年的麵前。 陡然來了這麽個衣著整潔端方無比的人,青年也是一愣,打量了玉邈兩眼,待到目光鎖定在他腰間的玉飾時,他的臉色驟然變青。 青年立即挪開視線,用勺子在粥桶中攪拌,聲音裏的惶急通過他的動作一並把他出賣得幹幹淨淨:“公子……公子想要些什麽?我這裏隻施善粥,別的什麽都沒有……” 玉邈當然不會理會他的閃爍其詞,坦然道:“我是逃難的。請給我一碗粥。” 青年:“……” 江循:“……” 青年看樣子很想吐槽點兒什麽,但是他還是忍住了沒吭聲,俯下身從桌後挑了一隻印著青花的海碗,盛了一勺,慌亂地推給了玉邈:“好了,請……請公子離開。” 玉邈端著碗,神色坦蕩:“不需要我對應宜聲說些什麽嗎?” 青年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不,不必了……” 玉邈卻猛然往前欺近一步:“我還是想親自到他墳上為他上一炷香,他的墓聽說就在附近,可以麻煩帶個路嗎?” 青年被唬得差點兒從桌子上掉下來,而難民們也發現了不對,前排的人紛紛騷動起來,推擠擁亂著,把昏昏沉沉的江循推得晃來晃去,鬧騰中有幾隻腳踢在了江循的後背上,他也覺不出疼來。 難受,渾身發冷,喉頭刺痛,連話也說不出來。 那邊的玉邈還對江循的情況渾然不覺,一把抓住了試圖後退的青年的衣襟,將那縫縫補補了多次、連原色都淡了許多的天青色襟袍拉在手心中。 與宮異相處多年,這觸感材質他隻需上手一摸,便知並非凡品。 他盯準了那青年,低聲問:“你是宮家的人?應宜聲屠宮氏滿門,你為什麽還要供著應宜聲的牌位?” 青年慌了,他不管不顧地朝後一閃,縱身躍下桌子,竟在空中便消匿了身形。 轉眼間,玉邈手中就隻剩下一塊被撕下的天青色衣襟迎風招展。 玉邈一皺眉,繞到青年消失的桌側—— 那裏赫然結著一片法陣。 他本想追去,可迴頭一看,便見江循倒在了人潮湧動之中,肮髒的泥沙將他的臉糊得亂七八糟,卻也掩蓋不住從他皮膚下透出來的異常病態的紅。 無數雙腳踩踏在他的身上,他也渾然不覺,隻是用右手把陰陽緊緊摟在自己懷裏,像是怕遺失什麽重要的寶貝。 江循其實還有意識,隻是沒有痛覺了,他隻能感覺到有一隻腳從他的手指上踩過去,他還緊張了一下,等發現對方踩踏的是自己的左手時,他又長長鬆了一口氣。 許久未病,他居然到現在才遲鈍地發現,自己發燒了。 ……媽的就不該主動淋雨。 這也是江循在昏厥過去前腦海中最後一個清晰的想法。第83章 爛柯山(三) 江循再蘇醒過來時已是深夜時分, 眼前一片白花花的發亮, 緊接著是一片橫飛亂撞的金星, 等到金星稍定,一切東西才分明起來。 望著眼前雕鏤著江南式精致描花的床頂,江循的大腦機能緩慢地恢複著, 以消化眼前的情況。 在體內翻滾作亂的魔氣已經被清得一幹二淨,但由於江循的身體判定他是主動承受這場潑天大雨,又不是什麽致命的傷害, 因而拒絕給予修複。 江循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燙得他立即把手縮了迴去。這一碰之下,他才發覺自己渾身發疼, 從胯骨軸到胳膊的關節都像是打斷了又重新接迴去似的,喉嚨更像是被硬塞了一把滾燙的香灰, 灰土撲喉,難受得他伏在床沿兒幹嘔了幾嗓子, 隻牽得胃部繩絞似的生疼一陣,什麽也沒吐出來,隻有些清冽的茶水順著他的口角滴落下來。 盡管身體告急, 但當江循一低頭, 發現自己幹幹淨淨地穿著一身兒琉璃白衣時,他差點兒嚇得從床上滾下來。 一個激靈翻身坐起,因此又頭暈目眩了半晌後,江循才意識到—— 屋內沒有人,隻有絲絲縷縷的藥香盤桓。 媽的此時不跑更待何時啊。 就玉九那個睚眥必報的性格, 自己擅自跑路,被他逮到除了被先x後x之外就沒有別的選項。 江循全然忘了現在的自己實際上已經比玉九吊出了三四個次元,一心隻想著在小樹林裏的激情一夜後自己腿軟到下不了床的淒慘境遇,隻是迴想一下就覺得臀溝發涼菊花發緊,幾乎是沒什麽猶豫,他就翻身下床,穿上那已經掉了底兒的玄色靴子,翻了窗戶逃命去也。 翻身落在青石板道路上,江循又是一陣難受犯暈,踉蹌了幾步後,抱著街邊的一根廊柱就不撒手了。 雨後的涼氣兒絲絲縷縷地順著他的腳踝往上冒,讓他兩腿隱隱發著抖。看他這副狼狽樣,秦牧有點兒心疼:“小循,病了就好好休息啊。” 若不是那魔氣侵體,讓小循分身乏術,他也不會一下就被小小的感冒發燒給放倒。 江循還是燒得有點兒迷糊,抱著柱子蹭了兩下,忍住了想吐的感覺,眼角都被生理性眼淚憋得亮晶晶的,才感覺身上好受了些。 他掙紮著爬起,威武不屈且簡單直白道:“……我不想被草。” 秦牧:“……○| ̄|_。” 等到頭不那麽暈了,江循才辨認出來,這是夜間的爛柯鎮,也是他白天放縱著亂跑一氣、最終作死成功的街道。 重迴這裏,江循有種莫名的羞恥感,掩麵扶牆一點點繞過街道,同時試圖說些別的來岔開話題:“阿牧,你還記得嗎?……那個施粥的,玉九說他是宮家的人?” 秦牧很快乖巧地被岔走了話題:“是,而且他看到玉邈之後就特別緊張,好像他認得玉邈似的……” 江循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他不是認得玉九,他應該是認出了玉九的那塊玉……” ……也就是說,他有很大可能是仙道中人。 那身天青色的衣服雖然縫縫補補地打了不少補丁,但江循第一眼看過去就覺出了不對勁。 ……宮氏的人? 宮家不是已經被應宜聲滿門滅盡,隻剩下宮異一人了嗎?那青年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再者說,一個宮家人,怎得會為應宜聲積累福報? 若說是應宜聲的擁躉或崇拜者,也不至於做到十年積德行善這種程度吧? 雨已經停了,街道間磚縫間積起了一個個小水氹,每個水氹裏都藏著一個小小的月亮,照亮著夜行的路。 眼看著一人一魂行到了街拐角的位置,江循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 與其說那是腳步聲,不如說是水響。 有人在暗暗調用靈力趕路,縱身在半空中,既輕且疾,猶如踏風行雲,根本沒有和地麵接觸的響動,唯有靈力將小水氹裏的積水激蕩起來,發出細細的水響。 若不是耳力超群,是絕聽不出這細微到近似於無的響動的。 南蠻之地,饑荒之年,整個爛柯山周遭也就爛柯鎮還有點兒人氣兒,這裏倒沒有宵禁不宵禁的說法,但經過這些日子流浪貓一樣的生活,讓江循對一切來自未知的風吹草動都格外敏感。 他一個閃身,背靠在了潮濕生苔的街角牆磚上,凝神屏氣,強忍著調集靈力帶來的暈眩感,手掌一個翻覆,陰陽就在他手中悄然無聲地盛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