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拌餃餡,擀餃皮等等雜活兒全落在了江循一人頭上。 亂雪幫忙拌個餃子餡還是綽綽有餘的,秦秋這個哥吹,自然是在一邊不遺餘力地蘇江循:“……哥哥真是心靈手巧,有哥哥在,小秋什麽都不用學。” 江循逗她:“若是哥哥正道除魔去,你也不幫襯著點兒啊?” 秦秋嬌俏地一嘟嘴:“若是要正道除魔,小秋就跟在哥哥身後,給哥哥布陣法。” 江循這邊忙著包餃子,展枚則負責燒水,清洗碗筷,那隻黑狗蹲在他腳下,晃著尾巴汪汪叫;紀雲霰沒有吃餃子的習慣,便帶來了豫章紀氏的幾壇上好陳年老酒;江循攛掇著宮異吹個小曲助助興,差點兒遭到追打,不過,最後他還是不情不願地吹了一首表達歡慶喜悅的宮氏名曲《雅月》。 玉邈被派了切仙果的活計,正將一盤蟠桃擺上桌子,偶一迴頭,正巧和忙碌中的江循視線相撞。 江循周圍有秦秋和亂雪簇擁著,自然不能和自己多說些什麽,玉邈正欲調轉視線,便見江循衝自己快速拋了個媚眼。 ……他的臉頰兩邊無意間蹭上了兩道麵粉,像極了貓須。 玉邈低下頭,輕聲一笑。 窗外剛下過一場雪,在夜中彌彌地發出亮光來,清寒之氣被完全隔在了窗外。而在屋內,切好的鮮果馥鬱芬芳,溫好的酒暖香濃鬱;臨近的小廚房裏,已經包好的金銀餃子在沸水裏浮沉,翻湧著小小的泡沫與熟透的溫暖味道。 在這樣混合且諧調的香味中,樂禮立在房間角落,輕輕在畫紙上落下最後一筆,完成落款。 冬日飲宴,與同窗會於白露殿側殿,作此畫留念。第50章 蛇娘娘(一) 丁未年六月, 以玉邈為首的一批子弟在曜雲門結業。 戊申年三月, 東山玉氏家主玉中源得道升仙, 要去人間曆劫三年。玉家一應家事,均交九子玉觀清操持代理,其餘八位兄長輔助。 戊申年四月初, 展氏和樂氏合辦了六大仙派的清談春會,秦家大公子秦牧與玉家新家主玉邈在宴席上,目不相交, 袖不互碰, 擦肩而過時,甚至連個餘光都不分給對方, 不管由誰看來,這二人都是相看兩厭。眾人議論紛紛, 認為玉秦兩家的世仇怕是百年難解了。 戊申年四月末,虎澤澗附近的村落中出了怪事。一個年近五旬的老婦自扼而死。家人發現其屍身時, 她雙手握頸,喉管已斷,死相淒慘。 常人根本不可能扼死自己, 更別提一個普通年邁的老婦, 仵作驗屍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更古怪的是,老婦與其孫子同住一屋,老婦死去後,她年僅五歲的小孫子不翼而飛, 而屋旁的草木傾倒,腥氣撲鼻,布滿了蛇行之跡。粗略估計,當夜得有百餘條蛇經過。 ……要說起來,江循隻在大學食堂打飯時見過此種盛景。 虎澤澗屬於漁陽秦氏管轄範圍的邊境地帶,調查起來有諸多不便,但江循還是帶著亂雪毅然前往。 近來,秦夫人楊瑛已經快把江循逼成半瘋了,隔三差五來找他談心,每次的開場白都是“牧兒你年齡也不小了,也該考慮終身大事了”,套路得讓江循心累。 為了躲相親,江循毅然決然地向秦家主請命,來調查虎澤澗之事。 往虎澤澗去的路上,江循共下劍吐了兩次。擦著嘴重新往劍上爬的時候,他虛弱無力地對亂雪道:“……你飛低點兒啊。” 亂雪自知惹禍,一邊心疼地拍著江循的背,一邊解下腰間水壺,給江循漱口:“公子,我,禦劍不好,對不起。” 江循扶著亂雪的胳膊,安慰地拍了拍:“沒關係,是我不好,我容易暈劍。” 阿牧插了嘴:“……小循你明明沒有暈過玉邈的劍。→_→” 江循驕傲臉:“那當然,玉九是誰啊。” 阿牧:“……○| ̄|_” 害得自家公子身體不適,亂雪愧疚得眼圈紅紅的,囁嚅道:“那我,飛低一點。” 一起步,江循就意識到亂雪果然是個實誠孩子。 ……離地1.5米的高度,絕對稱得上低了。 即使這樣,亂雪還是小心翼翼的,雙手抓著江循的手,掛靠在自己腰間,緊張詢問:“公子,還暈嗎?” 江循:“……亂雪,我覺得咱們還是下來走路吧。反正離虎澤澗不遠了。我正好下來溜溜彎。” 結果,兩人還是選擇了最為安全的步行。這導致他們進入有人煙的地帶時,天色已近傍晚。 臨近虎澤澗共有兩個村落,名為山陰、山陽。兩村落在山中,如分立的兩片孤島,開門見雲,雲深不知幾許。此地常年潮濕,叢林密布,常有野物出沒,又多山珍寶樹。這兩樣便成了兩村居民主要的生活來源。 出事地點在山陰村,江循和亂雪自東麵上山,便先進了山陽村。此地倒是安詳和樂,家家戶戶炊煙嫋嫋,三兩垂髫小童拉著自製的風箏歡笑奔跑,趁著東風未盡,比賽誰的飛得高些。距此不遠的石河灘邊遠遠坐著幾個垂釣的人影,幾個老者在對弈、擺古、談天,倒是有些桃花源的意味。 江循攜亂雪走向正在談天的幾位老人,而二人不同於本地人的裝束也招致了老者們的注意,幾雙渾濁的眸子齊齊鎖準了江循的臉,接下來便是他玄衣紅袍的裝束和腰間的金蹀躞。 江循倒也坦然,大步走近後,先恭敬地施上一禮,才開口問道:“老人家……” 還未等江循報明來意,其中一個老人便皺起了眉頭:“你們不會也是來問山陰的事情的吧?” ……“也”? 不明情況的江循隻能賠笑:“是。” 幾位老者的臉頓時集體皺成了樹疙瘩,互相看了一番後,那最先應聲的老者便擺擺手:“我們什麽都不曉得,不曉得。我們同山陰村沒有交遊。” ……有問題。 然而,問題再大,江循也不能撬開幾個老人家的牙關問個究竟。確定眼前這些老者都是如假包換的人類後,江循便領著亂雪,乖乖地直奔山陰。 山陰村距山陽村不過七八裏路,穿過一片樹林便能到達,但越靠近江陰村,荒僻之感越盛,江循的鼻腔裏滿滿彌漫著腐爛枯葉的氣味,糜爛稀糊的葉子踏在腳下,發出叫人惡心的唧唧水響。 江循正走著路,突覺背後生寒,乍然迴首,掃視四周,拈起靈訣,以感知是否有魔力的流動。 很快,他鬆了一口氣。 江循突然停步,引得亂雪也站住了腳:“公子,怎麽了?” 確定並無異常後,江循牽住了他的衣角,答:“無礙。” ……應該沒有人偷窺自己吧,僅僅是錯覺而已吧? 二人繼續朝山陰村方向進發。腳步聲消失之後,那被瘴氣和潮氣濡染到腐爛的漿樹葉堆,奇異地發生了形變:一條細長頸子的銀環蛇從其中鑽出,吐出鮮紅的信子,豎瞳泛綠的蛇眼中毫無感情,呆滯麻木,身上片片的蛇鱗被月光映出了惡心的油亮色澤。它朝著二人前襟的方向觀察了一會兒後,便呈s型貼地遊走,追隨二人背影而去,悄寂無聲。 在一輪巨大的圓月掛上西天的夜幕時,江循他們總算到達了山陰村。 沒有一個人的山陰村。 連蟲鳴聲都沒有的山陰村。 沒有炊煙、沒有燈光的山陰村。 看著眼前的一切,江循有了掉頭迴家相親的衝動。 他麻利地躲在了亂雪身後,雙手抓住他的衣服,下令道:“我們走。” 亂雪從不會對江循的命令產生任何懷疑,即使是保持著這麽一個詭異的體位時也是如此。他一步步朝前走去,右手扶著劍柄,左手護著江循,隨時提防著有敵來犯。 他實在是太過小心,反倒忽視了腳下,腳底傳來類似枯枝折斷的哢吱一聲時,他才一驚,低頭看去—— 在他腳下,躺著一隻身首異處的竹蜻蜓。 亂雪歪了歪腦袋,清澈的眼瞳中滿是疑惑,而下一秒,黑暗中就直撲來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抱住亂雪的大腿往後一推,亂雪意識到來者是人,也不反抗,自行往後退了兩步,擋在江循麵前,麵色警惕。 那小男孩趴在地上,似乎在摸索些什麽,而捏到那隻碎裂的竹蜻蜓時,小家夥呆滯了三秒有餘。 江循識時務地放開了捏住亂雪衣角的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事實證明,江循很有先見之明。 “嗚哇——” 小男孩不鳴則已,一開腔哭喊聲就直幹雲霄,唬得亂雪臉色都變了,撒開了劍柄,單膝跪地:“怎麽,怎麽了?” 男孩悲傷地抹著眼淚,哭得直打嗝兒:“你……你賠!我的竹蜻蜓,我做了好久的!我……嗚啊——我剛才在窗戶那裏玩,不小心飛出來了,我費了好大工夫才悄悄溜出來……給你踩壞了!!你賠你賠!!!” 江循聞言,稍稍闔上了眼睛,用靈力探查了一下,一顆狂跳不止的心髒才在腔子裏安定下來。 山陰村並非空村,家家戶戶都有人在,隻是他們不開燈,不開灶,不吭聲,隻躲在屋裏,不敢出門。 ……果然很奇怪。 江循無意在這裏多耽擱時辰,拉拉亂雪:“快些走,這裏不安全。” 拉了一下沒拉動,江循才轉過臉去,發現亂雪竟然被纏得眼淚汪汪的,手足無措地直盯著自己瞧,帶著哭腔委屈道:“公子……公子,壞掉了……怎麽辦?要賠的……” ……失誤。他竟然忘了亂雪隻有五歲孩童的心智了。 江循鬱悶:“一個竹蜻蜓而已。今夜你再做一個,明天早上賠給他不就結了。” 沒想到那小孩子卻率先發了難,不依不饒,哭唧唧地哼:“不要!這是我親手做的,我第一次親手做的玩具,一次都沒有玩過……娘親說蛇娘娘這月要從村裏挑童男童女吃,不準我出門,說會撞上蛇娘娘,被蛇娘娘挑中……我為了弄這些碎竹片,足足挨了兩頓打,現在全都沒有了……我……嗚啊——唔?” 在小家夥碎碎念到一半時,江循便俯下身來,拿過那裂成兩半的竹蜻蜓,在指間一翻,再一覆,一隻完整的竹蜻蜓便出現在了江循掌心中。 男孩的眼淚還掛在腮上,呆愣愣地望著完好無損的竹蜻蜓,揉了揉眼睛。 ……這複原能力真好用。 江循把竹蜻蜓朝上輕輕一丟,男孩立刻伸了雙手捧住,檢查一番,發現的確連個擦痕都沒有,才仰起頭來,望著江循,眼神如同仰望天神。 江循把手掌壓在了他的頭發上揉了揉:“男兒有淚不輕彈,懂不懂?” 亂雪和男孩同時擦擦濕漉漉的眼睛,乖巧地接受了訓誡:“懂。” 見男孩的情緒穩定下來,江循便趁機深問了下去:“誰是蛇娘娘?” 男孩用衣袖用力抹抹鼻涕:“蛇娘娘住在虎澤澗裏頭。一年要吃兩個小孩子。……不然,蛇娘娘就不讓爹爹他們進山林。進去了就會被吃。” 江循微蹙眉:以前怎麽從未聽說過虎澤澗有個蛇娘娘?這麽赤果果的妖魔作祟,秦氏就沒個人出來管一管? 江循繼續問:“你知道蛇娘娘是何時現身的嗎?” 男孩自從瞻仰過竹蜻蜓恢複原樣的神跡之後,對江循完全是有問必答:“是去年來的。……去年村裏死了不少叔伯,大家商量著要建蛇娘娘的祠堂,要籌錢。我爹爹賣了一件銀狐皮才湊齊的錢呢。” 這麽算來,蛇娘娘駐紮在虎澤澗,也不過一年有餘? 江循還未進一步發問,那男孩便很乖覺地搶答:“你們是不是還要問胡大娘家的事情?我娘今天告訴我說,胡大娘就是因為不想自己的孫子被吃,要搬去山陽村,結果就被蛇娘娘下了降頭,死掉了。” 江循斟酌了一下言辭,問:“你們……要如何獻祭給蛇娘娘?抽簽嗎?” 男孩顯然還不知道害怕為何物,蠻爽朗地答道:“不知道。蛇娘娘春秋兩季會來,她自己挑選小孩吃,也不知道誰家會被選中。” ……媽的這妖魔一年要來吃兩次豪華自助,也不怕撐著。 小男孩捧著竹蜻蜓,頂著張淚痕未幹的小臉道:“……蛇娘娘今天晚上就來。我先迴家去了,要不然我娘親找不到我,要著急的。” 目送著那小男孩的背影登登登地消失在夜色中,江循的嘴角微微抽搐。 不是吧?要不要這麽寸? 《獸棲東山》原著裏可沒提過這一節,畢竟照原主的尿性來看,說親議婚這種事情他該無比熱衷才是,不會像自己這樣,為了躲避親事,大晚上地跑到這裏來抓蛇…… 還沒等他想完,亂雪就猛然大叫一聲,嚇得江循一個倒仰跌坐在地,他剛準備伸手去抓亂雪問問他鬼叫些什麽,就見那家夥竟然無情地拋棄了自己,一騎絕塵狂奔而去。 很快,在不遠處,傳來了兩具肉/體的沉悶撞擊聲,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個熟悉到過分的聲音。 “喂!!你……你?抱什麽抱啊!你這是不敬!你這是犯上!我……我宮家家主……你——唔!不許摸我的腰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