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拍蠻05


    第二日一早, 陰雨初停,戚潯直奔京畿衙門, 到了衙門之外, 正碰上宋懷瑾帶了謝南柯和周蔚趕來,四人一同進衙門,李廉從正堂大步迎了出來。


    “宋少卿, 正等你們。”


    宋懷瑾上前道:“昨夜可有所獲?”


    李廉將人迎進偏堂, “打撈出了一些東西,但是不知道和死者有無關係, 戚潯, 你也來看看。”


    進門便聞到一股子淤泥的腐臭之味, 隻見屋內擺著一張氈探, 其上放著沾著泥漬的麻繩數截, 又有七八隻顏色各異的繡鞋, 李廉道:“這些都是等水退了一些之後,在水渠之中打撈上來的,死者的衣衫還在, 鞋子卻不見了, 再加上戚潯說死者被細麻繩綁過, 我們便重點打撈了這幾樣物件。”


    戚潯上前查看, “麻繩應當是一指寬窄, 這一根有些像,不過在水裏泡了太久, 便是有過什麽線索也被泡沒了, 這繩索也算家家可見。”


    言畢, 她又去看這幾隻女子繡鞋,繡鞋隻有兩隻能湊成一雙, 皆是汙跡斑斑,其中有兩隻看起來格外新一些,花紋也頗為富麗,一隻銀紅緞麵繡蘭紋,另外一隻則是竹青繡雲紋,戚潯道:“死者的衣裙並不陳舊,還是綢緞,一看便是殷實人家,繡鞋應當也是一樣,這兩隻繡鞋大小相差不多,按照尺寸,極有可能真是死者所有。”


    李廉道:“都是在那處水灣淤泥裏打撈的,今日雨停了,水應該更消了些,你們若想去看看,我們現在就可以過去,也不遠,昨夜顧著打撈了,那邊查問的還不夠廣,我們還有人在那邊走訪。”


    京畿衙門本就靠近城南,永昌坊則更偏南些,戚潯也想去看看發現屍體之地,立刻應下,一行人從衙門出發,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發現屍體的長興渠。


    因連日大雨,整個永康坊東南都積了水,去往長興區的幾條小巷之中便是滿地的淤泥,待走到長興渠邊上,便見水流隻剩齊膝深,水勢也小了不少。


    李廉邊走邊道:“發現屍體的時候,水是漫出來的,附近人家的院子裏大都進了水,再往南走,還有十多戶人家屋子都被水淹了,看到那橋沒有,屍體就在橋洞下發現的。”


    這是一處石拱橋,正在水渠拐彎之地,因年代久遠,橋體苔蘚滿布,橋洞之下黑黝黝的,隻有簌簌水流聲,一行人走到橋頭往下看,隻見果然有一處渦流。


    李廉道:“往日天幹之時,隻有一線水流,有時候還會斷流,底下的淤泥幹裂,多有汙穢雜物在內堆積,沒人要的破敗家具,襤褸衣物,還有廚餘甚至便桶都往這裏頭倒,可想而知從這過路的都懶得往下看,這周圍都是些貧苦百姓的家宅,也無人清理,因此如果是水沒漲起來之前便拋屍在此處,極有可能不被人發覺。”


    宋懷瑾道:“這樣說的話,應該也不可能是在此處犯案,那這周圍可有瓦窯之類的地方?”


    李廉搖頭,“沒有,昨天晚上我們問了,這周圍也沒有石料坊,城南有兩處石料玉雕坊,都在西邊,磚窯和瓦窯則在城外。”


    水渠中死了人,周圍的百姓自然知曉,亦都提心吊膽的,聽說官府又來人了,便都從家裏出來圍看,戚潯一個女子站在幾個公差之中頗為顯眼,自也招惹議論。


    戚潯已習以為常,“附近也沒有哪家姑娘走失嗎?”


    李廉點頭,“這幾條街我們都問過了,都沒有,很是古怪。”


    戚潯想到了連日的大雨,“如果不是附近人家的姑娘,那死者又怎會來此處,六月二十當日一直在下雨……”


    她一邊說一邊往石橋上走去,站在石橋最正中,先往上遊看去,這條水渠在永康坊最東側,由鳳凰池發源一路延伸至城南,一路上蜿蜒曲折,若是在上遊拋屍,順水而下,屍體表麵必定多死後撞擊挫傷,可如今單從屍表看,卻不是如此。


    兇手拋屍之地,必定就在這橋洞附近。


    圍看的人多,本就在周圍走訪的衙差們得了消息,也找了過來,其中一人迴報道:“捕頭,剛才有個老伯說,這附近廢棄的宅子幾乎沒有,但是東邊原來有座火神廟,後來廟沒了香火,頂子塌了,火神像也倒了,便廢棄了多年。”


    李廉和宋懷瑾對視一眼,忙讓這衙差帶路,眾人一齊上了石橋,過石橋往東,民坊越發偏僻,而老伯說的火神廟就在一處荒僻的巷子盡頭。


    這火神廟占地不大,門窗腐朽歪斜,四麵透風,蛛網滿布,但眾人一眼就看到門框上的蛛網似乎被清理過,李廉道:“這裏這幾日有人來過。”


    李廉麵色微肅,拔出腰間佩刀往裏走,進門先看到屋頂破漏的前廳,火神像倒在地上,頭顱和像身被踩壞,五彩的泥碎灑落滿地,襤褸的帷幔和朽爛塌下的木梁胡亂堆積,又被漏進的雨水泡的發黴,整個屋子,隻有四個角落是幹的,此刻,西側的角落裏有一堆碳灰和幾截斷木,右側一道小門可通往後堂。


    李廉掃視一圈,“有人在此生過火,或許是乞丐。”


    流量的乞丐經常找廢棄之地躲雨避寒,此處雖然四麵進風還漏雨,可無處可去之時,也有幾個角落可躲避一二,再加上有生火的痕跡,幾乎可以篤定。


    戚潯上前看那火堆,“像是月餘前的火堆了,這幾截未燒盡的斷木有苔蘚。”


    李廉也瞧見,點了點頭,便踩著一地的雜物往後堂走,後堂逼仄,也有一處屋頂塌陷下來,瓦礫灑落滿地,破舊布縷和幾團幹草胡亂的堆在一處,也被雨水浸透,黴斑遍布,在一片雜亂之中,地上卻有明顯有人來過的痕跡。


    “有幹草和破舊的氈探,像是有乞丐在此住過。”李廉目光如炬的掃視了一圈,忽然,他蹙眉看到其中一塊破帷幔,那帷幔被墊在草團上,似乎是坐臥之地,可他看到一塊深色的汙漬,覺得眼熟,“戚潯,你來看看——”


    戚潯走近,也去看那塊汙漬,很快道:“是血跡。”


    李廉和宋懷瑾深色一振,宋懷瑾道:“留幾個人在後麵,其他人去前堂和屋後搜搜。”


    一聲令下,跟著的人都行動起來,戚潯將帷幔和破舊的氈探布縷皆搜查一遍,就在她翻找角落裏的一團幹草之時,微彎的背脊驟然僵了住。


    “大人,李捕頭——”


    她喚了一聲,李廉和宋懷瑾立刻走近,這時,戚潯將草團上的帷幔掀起,隻聽“吧嗒”一聲,一隻銀紅的繡花鞋驟然落在地上。


    這是一隻銀紅繡蘭紋的繡鞋,正和戚潯在京畿衙門見過的一模一樣。


    和在汙水之中泡過不同,這隻繡鞋還是本來的模樣,顏色鮮妍奪目,緞麵繡紋皆顯光澤,戚潯撿起來細看,因這鞋子落在角落,因此並未被雨水澆透,可饒是如此,鞋底和鞋幫下半部依舊沾著些許赤色泥漬。


    “如果真是死者的鞋,那她當是在雨中走過,六月二十日白天,申時後開始下雨,到了晚上雨勢更大,她是冒雨出行到了這附近。”


    戚潯看向李廉,“走訪附近的民宅,看看六月二十日申時之後有沒有見過一個穿鵝黃裙裳的年輕姑娘。”


    有了準確的時間段,範圍便縮小了許多,戚潯留下繼續搜集罪證,李廉和宋懷瑾則出來調集人手,前堂並無所獲,屋後也無人跡,於是其他人便都四散開來,去周圍查問。


    後堂內,戚潯正仔細查看地上的印痕,此處但凡下雨,便會被水浸透,因此早就生了許多苔蘚與黴斑,他們進來之時,地上留有腳印,除此之外,還能看到許多舊時殘缺不全的痕跡,以及十分鮮明的拖痕。


    “兩道拖痕從門口往內延伸,一直到了草團附近,這隻繡鞋鞋跟也沾有黴斑蘚漬,是死者被拖了進來,此時死者應當還未被綁縛,但失了掙紮之力。”


    想到此處,戚潯起身走到前堂來,“死者額頭有一處明顯淤傷,是鈍器撞擊所致,那般傷勢,人至少會有暈厥之感,死者極有可能在前堂受襲,而後被拖進了後堂,死者掙紮之間掉了一隻鞋子,但兇手並未發覺,當時光線應該不亮。”


    “而死者是用……”戚潯喃喃自語,再迴後堂,後堂一半房頂坍塌,地上本就有許多朽爛木椽,戚潯仔細找了半晌,忽而在一堆破布之中找到了尺長的木條。


    那是一段朽爛的窗框,被人從中折斷,斷口粗糙,木刺橫生,戚潯打了個寒顫,因她在折斷的這頭,看到了淡淡赤色,這是血跡未被雨水完全衝散留下的痕跡。


    “大人,李捕頭,你們來看。”


    初看到這斷木,宋懷瑾和李廉還未反應過來,待想到兇手是用類似木棍之物奸汙死者,瞬間便明白過來,戚潯指了指那上頭顏色,“這當是人血。”


    宋懷瑾和李廉也覺不寒而栗,李廉立刻命人將兇器和繡鞋收起來,再加上那沾有血跡的氈探,已足夠證明此處便是案發之地。


    正在這時,謝南柯跑到了門外,“大人!問到了!”


    眾人齊齊出來,謝南柯指著南邊道:“那邊有一戶李姓人家,說是二十那天傍晚,城南廖記綢緞鋪有人給他們送過做好的衣裳,送衣裳的姑娘便是一襲鵝黃裙裳,那姑娘名叫廖晚秋,是廖記綢緞鋪的二小姐。”


    宋懷瑾立刻道:“帶路——”


    一行人趕到謝南柯說的那戶李姓人家之時,便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外等著,正是李老爺。


    問起廖婉秋,李老爺道:“就是廖記的二小姐,我母親要過六十大壽,在廖記裁了一件新袍子,說好的二十那天去取的,可中午我去取的時候,他們卻說還未做好,二十一便是壽宴了,我當時有些生氣,便與掌櫃的爭執了幾句。”


    “那掌櫃的也知道理虧,當時便說會在晚上叫夥計給我送過來,我等了半天,到了傍晚時分,卻是廖記的二小姐親自送來的,她那天著鵝黃裙裳,別的我不記得,我就記得她戴了一對十分精致的耳墜子……”


    李廉急道:“可是玉兔搗藥的形製?”


    李老爺一聽立刻點頭,“不錯不錯,就是玉兔搗藥,那墜子不大,卻雕刻的十分精巧,當時我便知道價值不菲。”


    眾人皆是神色一振,玉兔搗藥對上!那死者便是廖婉秋無疑了!


    李廉繼續問:“那天的準確時辰你記得清嗎?”


    “酉時一刻左右,我們家中酉時之前用晚膳,那天是剛剛吃完飯人便來了。”


    “當時她神色如何?是自己來的,還是有人陪同?”


    “當時神色無異,是自己來的,身邊沒有小廝也沒有丫鬟。”說至此,李老爺輕歎了一聲,“我們常在廖記做衣裳,一來二去對他們鋪子也算熟悉,這姑娘是小姐的命,丫鬟的身,是庶出,生母又早逝,但因是唯一的女兒,廖老爺對她也算疼愛,可去歲她父親過世了,鋪子便交給他哥哥和嫂子掌管,待她可實在不怎麽樣。”


    這時,李老爺忽然覺得不對勁,“各位官爺來查她,難道說……”他麵色微變,“莫非前日在北麵水渠裏發現的人是廖姑娘?”


    李廉道:“隻是有可能,尚未確定。”


    李老爺麵露駭然,李廉又道:“當日她送完了衣裳,往哪個方向走了?”


    李老爺指向拱橋的方向,“她要迴鋪子,過橋往北走最快。”


    戚潯往周圍看了看,“那日酉時,正是風雨最大的時候,她要往拱橋的方向走,很有可能會去火神廟避雨——”


    周蔚道:“去避雨,正好遇上了歹人?”


    戚潯忽然往天穹之上看了一眼,“那日下雨,她應該打著傘才對。”她忙問那男子,“當日廖婉秋打著什麽樣的傘?”


    李老爺稍作迴憶,“當時天氣不好,酉時天色便暗了,我未曾細看,隻記得是一把油紙傘,和普通油紙傘也無差別,黃褐色紙麵,上麵似畫了白花,她還打了一盞燈籠,不過後來風雨很大……”


    戚潯記得,當日正是他們在鶴鳴亭和城隍廟搜尋孫菱下落之時,她被傅玦送迴家正是酉時前後,外麵風雨交加,後半夜還電閃雷鳴。


    如果廖婉秋打了傘,那傘和燈籠又去了何處?


    宋懷瑾道:“到底是怎麽迴事,去廖記鋪子問問便是了。”


    李老爺見狀連忙指路,“過了橋一路往北走,鋪子在甜酒巷,走兩盞茶的功夫便可到。”


    李廉道了謝,一行人離開這戶人家,又往周圍查問了一番,隻是那日風大雨大,周圍人家都關門閉戶,對廖婉秋並無印象,見無所獲,便一齊往甜酒巷去。


    甜酒巷在永昌坊北麵,眾人很快找到了廖記綢緞鋪,此刻已近午時,鋪子早開了門,因無多少客人,門口一個夥計正在打瞌睡,被驚醒之後看到門前站著許多官差,立刻醒過神來。


    “諸位差爺,你們有何貴幹?”


    李廉問:“你們東家的二小姐可是叫廖婉秋?”


    小廝立刻點頭,“不錯,你們找二小姐嗎?不過我們小姐去走親戚,眼下還未迴來。”


    李廉蹙眉道:“走親戚?走哪家親戚?”


    小廝抓了抓腦袋,“是少夫人說的,小人們也不知道。”


    話音剛落,一個華服加身的年輕夫人從門簾後走了出來,一看來了官差,神色也是一緊,小廝立刻道:“少夫人,差爺們是來找二小姐的,不過您不是說二小姐去走親戚了嗎?”


    這年輕婦人麵容清秀,妝容卻是濃豔,當著衙門公差的麵,她麵露討好的道:“諸位官爺找晚秋?可是她犯了什麽事不成?她已經四日不著家了。”


    李廉涼聲道:“你是她嫂嫂?”


    婦人應是,李廉便問:“她去哪家走親戚?你們看著她離開的?”


    這婦人撇撇嘴,“那倒不是,是她賭氣跑了,不過是讓她做了點活計,她便說要去她姑姑家,後來出去送東西果然未迴,自然是當真跑了無疑。”


    聽到這話,衙門眾人皆是擰了眉頭,李廉語聲一沉,“她可是二十日傍晚離開鋪子,去永昌坊南邊給一位李老夫人送新袍子?此後便再未迴府?”


    婦人聽出不妙,遲疑道:“是這樣,她到底怎麽了?”


    李廉沒好氣道:“她死了。”


    婦人一愕,驚詫道:“死……死了?好端端的怎會死?”


    李廉冷笑道:“那倒要問問你自己,那日外頭狂風暴雨,你讓一個小姑娘走那麽遠送衣裳,這還不算,當夜未歸家,你竟然不管不問,隻當她去走親戚了,若非官府找上門,你們是不是當家裏沒這麽個人?”


    婦人慌了神,“這……她當真……”她忙急慌慌吩咐夥計,“快去,去把少爺叫來。”


    夥計也嚇壞了,忙往後院去,不多時,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快步走了出來,“諸位差爺,晚秋怎麽了?小人廖晚堂,是廖婉秋的哥哥。”


    李廉目光銳利的打量他兩瞬,“我們在城南長興渠之中發現了一具女屍,通過走訪以及驗屍結果來看,死者很有可能是你妹妹廖婉秋,她二十那日離開鋪子,可是穿著鵝黃裙裳和一雙銀紅繡花鞋?首飾可是一枚鳳頭簪和一對玉兔搗藥耳墜?”


    廖晚堂瞪大眸子,“是……是這扮相,可是……”


    “她可有體弱咳嗽的毛病?”


    廖晚堂還未說話,一旁那做嫂嫂的便道:“是,有的,她是個藥罐子,平日裏常要吃藥吊著,到了秋冬之日,常咳嗽不止。”


    李廉心底一歎,“那便能肯定了,先迴答我們的問題,而後派兩個人跟著我們的人去義莊認屍吧,屍體不好辨認,可她的遺物你們應當看看。”


    廖晚堂木呆呆的點頭,像是沒反應過來,李廉不由語聲拔高了些,“二十日那天到底怎麽迴事?細細說來。”


    廖晚堂像被驚醒,眼底露出些悲色,又顫聲道:“那天……那天做衣服的繡娘出了點岔子,耽誤了一件袍子的進度,我們是小本經營,裁衣裳主要便是靠著這些迴頭客,當日我記得李老爺十分不滿,還和店裏人吵起來。”


    “掌櫃的賠禮道歉,又說晚些時候會親自將袍子送過去,之後我夫人責罵了那繡娘,這時,晚秋出來幫繡娘說了兩句好話,她們便吵起來……”


    廖晚堂說的廖夫人色變,她趕忙道:“那繡娘差事沒辦好,自然該罵的,晚秋她又常年病著,幫不上忙就算了,還要吃藥,吃藥費錢,如今生意不好做,進項越來越少,她卻還當自己是大小姐,我們吵的厲害,是……是晚秋自己說要去送袍子的,還說要去姑姑家裏……”


    廖晚堂道:“我姑姑嫁去了城西永寧坊,姑姑待她不錯,她經常去小住幾日,因此那日她沒迴來,我們都沒在意,沒想到……”


    廖晚堂這時啞聲道:“諸位差爺,晚秋她是如何死的?是被人謀害嗎?”


    李廉唇角緊抿,“是被人奸殺。”


    廖晚堂夫妻倒吸一口涼氣,麵上滿是驚悸,李廉見狀打量鋪子內外,“你們可有仇家?平日她與誰交好?有沒有哪家公子對她有意?”


    廖晚堂嚇呆了,廖夫人也麵上青白交加,她道:“我們是絕無仇家的,平日裏,她隻有幾個手帕交,有沒有人對她有意,這個我們不知,應當是沒有的……”


    她看一眼廖晚堂,“晚堂還想給她說親呢,想給她說一門好親,可官家不喜商戶,比我們富貴的人家,但凡知道她常年吃藥,便道她不好生養,也不願結親,這半年,晚堂也在為此事發愁,卻沒想到……”


    廖夫人驚嚇有餘,悲痛卻不多,此時擠出兩滴眼淚來,也不知真假,廖晚堂顯然比不上她心誌強韌,李廉又問了許多,皆是廖夫人來答,方知廖家沒有仇人,也未得罪過誰,廖婉秋平日裏除了在鋪子裏幫忙之外極少出門,更未與哪家公子走得近。


    宋懷瑾這時道:“你們開門迎客,可曾遇見過古怪的客人?”


    廖夫人道:“哪般古怪?”


    “看似怯懦畏縮,又或者看似脾氣極好,實則卻不然者。”


    兇手留下的線索太少,隻能如此描述,廖夫人和廖晚堂對視一眼,皆是茫然,“我們的客人,倒是有看著便教養極好的,可是不是裝的,我們不敢亂說。”


    見二人說不出個什麽,李廉又將夥計叫到一旁查問,小廝道:“小姐平日裏脾氣好,對下人也好,那日小姐幫繡娘說話,和夫人吵起來,夫人說小姐嫁也嫁不出去,還要花大價錢吃藥,說小姐不吉利,說整個家都是被小姐拖累的……”


    “反正許多不好聽的話,小姐一氣之下,便說她去送衣服,平日裏小姐在鋪子裏幫忙,也偶爾去跑跑腿,那天天色晚了,又下雨,我們是有些擔心的,不過夫人說她要去便去,總比吃白飯強,我們便也不敢說什麽,沒想到……”


    夥計說的眼眶微紅,李廉問道:“在店裏來往的客人裏,可有男客人對你們小姐心懷不軌過?又或者示好過?”


    夥計想了想,搖頭,“這倒沒有,我們這半年生意不好,客人也大都是熟客。”


    廖婉秋不常出門,隻有在鋪子裏才會接觸到人,然而查問下來,卻又並無異常,這讓調查陷入了僵局,到了此時,廖晚堂才在一旁抹眼淚。


    李廉搖了搖頭,想起另一件事,“廖晚秋身上帶著的那鳳頭簪和玉兔搗藥耳墜,你們可知道是從何處得來的?”


    此事夥計知曉,“是前一天晚上,我們鋪子馬上要打烊了,一個姑娘忽然進來,說要用這幾件首飾換十兩銀子,小姐一看這些皆是珍品,便用自己的私房錢,給了那姑娘十兩銀子。”


    “後來呢?那姑娘去了何處?”


    “好像出門往北走了,那姑娘好像遇到了什麽難事,神色不太好。”


    李廉和宋懷瑾對視一眼,皆有些擔憂,他們還不知孫菱是否歸家,眼下自然以這案子為重,二人帶著大家先在鋪子裏搜查了一番,又將鋪子裏夥計的身份一一記下,便吩咐人帶廖晚堂夫妻去認屍。


    鋪子裏眼下兩個夥計,兩個繡娘,得知廖晚秋出事,都頗為傷懷,李廉再帶人去不遠處的廖家宅子走了一趟,隻見到廖晚秋的嫡母和她一個侍婢,這侍婢本是廖晚秋的,後來廖老爺死了,這侍婢便成了大家的,平日裏廖晚秋去鋪子裏幫忙,皆是獨來獨往。


    查問無果,宋懷瑾和李廉都納悶,宋懷瑾便道:“會否是偶然撞上,兇手是臨時起意?”


    戚潯道:“死者身上貴重之物都還在,且死者死後兇手還將其拋屍橋洞之下,如此,反倒更是容易叫大家發現,再加上死者被綁縛過,而那火神廟裏未見可用之細麻繩,反倒是有許多破爛布條可用,若是臨時起意,何不用布條綁縛?”


    “此外,死者的燈籠和油紙傘不知去向,兇手拋屍之後,多半曾返迴火神廟將東西帶走,現場也未留下與他有關的其他線索,可謂有條不紊,更像是謀劃過的。”


    宋懷瑾頷首,“看來還要篩查她所識之人,去問問她那幾個手帕交?”


    李廉應是,“與她交情好的有三人,城南住著兩人,城東一人,我還想去她姑姑家走一趟。”


    宋懷瑾立刻道:“那我們兵分兩路,你去她姑姑家,再去城東那家,其他兩處交給我。”


    他二人商定,戚潯便決定再迴義莊一趟,宋懷瑾令周蔚跟她一路同行。


    從甜酒巷到義莊並不遠,等她二人行到門前,便見廖晚堂夫妻麵色慘白的癱坐在正門門口,二人渾身脫力,氣喘籲籲,皆眼眶發紅,負責帶路的衙差解釋道:“看到屍體,被嚇壞了,還吐了一場。”


    腐屍的確駭人,廖晚堂便罷了,廖夫人尤其被嚇得狠了,此刻哆哆嗦嗦的抓著廖晚堂的手道:“我可沒害她,是她自己要去的,與我無關。”


    廖晚堂還在幹嘔,“若非你說那些話,她也不會……”


    廖夫人這會兒是真的要哭了,不住的往身後看,像怕廖晚秋的鬼魂似的,“走吧,我們先迴家,認了也沒我們的事了,迴去請師父來給她超度,聽說被奸汙的女子死了,會變成厲鬼……”


    她說著話,腿腳發軟的站起身,又踉踉蹌蹌的朝外奔,好似有洪水猛獸在追他一般,廖晚堂這時看向衙差和戚潯,“何時才能找到謀害我妹妹的人?”


    戚潯道:“眼下線索不多,官府會盡力的,有消息了會知會你們。”


    廖晚堂神色複雜的站起來,亦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朝外走,走到門口又問:“何時能領我妹妹的屍首歸家?”


    周蔚道:“等案子查完。”


    廖晚堂有些失望,這才出門去追廖夫人,周蔚冷嗤道:“到底是同父異母,有了夫人就更不喜妹妹了,那夜若是鋪子裏的夥計去送,也許還不會出事,若人死了真能變成鬼就好了,也能好好折磨折磨他們。”


    戚潯沒多言,徑直入後堂,她此來,是為了查看死者背後那片淤傷,戴上護手麵巾後,戚潯看著屍表的傷痕道:“像不像油紙傘打出來的?”


    周蔚陪她同看,很快點頭,“的確很像,中間有兩條格外發腫的印子。”


    “昨日我還未想到,可今日那李老爺說廖晚秋打了傘,我便想到了這片傷。”戚潯看著屍體道:“可油紙傘怎會去兇手手上?”


    她看向周蔚,“月黑風高,外頭又是狂風暴雨,若是你在人少之地遇見個陌生人,也會心生戒備吧?”


    周蔚抓了抓腦袋,“我是男子,也還好,可如果是女子,必定會害怕。”


    “當時風雨太大,她去火神廟是為了避雨,可如果發現火神廟已經有人,她第一反應應該是走開,而如果那人是後來的,油紙傘和燈籠應該被當做防禦之物。”


    周蔚仔細一想,“不錯,手上拿著東西,怎麽也放心些。”


    戚潯越想越覺得這些場景太過詭異,“若是我,哪怕要找地方避雨,也會找個燈火明亮之地,火神廟本就廢棄,看著便陰森森的,便是一個人躲進去,也會害怕。”


    想到此處,她忽然道:“除非有熟人相陪。”


    周蔚嚇了一跳,“你是說兇手陪著廖晚秋進去的?可李老爺說,當日隻有廖晚秋一個人。”


    “隻是推想而已,兇案如何發生的,有百般可能,可結合當時的情形和死者的性情,便隻有那極少數的可能是合理的,廖晚秋當時受了氣,這才獨自送衣裳,可她性子良善,又是久病之人,絕非膽大到能自己跑去火神廟躲雨,她當時一定會害怕,越是害怕,應該越往光亮之地和人多之地去。”


    戚潯想到火神廟附近的情形,心弦微緊,亦將自己帶入那月黑風雨夜中去,“那周圍民宅稀疏,的確也沒有多少選擇,既是如此,還不如早點過橋去——”


    “她腳步越來越快,狂妃吹得燈籠左搖右晃,手中的油紙傘也吃不住風,雨點打濕了她的裙擺,眼看著燈籠也快熄了,她心底越來越慌……”


    戚潯語氣急迫,聽得周蔚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戚潯這時仿佛拿不準下一幕應該出現什麽,周蔚腦海中卻閃過一念,“這時候,她碰見了一個熟人!”


    戚潯聽得眼瞳微亮,“不錯,她碰見了熟人,又或者,隻是個有幾麵之緣的人,人在格外害怕的時候,會形成兩個極端,要麽將其他人都當成壞人,要麽十分容易信賴別人,如此人剛好有些交集,便正好讓她覺得抓住了救命稻草。”


    周蔚道:“如此才敢去火神廟,手中的油紙傘也交到了另一人手上,可她卻想不到,此人早就對她生了不軌之心,今日撞見不是偶然,而是他謀劃已久,待進了火神廟大門,那人趁她不備出手襲擊,油紙傘一擊不夠致命,又將她前額撞上某處……”


    戚潯聽得直點頭,周蔚卻話鋒一轉:“咱們想的倒是都對上了,可沒有證據啊,又不是在寫話本。”


    戚潯看向死者屍體,“推演案情,有時還真是和寫話本一樣,至於證據我還未曾想到,對兇手的特征還是了解不夠多,一定有哪裏被我們遺漏了。”


    戚潯說完又去檢查證物,這時,外頭忽而響起腳步聲,戚潯轉身去看時,正好看到傅玦帶著林巍走了進來,她一愕,“王爺?”


    她二人一起行禮,傅玦擺了擺手,“今日查的如何?”


    戚潯將發現死者身份之事道來,又忙問,“郡主迴家了嗎?”


    傅玦眉尖微蹙,“還未曾迴家。”


    戚潯心底咯噔一下,“這怎麽會……”


    “不知人在何處,因此她的下落也要繼續找,我來,也是因為此事。”傅玦說完看向周蔚,“孫指揮使此刻在京畿衙門,你跑一趟,將今日所得告訴他。”


    周蔚對傅玦的吩咐可不敢輕慢,立刻應下去跑腿,他一走,這後堂便隻剩他二人,戚潯忙將玉簪和耳墜之事道來,遺憾道:“可惜不知道郡主最終去了哪裏。”


    傅玦對孫菱的事還算上心,不過眼下有更要緊之事,“昨夜我去了國公府,等到二更也不見孫菱歸來,今晨國公府派人來,說她還未迴來,不過孫菱此人聰明,應當不會出事,倒是你姐姐,被我瞧見一事。”


    戚潯立刻提起心神,“我姐姐有何事?”


    傅玦反問她:“你有個堂兄當初罪責不重,被發配去了贛州,你可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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