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拍蠻06


    被發配去贛州的堂兄……


    這戚潯哪能知道, 她眨眨眼:“當初戚家幾支皆獲罪,被判死罪的和流放的不知多少, 這些年他們全無音訊, 我自不知的,王爺為何有此問?”


    “昨日在國公府,我看到你姐姐在等從贛州送來的迴信, 小廝說, 她等的是家裏人的信,我便想到, 她許是與你這個堂兄有聯絡。”


    傅玦波瀾不驚的道:“當初為你除罪籍時, 我特意去看過你家的案子, 如今活在世上戚家人還有幾個, 其中一個便被發配去了贛州。”


    “此人當年也是被牽累, 後來去贛州做苦役多年, 他們應該此前便聯絡了上,最近還有書信往來,她未曾與你提過嗎?”


    戚潯一時心跳如鼓, 當初戚家人被發配至各處, 又都是罪役, 是極難再迴京的, 因此她並未想過會與戚家人碰見, 可如今,怎還有個堂兄與戚淑來往頻繁?


    戚潯強作鎮定, “或許是告訴我堂兄, 我還活在世上?”


    傅玦道:“的確有這個可能, 不過你這個二姐心術不正,或許還有別的打算, 尤其,她並未向你提起過這個堂兄,你不覺古怪嗎?”


    戚潯不覺得古怪,戚淑當年狠心拋下妹妹,如今再聚,一來的確將她當做唯一在世的血親,二來,也是覺得她有可利用之處,自然不會對她和盤托出,她如今擔心的,是戚淑這封信寫了什麽。


    戚潯看著傅玦問:“王爺可知我姐姐等這封信的緣故?”


    傅玦搖頭,“我也隻是偶然碰見,見她與小廝在說話,這封信大抵送出去沒多久,許是有要事,她等的很急,日日去門房上查問。”


    戚潯覺得不對勁,她已經半個多月沒見過戚淑了,如此算起來,豈非正是送信的時間?也就是說,戚淑前次與她見麵之後,立刻便給這個堂兄送了信……


    如果隻是單單告訴那堂兄他們姐妹重聚,她又何必這樣著急等迴信?


    戚潯心底生出不祥的預感,可當著傅玦的麵,卻不能露出分毫,“原來如此,但她並未與我提起過這個堂兄,或許是他們私交更甚於我吧。”


    見她故作輕鬆,傅玦道:“那你對她應當更戒備些。”


    “是,我會的。”


    傅玦的每一句叮囑都是為了她好,戚潯心底自是動容,卻苦於不能對他道明實情,迴想起前次與戚淑相見,她又覺自己或許已經漏了破綻。


    案子正棘手,又出此差池,戚潯眼底生出些許焦灼,傅玦這時看向一旁的屍體,“死者的身世既然查出,你有何想法?”


    戚潯將雜亂心思壓下,正色道:“不像是陌生人臨時起意,今日我們去了城南發現屍體之地,也找到了案發之處,如果死者被陌生人強行擄進火神廟,那她身上的淤傷應該更多,我覺得是相識之人所為,隻是眼下和兇手有關的線索還不夠多。”


    傅玦繞著停屍的長案走了幾步,“如果是相識之人,那多半是與她有仇之人,兇手手段兇殘,動手之時便是報著要她性命之心。”


    戚潯接著道:“火神廟本就偏僻,如果將屍體留在火神廟,說不定要隔更久才會被發覺,可兇手卻將屍體送到了橋洞之下,那橋下是堆積醃臢之地,兇手將死者屍體與那些東西扔在一處,的確看不出絲毫憐惜與愧疚,且那地方,若不下雨的話,也更容易叫人發現屍體——”


    傅玦聽到此處,忽然眸光一沉,“兇手犯案,卻不毀屍滅跡,且還有意像世人展示他的罪惡之行,這樣的人對道德人倫和律法毫無敬畏之心,極有可能連續作案。”


    戚潯背脊發涼,“可能有何預防之策?”


    傅玦略作沉吟,將門口的林巍叫進來,吩咐道:“去巡防營說一聲,這兩日加緊城南的巡邏,尤其在晚上。”


    林巍應聲而走,傅玦道:“若兇手真要繼續犯案,防備是防備不住的,隻有早點將人捉住,才能永絕後患。”


    戚潯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可看著屍體和一旁的物證,卻覺毫無頭緒,“廖晚秋的家宅和鋪子都排查了,如今李捕頭和宋少卿正去查問她的幾個好友以及姑姑,不知能否有所獲。”


    直等到下午,宋懷瑾和李廉才到了義莊,得知廖晚秋慘死,她的姑姑廖氏跟著一同前來認屍,同來的,還有廖晚秋的表哥嶽清洺。


    一進義莊,廖氏便哭紅了眼,待看到廖晚秋不成樣子的屍體,更忍不住痛哭出聲,嶽清洺在旁勸慰,看著廖晚秋的屍首,也露不忍之色。


    李廉道:“和廖晚秋關係親近的人都問過了,她姑姑說廖晚秋幼時多病,長大了也要日日喝藥,因此以前不愛出門,認識的人並不多,同齡的男子,也就和表哥嶽清洺關係親厚一些。”


    嶽清洺年過雙十,模樣周正,陪在母親身側,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傅玦和宋懷瑾皆打量此人,李廉對他們搖了搖頭,當即打消了他們的疑慮。


    廖氏哭完了,抹著眼角道:“晚秋是個苦命人,她母親也是個老實本分的,我還未出閣之時,我們關係便頗為親厚,後來她走得早,晚秋性子隨她,也惹人喜愛,隻可惜體弱多病,如今……如今還遭了這樣的難。”


    見母親哭的可憐,嶽清洺也紅了眼,“晚秋妹妹性情良善,平日裏也喜讀書識字,若是舅舅還在世,或許還會讓她去讀學堂,可惜……”


    廖氏哽咽道:“此事都怪晚堂和他媳婦!”


    宋懷瑾這時道:“問了她兩個手帕交,也說她們常常相約去買書,去廖家廖晚秋的閨房裏搜查之時,的確看到案頭擺著書本。”


    屍體麵目全非,說是認屍,不如說是認遺物,廖氏和嶽清洺得知如今還不能領迴屍體安葬,自然也不好在義莊久留,沒多時便離開。


    他們走後,傅玦才問:“嶽清洺並無嫌疑?”


    李廉點頭,“不錯,二十那天晚上,嶽清洺一直在家裏沒有出門,他們家上下都可為他作證。”


    傅玦道:“這個兇手手段狠辣,性情也十分古怪,有繼續作案的可能,你們要抓緊查探,此外,長樂郡主還未歸家,你們可知曉了?”


    李廉道:“孫指揮使去了衙門找了大人,適才衙門已經派人知會了。”他看了一眼廖晚秋的屍首,“昨日知道死者不是郡主,還以為郡主會迴來,如今外頭不太平,可千萬莫要出事。”


    傅玦思索片刻,吩咐宋懷瑾,“衙門的人主要查這個案子,你們大理寺派一部分人找孫菱的下落,本王亦會令刑部幫忙盯著。”


    宋懷瑾連忙應下,“那如今是否要去廖晚秋常去的書局查問查問?”


    李廉道:“也隻有這法子了,廖晚秋平日裏也無別的愛好。”他又看向戚潯,“今日複驗可有所得?”


    戚潯將死者背脊的淤傷解釋一遍,“廖晚秋的燈籠和油紙傘都不見了,應該是被兇手收走,兇手拋屍之時,從火神廟到水渠要走不短的一段路,他的力氣不小,要麽習武,要麽常做重活,我想了想那天雨夜的情形,覺得兇手很有可能和死者見過且還算麵熟,至少是風雨夜相遇,未曾讓死者第一時間生出戒備的關係。”


    宋懷瑾和李廉對視一眼,道:“尋常女子被玷汙的案子,的確多為熟人作案,可這案子是奸殺,兇手手段更是殘忍,兇手的身份便值得推敲了。”


    傅玦道:“先走訪廖晚秋可能接觸到的一切去處,兇手行兇作案,不可能全無痕跡,尤其二十日這一夜狂風暴雨,他卻夜間出行,很容易留下線索。”


    宋懷瑾和李廉應下,李廉道:“他們常去的書局,都在永昌坊和永康坊兩處,我們現在便去查訪。”


    一聽有永昌坊,戚潯想了想也道:“那我去永昌坊看看?”


    戚潯跟著跑腿,眾人也習慣了,自然無異議,一旁的傅玦聽到她要去永昌坊,眼瞳微微一暗,他道:“你們去查,本王去見見覃大人。”


    眾人出後堂,在義莊門口各行一方,傅玦馬車走出一段,掀簾迴看之時,果真看到戚潯催馬往西邊永康坊去,他在馬車之中沉吟未語,一直到馬車在京畿衙門之前停下。


    下馬車之後,傅玦吩咐林巍,“派個人去永康坊那家點心鋪子外守著,看看今夜戚潯迴不迴去,看看除了點心鋪子的掌櫃之外,她還見了何人。”


    林巍麵色微變,傅玦這等盯梢之法,通常隻用在敵對之人身上,如今竟要如此盯著戚潯?他心底狐疑,卻不敢多問,連忙下去安排。


    ……


    走在路上,宋懷瑾問她為何要去永昌坊,戚潯便道:“卑職去永昌坊查訪完了,正好去那邊的花鳥市上,給家裏的草龜買些小魚小蝦。”


    宋懷瑾了然,便與李廉兵分兩路,大理寺的人去永康坊查探。


    永康坊住著的百姓多為平民,書局並不多,攏共隻有三家,第一處書局名叫“和文”,大理寺眾人到的時候,正看到兩個夥計在搬高櫃,掌櫃的站在旁邊急聲催促,一轉頭看到大理寺差吏出現,臉上不耐之色立刻換成了討好。


    “諸位差爺,不知有何貴幹?”


    宋懷瑾上前道:“有個名叫廖晚秋的姑娘,常來你們書局買書,是永昌坊廖記綢緞鋪的二小姐,你們可記得?”


    掌櫃的略做遲疑,“廖姑娘,似有些印象,前些日子來買過一套詩集。”


    宋懷瑾打量著掌櫃和另外兩個夥計,“你們書局有多少夥計?本月二十夜裏,你們都在何處?”


    掌櫃的和兩個夥計麵麵相覷,“二十那日……是不是下大雨那天?”


    宋懷瑾頷首,掌櫃的便道:“我們這裏有三個夥計,那天晚上我在鋪子裏守著,三個夥計晚上亥時左右離開的,白日裏我們本來在後院整理舊書,沒想到後來天氣變得快下起雨來,還有些書措手不及被雨淋了,收拾了半天才幹了。”


    “雨是下午下的,怎麽會收拾半天?”


    掌櫃的道:“您有所不知,打濕的書很容易褶皺,得一本一本小心的將水擦幹,而後用重物壓著,壓到水氣全幹,而後才能讓書冊維持個七七八八,否則根本沒法子賣。”


    掌櫃的怕宋懷瑾不信,還找了兩本沾過水的,“您看,您不仔細看,是看不出的,可如果仔細的摸紙張,還是能摸到些許不平整,這樣的書我們都少賣些銀兩。”


    宋懷瑾暫且信了,又叫謝南柯記下這些人的名姓住地,而後才走向下一家,第二家書鋪名叫“成記書肆”,進門之時,正有幾個搬運書冊的小工從屋內走出去,宋懷瑾和戚潯與幾人擦身而過,隻看到這幾個小工手上大都有墨漬。


    見著官差,夥計忙去叫老板,不多時出來個身形略胖的中年男子,殷勤的迎上來問他們有何差事,宋懷瑾問起廖晚秋,老板和夥計們迴想片刻,卻未記起來這號人物,再問起二十日酉時之後在何處,這幾人也皆有不在場證據。


    宋懷瑾命謝南柯和戚潯記下,隻好帶人往下一處去。


    剛走出門,便聽見老板正拿著一摞書冊和夥計發火,“這家養心齋印的書每次都有瑕疵,你們怎麽也不好生查驗查驗就收了?”


    一個藍衫夥計苦著臉道:“這幾本書在最下麵,小人們一時未發現……”


    戚潯走在最後,這時迴頭去看,隻見那書冊之上果真沾有幾點墨跡,像是誰手上不幹淨按上去的手印,想到適才那幾個小工,戚潯挑了挑眉頭。


    掌櫃的氣唿唿的道:“都搬進去,想法子將這些除了。”


    幾個夥計各搬起一摞書往後堂去,各個看著不顯,手上卻十分有勁兒,戚潯若有所思,趕忙跟上宋懷瑾往下一處去。


    第三處書鋪的老板也記不起廖晚秋,隻說客人之中,姑娘並不少,待問起二十日夜裏,老板有妻兒作證,剩下的兩個夥計則相互為證,一時叫人查不出錯漏。


    宋懷瑾照例將所有人的名姓證詞記下,這才準備打道迴衙門,此刻天色已晚,他要去與李廉碰頭,其他人則無需同去,於是就地散去各自歸家。


    戚潯說要去買小魚蝦,便往花鳥市的方向去,隻等到夜幕初臨,才又轉道去張記點心鋪子,到鋪子時,張伯正要打烊,見她來,立刻關門閉戶。


    進了屋子,戚潯便問:“這兩日兄長和姐姐可來過?”


    張伯搖頭,“沒來過啊,小姐可是有事?”


    戚潯在猶豫是否要將此事告訴江默,卻又怕中間生變故,到時候江默不知發生了什麽,再想幫她解圍,便亦容易暴露自己。


    戚潯道:“找紙筆來,我寫一封信,你送去永寧坊百井巷。”


    戚潯將戚淑的情況一說,並未描述的十分嚴重,又令他減少與她往來,最好是哪怕一同辦差也少打照麵,信寫好戚潯也不久留,先行離開了張記鋪子,張伯又等片刻,這才往百井巷去。


    兩個時辰之後,消息送入了臨江王府,書房中,傅玦正在看西涼人今日上的折子,林巍道:“戚姑娘果然去了那家點心鋪子,不過前後隻留了一盞茶的功夫,而後便迴家了,戚姑娘剛走,點心鋪子的老伯也出了門,一路往西去,我們的人本以為他要去安寧坊,可沒想到他是往永寧坊去的。”


    傅玦抬起頭來,“去了永寧坊何處?”


    林巍道:“永寧坊水井巷,具體去了哪一戶,我們的人沒看到,那裏住戶不少,沒敢跟的太近,這老伯去得快離開的也快,要麽是傳話,要麽是送東西。”


    “永寧坊?”傅玦不知想到什麽,語氣之中多了一絲凝重。


    林巍道:“主子,還要繼續查嗎?”


    傅玦斂眸,“不必。”


    林巍抓了抓腦袋,滿腦門疑惑,卻是不敢多問。


    ……


    第二日一大早,戚潯徑直往京畿衙門去,大理寺如今幫著找孫菱下落,可她一個仵作,幫得上忙的還是京畿衙門的命案。


    出門天氣便是陰沉沉的,待到了衙門之外,天上竟又飄起雨絲來,戚潯剛進衙門大門,一眼看到江默站在中庭之中。


    二人視線一對,戚潯心道昨夜信已送到,江默必定會多與她避嫌,可她沒想到,下一刻,江默竟然朝她走了過來,“戚仵作。”


    戚潯麵色微變,“江校尉。”她越過江默往正堂的方向看,“錢指揮使來了?還有誰在嗎?”


    江默點頭,又看了看門口的衙門守衛,似乎想與她說什麽,“你們宋大人,還有孫指揮使和臨江王也在。”


    這話落定,戚潯哪裏還敢與他說話,連忙往正堂門口去,這時見周蔚幾個侍立在門內,見到她,便朝她招手,戚潯忙從門邊溜了進去。


    屋子裏的氣氛十分嚴峻。


    傅玦瞧見她,目光在她身上徘徊了片刻。


    孫律道:“廖家鋪子拱衛司的人也去查了,隻知菱兒離開之後往北走,別的卻不知了,如今整個京城都知道陛下下了聖旨,且好幾家都往宮中遞了折子,另擇人選已經是板上釘釘,她沒道理還不出現。”


    傅玦這時道:“我倒是覺得,沒消息便是好消息,若人真的出事了,這麽多日,早該露了蹤跡,反倒是人好好的,才會躲藏的這般嚴實。”


    孫律愁容不減,“若是城中無事便罷了,偏生城中生了這樣的命案,實在叫人放心不下。”


    覃文州道:“公爺和夫人都還好嗎?”


    孫律搖頭,“都病倒了。”


    覃文州和宋懷瑾對視一眼,宋懷瑾道:“這邊的案子進展也不大,昨日我們走訪了和死者有關的近百人,幾乎都有二十日夜間的不在場證明,兇手藏得很深,又或者和廖晚秋有關的事,我們還有不知道的,不過我們投入了不少人手,無論如何也會震懾到兇手,想來他短期內不敢再犯案。”


    戚潯聽著這話,心底生出些隱憂,她下意識往主位上一看,恰好也對上傅玦的視線,二人目光在空中一觸,戚潯知道,傅玦也是擔心的。


    果然傅玦下一刻道:“錢指揮使那邊還是要多增派人手,白日裏也就罷了,到了晚上,衙門的人可是鞭長莫及,兇手說不定會利用這空檔。”


    錢鏡明自然連忙應下。


    宋懷瑾看向李廉道:“昨夜和李捕頭商議,兇手若是蓄意為之,或許早就盯上了廖晚秋,除了書局,我們打算擴大搜查範圍,並且那天,廖晚秋和家裏嫂嫂吵架是發生在午時之後,也是吵完了,廖晚秋才一氣之下說下午自己去送袍子,未曾想到,袍子趕工出來,已經到了傍晚時分,她卻還是去了。”


    李廉接著道:“既是如此,那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兇手習慣性的盯梢廖晚秋,曾在鋪子周圍徘徊,看到她獨自出門,便跟了上去,還有一種可能,便是這半天功夫,兇手提前知道了廖晚秋晚上要去送衣服。”


    傅玦眸色微深,“的確如此,還要查查廖晚秋那日是否出過門。”


    李廉便道:“這也是一處疑點,店裏的小廝說,廖晚秋與嫂嫂吵完,便氣唿唿的出了一趟門,可也不知她去了何處,兩盞茶的功夫便迴來了,按照腳程算,她去的地方也就鋪子周圍一裏路的距離,今日我們要摸排這些地方,就算是大海撈針,說不定也能將兇手的線索撈出來。”


    衙門查案,大部分時間都消耗在摸查走訪之中,尤其線索極少的情況下,更是如此,傅玦點頭應下,孫律道:“若是找到和菱兒有關的線索,速速來國公府報信,拱衛司的人仍然在城門和各處她常去之地候著,看能否等到人。”


    宋懷瑾和李廉一齊應聲,孫律便與傅玦站起身來,孫律道:“我與臨江王還要入宮一趟,晚些時候我派人過來看看。”


    覃文州親自送他們出去,戚潯站在人堆裏,亦目送著他們出了衙門大門,很快宋懷瑾和李廉皆要帶人辦差,錢鏡明亦帶著江默離開,因人多,江默未能找到機會與她說話,這也令戚潯鬆了口氣。


    戚潯一合計,隻覺調查取證多她一人也幫不上大忙,還是打算去義莊,她總覺得,屍體上一定有什麽被她遺漏了。


    她與覃文州告辭,打著傘出了衙門大門,可剛出大門,她腳下便是一頓。


    “妹妹——”


    戚淑竟找到了衙門來!


    戚淑今日穿一身水紅裙裳,妝容明豔嫵媚,站在雨幕之中,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她小跑幾步,又將自己傘一合,進了她的傘下,“妹妹!”


    戚潯握緊了傘把,“姐姐怎麽來了衙門?”


    戚淑抿唇道:“本要去大理寺找你的,可我聽世子的隨從說,這幾日城中生了案子,大理寺的人一邊幫著找郡主,一邊在幫衙門的忙,今日我正好來城南辦點小事,便想著過來看看你,今日你有差事嗎?”


    戚潯眼珠兒微轉,“是有差事的,我這會兒正要去義莊,姐姐可要同去?”


    戚淑眼瞳微顫,“義……義莊?”


    戚潯點頭,“要去看看死者的屍體。”


    戚淑哪裏想看屍體,可今日她有話要對戚潯說,便道:“時辰還早,我陪你去也無妨。”


    戚潯有些意外,更明白戚淑今日必有目的,想到傅玦的話,她順勢而為,“那太好了,正好也叫姐姐知道,我平日都在做什麽。”


    戚淑徑直道:“剛才世子可是也在衙門?”


    “不錯,姐姐早來片刻,便可碰上。”


    戚淑此事唇角微抿,“我已經好幾日沒見到世子了,國公府這幾日和死了人一樣,全府上下大氣都不敢出,也不知道郡主何時能迴來。”


    這話有些刻薄,戚潯自不接話,戚淑又問她:“妹妹到現在還沒想起禹州的事嗎?當年妹妹在養濟院留的比我們都久,你可是姐姐惟一的希望。”


    戚潯歎氣,“當年病的嚴重,差點死掉,又哪裏記得請,便是咱們自家的事我都記不清了,更別說養濟院,難道世子逼迫姐姐了?”


    戚淑搖頭,“那倒沒有……”


    戚潯便道:“那姐姐在愁什麽?近來衙門也為了郡主的事鬧得人仰馬翻,更別說世子這個親哥哥了,見不到世子也沒什麽的。”


    戚淑轉眸看她,“你不明白,我不可能永遠留在國公府的,除非我幫了世子的大忙,我如今還是罪籍,沒有路引沒有良籍,出城出不去,在京城也尋不到其他安生之法,當初被世子一同找來的姐妹,已經有人被送迴原籍。”


    戚潯唿吸一輕,倘若戚淑也被送迴原籍,那她的危機便解除了大半。


    戚淑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妹妹,你與臨江王怎麽樣了?”


    戚潯蹙眉道:“近來差事很忙,還沒有什麽好機會……姐姐剛才說來城南辦事,是什麽事呢?”


    戚淑眼底閃過一絲防備,“想裁衣裳。”說著,她上下打量起戚潯,見她整日素麵朝天,衣裳也皆無鮮妍之色,便道:“妹妹,你還是未聽進去我的話,容貌是女子最好的手段,你有長處卻不知利用,不知浪費了多少機會。”


    戚潯便道:“姐姐在何處裁衣?不若姐姐幫我看看,我該穿什麽才好看?”


    戚淑未想到戚潯竟被說動,“就……就在城南,我選的皆是便宜去處,隻不過今日我不好在外久留,改日我再幫你相看相看。”


    戚潯一聽便知戚淑撒了謊,心底也直打鼓,這時雨勢加大了兩分,而二人已近義莊,因靠近義莊,這附近的長街上一家人也無,冷清荒僻,再加上陰鬱連綿,莫名有些陰森之感。


    戚淑忽然停下腳步,“妹妹可能答應我一件事?”


    戚潯疑惑道:“何事?”


    戚淑這時握住戚潯的手,“你我都是彼此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你一定不想我被送迴青州吧,我想著,我們既已姐妹團聚,以後在一處相互扶持,豈不更好?”她唇角微抿,“臨江王替你除了罪籍,你可能求他讓他幫我也除了罪籍?”


    戚潯一愕,戚淑忽然麵帶哀求,“妹妹,我知道小時候我待你不夠好,可那都是幼時之事了,世子知道我們幾個沒用,已漸漸沒了耐心,對我們不聞不問,我知道,他快要將我們都送走了,算姐姐求你,想個法子,讓姐姐留在京城,可好?”


    戚潯手背被她捏的發疼,戚淑又眼眶微紅道:“你不知道我從前過的都是什麽日子,流落風塵的女子,真是比腳底的泥還要卑賤,我不想再迴到從前的日子了,妹妹,你幫幫我可好?隻要你開口,或許就有可能呢?”


    戚潯將手掙紮出來,“姐姐,我當初也是因為辦差辦得好,這才得了獎賞,王爺並非無故替我除罪籍。”


    戚淑見她言辭如此冷靜,便知希望渺茫,她麵上祈求之色一淡,冷冷的道:“你是不是很想看我被送出京城?這樣,你就高枕無憂了?”


    戚潯頓覺背脊一僵,“姐姐此言何意?”


    戚淑抹了一下眼角,“你在衙門,又是良籍,好歹有個體麵,我對你而言一定是拖累,你想讓我被送走是不是?”


    戚潯一顆心起伏不定,“姐姐,我絕無此意,隻是……那我試試向王爺開口?”


    見戚潯態度好轉,戚淑盯了她一瞬,又柔聲道:“妹妹,那我信你,我等你的好消息,你要快些,否則世子一旦決定要將我送走,我可是真沒法子了,我甚至想過,到時候隨便扯一句謊話,就說……就說我見過他要找的人。”


    戚淑變臉猶如翻書,這話更是讓戚潯遍體身寒,她緊聲道:“扯謊?世子是聰明人,若無證據,世子如何能信?”


    戚淑可憐兮兮的道:“可是,畢竟當初在養濟院的人多,我隨便扯出一個人來,說她就是當年逃走的逃犯,世子多少會信我一分的。”


    戚潯一顆心沉到了穀底,“姐姐還是要謹慎些,若是扯謊被世子識破,隻怕世子一怒之下,連性命也無。”


    戚淑慘笑一聲,“丟了性命怕什麽?若是迴去青州,還不如讓我死了的好。”她看了一眼遠處的義莊,眼底閃過厭惡,又撐開自己的傘,“妹妹,我等你的好消息,今日我便先走了。”


    戚潯掌心出了一層冷汗,應了一聲,看著戚淑撐著傘走進了雨幕之中,她一咬牙,待戚淑轉過一道街角,連忙朝戚淑的方向跟了上去。


    二人才分別,戚潯一路上不敢跟的太緊,幸而戚淑情急趕路,未注意身後動靜。


    戚淑一路往永康坊的方向去,入了坊間,又直奔永康坊最熱鬧的長街,戚潯越走越是熟悉,因此地竟是昨日查問廖晚秋去過的書局之地。


    又走了一炷香的時辰,她眼睜睜看著戚淑進了一家商鋪,她尋到商鋪的夥計,不住的問著什麽,商鋪的夥計又叫來掌櫃,掌櫃的好一通安撫之後,戚淑無比失望的走了。


    等戚淑走遠,戚潯才走了過去,這是一家絲綢鋪子,店麵極大,掌櫃的迴了裏間,戚潯看了看,朝那夥計走了過去,她掏出一粒碎銀,“敢問小哥,適才那位姑娘來店中是為了何事?”


    夥計又想要銀子,又不知戚潯是何人,猶豫著不接,戚潯便道:“小哥別怕,適才那人是我表姐,家裏最近要給她定親,可她卻死活不願去相看,姨母懷疑她有了別的意中人,便吩咐我跟著看看。”


    一聽是為了這等事,夥計立刻接了銀子,“她是來等信的,我們的商隊常年往東南方向的衢州贛州這些地方去,便幫忙給京城中人送信,她大半月前讓我們送一封信去贛州,最近一直在等迴信,可信一直沒迴來,也不知怎麽迴事,這兩日她天天來問,她留了地址,說自己是忠國公府的侍婢……”


    戚潯一聽麵露愁容,“看來當真是有私情,還望小哥對此事保密,也莫要告訴我表姐我來過,免得壞了我表姐名聲。”


    夥計顛了顛銀子,“放心,我們知道規矩。”


    戚潯又道了謝,這才轉身走了,走進雨裏的刹那,她一顆心突突的跳,戚淑沒有告訴她在等信,甚至沒有提起贛州的堂兄,再加上適才那些似是而非的話,她可以篤定戚淑發現了什麽,可會是什麽呢?


    迴義莊的路上,戚潯仔細的盤算前次相見是說過的每一言每一語,最終,她肯定自己在蘄州戚家的事上露了馬腳,可那話頭是戚淑提起的,如果是試探,在此之前戚淑便已經發現了什麽,戚潯摸了摸自己臉頰,是長相嗎?


    戚潯捉摸不定,可戚淑的威脅近在眼前……


    起初因自己是假的,戚潯心虛作祟,也知戚淑不易,隻想與她井水不犯河水,可她顯然高估了戚淑的品行,她在風月場上摸爬滾打,早就能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如果她發現自己是假的,隻憑這一條,便能將髒水潑在她身上,而她一定想不到,自己還真是孫律要找的人。


    更不可能去找傅玦幫忙。


    傅玦早就告誡過她,便絕不會讚成她助紂為虐,如果道出是因戚淑的威脅,又幾乎在說她做賊心虛,她不是真的戚家三小姐。


    到義莊之時,戚潯麵色蒼白,好似病了一般,看守的衙差見她不對,還道她是不是染了風寒,戚潯擺擺手入後堂,看著廖晚秋的屍體陷入了沉思。


    言辭上的漏洞還有轉圜的餘地,而戚淑之所以含沙射影的威脅,並未采取行動,一定不是因為她對自己手下留情了。


    戚潯看得出戚淑對孫律生有儒慕,她想留在京城,更想留在孫律身邊,因此讓傅玦幫忙一定是第二選擇,但凡有半點可能,她一定會在孫律跟前立功。


    除非她還沒有實際證據。


    戚潯想到此處,眼瞳一顫,證據在她等的信裏!


    窗外的雨勢越來越大,雨點如斷線的珠串劈裏啪啦的往下砸,後堂之中充斥著濃鬱的屍臭之味,廖晚秋被氈探蓋著的屍體已經腐爛更多,露出的頭臉上,頭發開始脫落,那道從眉心斜拉下來的疤痕變得更為觸目驚心,幾乎掩蓋了口鼻處的烏青。


    人死如燈滅,沒什麽比自保更重要,她如今要做的是穩住戚淑,再截住那封信。


    戚潯在義莊留到申時之後,天色陰沉的厲害,大雨也絲毫沒有減小的趨勢,戚潯站在堂前,看著大雨飛濺打濕了門檻。


    看守的衙差大哥道:“這麽大的雨,還是再等等吧,出去就得濕透。”


    戚潯心底沉甸甸的,好似被困在孤島上的人,正等的心焦,義莊大門之前卻忽然駛來一輛熟悉的馬車,戚潯定睛一看,不正是傅玦的馬車!


    戚潯一驚,又看到林巍打著傘進門,待看到她,林巍鬆了口氣,“戚姑娘,你果然在這裏,主子來接你了——”


    林巍撐著傘進來,戚潯忙走到他傘下,“王爺怎會來?”


    林巍笑,“從宮裏出來便到了京畿衙門,聽覃大人說你一早獨自來了義莊未歸,王爺便知道你被困住了,反正不遠,便過來接你。”


    戚潯抓緊了傘柄,心底說不出是何滋味,待爬上了馬車,便見傅玦正閉眸養神,待她坐定,才睜開眸子看她,“找到線索了?”


    戚潯搖頭,麵上頹喪之色明顯,傅玦覺出不對,“生了何事?”


    戚潯緊握著油紙傘,傘還未幹,傘尖的水滴在裙擺上也未發覺,傅玦皺緊眉頭,將傘從她手中拿了開,“不像隻是因為案子,有何事瞞著我?”


    戚潯唇角越抿越緊,亦不敢看傅玦關切的眸子,垂下腦袋道:“我……我的事王爺都知道,我豈敢瞞著王爺?”


    傅玦一時未語,他的沉默令戚潯心中忐忑不安,下意識縮起肩背,她知曉他正打量著自己,更緊緊攥緊了膝頭的裙擺,這時傅玦卻柔聲道:“你便是瞞我,我也不會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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