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拍蠻04


    屍體所有傷處都腐爛的厲害, 若非戚潯檢查的細致,甚至難以發現這截木刺, 可怎會是木刺?


    戚潯眉尖緊蹙, 心底其實有了猜測,她冷聲道:“死者下身腐爛的尤其厲害,除了陰私之處本就易生腐壞之外, 應當還有受傷嚴重的緣故, 亦暫未發現男子精元,再加上這截木刺……兇手極有可能是用類似木棍之物奸汙死者。”


    眾人皆是色變, 宋懷瑾道:“莫非……兇手是太監?”


    李廉在旁道:“要麽是太監, 要麽是身患隱疾之人, 因沒法子……這才用別的物件, 除了這一點之外, 兇手必定十分憎惡死者, 這法子與用刑無異。”


    在場者唯有戚潯是女子,雖說戚潯對這些案子見怪不怪,李廉卻也不好說的太露骨, 而那用刑之言, 莫說戚潯, 便是其他人, 也覺背脊發寒。


    從這截木刺便可知曉, 兇手所用之物必定粗糙不堪,如此傷及死者下身, 除了屈辱, 更多的是身體上的摧殘與折磨。


    窗外天色漸晚, 雨聲淅瀝,眾人心頭陰雲籠罩, 不比這天氣好幾分,這時,在外間的孫峮父子和長公主走了進來。


    孫律道:“死者並非菱兒,我便先迴府去等著,若是今天晚上菱兒還未迴來,那便還要找她下落。”


    長公主道:“既然出事的不是菱兒,那她此刻必定迴府了,說不定正在府中等著。”


    她此言令孫峮麵露急迫,孫峮道:“我們立刻迴府。”


    孫峮與覃文州和傅玦交代一聲,轉身便走,長公主掩著鼻尖掃了一眼死者,亦麵露不忍的離開了後堂,孫律放慢一步看著那鳳頭簪和玉兔搗藥耳墜,“既然不是菱兒,卻有菱兒的首飾,那菱兒一定見過她,若菱兒迴來,我便帶她過來幫忙認屍。”


    這姑娘死的淒慘,又和孫菱有些牽連,孫律便生惻隱之心,傅玦應下,孫律這才告辭,覃文州親自出門相送。


    傅玦看著屍體道:“眼下除了驗屍找屍體上的線索之外,還要盡快查出死者身份,她已經出事四日,家裏人不可能不報官。”


    李廉道:“這兩日官府還真無人來報官。”


    “發現屍體之地具體在何處?”


    “在永昌坊東側的水渠裏。”李廉道:“城南積水之地頗多,還有幾家民宅被淹,屋子裏的家具器物還有些死掉的雞鴨,都往那水渠裏漂,屍體在一處橋洞下發現,那橋洞下有一處旋渦,再加上拐了個彎,以至許多雜物都積在那處,有兩個乞丐想在水中打撈可用之物,結果從橋洞下拽出一具屍體來,這才來報官。”


    “雖認不清長相,可年紀、身量和病狀都擺在此處,應當不難尋,實在不成,衙門多派些人手查訪,就從發現屍體之地開始查問。”


    傅玦說至此又問:“既然水淹了多處,那拋屍之地可能確定在水渠之中?”


    李廉忙道:“這能確定,那水渠有半人來深,隻是無法肯定屍體是否在橋洞之下,按理來說,整個上遊都有可能,隻可惜大雨下了幾日,便是有何痕跡也都被衝沒了,至於死者遇害之地,便隻能靠戚潯了。”


    死因已定,案發時間在四日前,卻無法肯定準確的時辰,戚潯秀眉緊擰,也很有些不甘心,她將剖處的死者傷口收拾齊整,又去看死者其他地方的傷痕。


    “死者身上除了淤傷,還有破損傷,尤其麵頰上這處傷口格外猙獰,是利器所為,適才我覺得造成傷痕的兇器為某種匕首,可眼下我又覺得不像。”


    “傷口狹長,從死者眉心斜向下劃破了半張臉頰,可死因卻是窒息而亡,且她身上割破的傷口不少,但都是細碎傷處,如果兇手拿著銳器,而死者拚命反抗,那她身上便不該隻有這一處創傷,因此或許不是匕首,而是某些趁手的銳器,比如燭台,或是鋒利的石塊……”


    戚潯讓周蔚幫忙將屍體翻過來,指著死者的背脊道:“除此之外,死者後背也有頗多淤傷,左肩處有一片狀淤青,當是被鈍器擊打所致,這鈍器表麵應該有條狀的紋路,因此留下了些許印痕,還有一些被劃破的細碎傷,從背脊到臀下皆有,她是仰躺著被侵犯,那她躺著的地方,或者被拖動的地方,應當十分不平。”


    戚潯眼瞳微縮,“不僅不平整,還當滿布尖銳之物,如此才會造成這般傷勢,好似鋪滿了細碎石子的石灘,或者某些人家會用碾碎的瓦礫或者小石子來鋪院子,命案發生在京城之內,石灘不可能,這樣的院子倒是可能……”


    宋懷瑾道:“你說的鋪院子之法,要麽是貧苦人家,要麽是富貴人家造園子,可兇手如此折磨過死者,一定在隱蔽之地——”


    傅玦這時道:“地上布滿瓦礫碎石……會否是瓦窯?”


    戚潯眼瞳微亮,“極有可能!瓦窯之中多有廢棄的瓦片和碎料,對匠人而言不會專門清理,多半是遺落各處,還有可能是磚窯,石料坊,或者其他做石像雕刻之處。”


    如此一說,死者遇害之地便有了方向,而城中大型的磚窯瓦窯並不多,拋屍之地又是在永昌坊,隻需在永昌坊和周圍民坊多做走訪,很快便能找到線索。


    這時覃文州從外麵迴來,李廉便道:“卑職還有屬下在發現屍體之地摸查,卑職這就帶人過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王爺和戚潯說的地方。”


    傅玦頷首,李廉立刻帶人離開,覃文州這時道:“死者有長樂郡主之物,若是她幫忙,一定盡快能確定這姑娘的身份。”


    傅玦看了一眼天色,“那也得等孫菱迴來。”


    無人知曉國公府的狀況,但屍體腐敗太過,又是夏日,對於戚潯而言,今夜幾乎是最後的驗屍時機,她又從發頂開始檢驗,接著是死者麵部五官,這時,她忽而覺得這道斜著的傷痕莫名古怪。


    “額頭的傷是淤青,這道創傷卻是為何?”


    她喃喃自語,周蔚和範雲盛靠過來細細一看,也覺得說不上來的古怪。


    範雲盛道:“從眉心斜著向左側劃下,不致命,卻是毀了死者的臉,莫非兇手憎惡死者的長相?兇手會謀害死者,如果是相熟之人,或許有何仇怨,可除了尋仇之外,還可能因死者的長相下手,可一個男人,會因何想毀了一個姑娘的臉?”


    戚潯凝眸道:“兇手不能人道,卻要用別的折磨死者,這本就是心智扭曲的表現,他若是因恨憎惡死者,毀了她的容貌也不算出奇,畢竟容貌對女子而言十分重要,如果二人並無仇怨,那極有可能隻是心底毀壞之欲極盛,想通過折磨死者,毀掉死者來滿足惡毒怪異的心理。”


    宋懷瑾寒聲道:“又是一個瘋子!”


    這樣心底極其惡毒瘋魔之人並不多見,可在大理寺辦案多年,宋懷瑾還是見過那麽幾個,“越是這樣的人,越是難以用尋常人的想法去揣摩。”


    戚潯若有所思,“對女子下手,又難以人道,此人尋常一定十分自卑怯懦,越是如此,便越發執著,最後便走了極端。”


    宋懷瑾道:“對,多半是一個十分庸碌不顯眼之人。”


    戚潯又道:“兇手力氣不小,否則也不可能生生將人捂死,隻是屍體在汙水之中泡了太久,屬於兇手的痕跡被抹除,如今隻能推測其人是哪般性情,卻找不到直指其身份的線索。”


    戚潯說完又轉身檢查死者的裙裳,隻見裙裳下擺以及背麵多有磨損痕跡,與死者身上的傷勢基本一致,又有點點血漬,其上又有汙痕數處,隻是她尚未去看過拋屍之地,無法確定這些汙痕在何處沾上。


    傅玦見她擰著眉頭不動,便知遇到了難處,上前道:“時辰已晚,這些證物可暫留著明日再來勘驗。”


    戚潯轉身朝外看了一眼,“不知郡主迴來沒有。”


    已經過了許久,倘若孫菱迴府了,孫律應該帶著她過來了才是,其他人也麵露疑色,傅玦道:“稍後本王去國公府走一趟。”


    覃文州和宋懷瑾對視一眼,自然覺得如此安排極好,宋懷瑾歎氣道:“不知李捕頭是否有所獲,明日一早我帶人往京畿衙門去,這案子大理寺幫忙一起查。”


    覃文州自然應好,戚潯將證物收好,又給死者屍體蓋上氈探,交代了看守義莊的老衙差之後,跟著大家一齊出了正門。


    外頭還在落雨,再加上天色已晚,傅玦自然不放心戚潯獨自歸家,遂令她上馬車來,宋懷瑾和覃文州還未走,見狀都看著戚潯,戚潯一時覺得頭大,遲疑道:“多謝王爺了,不過這雨不大,卑職自己歸家也沒什麽。”


    傅玦將簾絡一掀,“我有事與你說。”


    覃文州見狀忙道:“戚潯,生了這樣惡劣的案子,你自己迴家我們也不放心,便讓王爺送你吧——”


    宋懷瑾也道:“還不去?”


    戚潯心底有苦難言,隻好爬上馬車去,待馬車走動起來,傅玦才道:“你這是要與我避嫌不成?”


    戚潯心道不避又能怎麽辦?麵上卻一派坦然地問他,“王爺有何吩咐?”


    適才宋懷瑾和覃文州都在,她略顯疏離,也在情理之中,傅玦懶得與她計較,便道:“你想知道的藺知行的事,我已叫人問過了。”


    戚潯不由唿吸一緊,前次傅玦說替她查問,她後來再也未提過,本以為傅玦已經忘了,卻不想他真的去查,“那……那王爺問出什麽了?”


    傅玦道:“藺家是不允一個戲伶登堂入室的,藺知行給玉凝霜置了別院,也並未令她離開戲樓,玉凝霜如今還在戲樓登台,與往日差別不大。”


    戚潯一驚,“那他是何意?”


    傅玦緩聲道:“此法暫時是最為周全的,玉凝霜若離了戲樓,便全然成了他之附屬,說的難聽一點,與外室無異,如今玉凝霜還是長福戲樓的台柱子,若發覺藺知行不可靠,大可繼續做她的戲伶,也少了許多閑話。”


    戚潯反應過來,也覺玉娘絕不可貿然入藺家,多日未見,玉娘或許自己也思量周全了,如此的確極好,她心口微鬆,又忙道謝,“多謝王爺幫忙打探。”


    傅玦打量著戚潯,莫名覺出她今日謹慎許多,當差時便罷了,此刻竟也有什麽藏著掖著似的,令他有些納悶,“戚淑可再過找你?”


    戚潯搖頭,“不曾。”


    近來為了孫菱之事幾個衙門都頗為忙碌,傅玦幾日為見她,卻知曉大理寺並無事端,他略作沉吟道:“傅瓊的病好了,這幾日適應了王府,活泛了許多。”


    戚潯不由抬眸,“二公子多半是初到王府不習慣,又知曉王爺身份尊貴,心底發怵,他小小年紀便父母雙亡,一點風吹草動都害怕,王爺對他和善些,多相處些日子定會好的。”


    傅玦“嗯”了一聲,“你無差事之時,可去王府看看他,他與小廝打探過你的身份,想再見你,我打算過些日子才將此事上稟給陛下,因此他一個人也頗為孤單。”


    戚潯忙道:“是,我得空一定去。”


    若是有所顧忌,還有去的可能,如今答得這樣利落,分明就是應付,傅玦眯了迷眸子,壓下心頭疑慮並未多問,如今生了這樣的案子,心緒不佳也算尋常,待馬車入了安寧坊停在院門之外,傅玦便道:“好生歇著,近來不太平,夜裏莫要出門。”


    戚潯連忙應下,掀開簾絡跳下了馬車。


    聽到院門一開一合的聲音,傅玦又看向角落裏的傘,他沉吟片刻,吩咐林巍駕車往忠國公府去。


    待到了國公府,已經快到二更,整個國公府之中燈火通明,傅玦一見到愁眉苦臉的管事便隻不好:“郡主沒有迴來?”


    管事點頭,“是啊王爺,公爺和世子都在正廳等著,長公主本來也在,片刻前才被駙馬接走了,夫人如今臥病在床,也生生盼著郡主迴來,可到了這會兒,也不見郡主的影子,王爺,難道說郡主遭遇了意外不成?”


    傅玦眼瞳微暗,心底的確生出不祥的預感,京城有人作惡,孫菱無論身處何地,隻要一日沒有出現,便總有遇險的可能,“她是個聰明的,應該知道自保。”


    待到了正堂,果然看到孫律和孫峮焦急的在堂中等候,二人麵色都不好看,仿佛又迴到了在義莊將死者當做孫菱之時,見傅玦來了,孫律立刻起身來迎,“菱兒到現在都沒有迴來。”


    傅玦進門與孫峮打過招唿,“我已知道了,這個時辰了,今日隻怕不會迴來,又或者,她還不知道陛下的旨意。”


    孫律無法自欺欺人,“不可能不知道,整個京城都傳遍了。”


    “萬一她躲藏某個閉塞之處呢?又或者,她已經不相信你們了,覺得人選未定之前,都不能迴府,甚至還有可能將陛下的聖旨當做你們的詭計。”


    孫律搖頭苦笑,“陛下的聖旨怎會是詭計?這一日的功夫,已經有兩家遞了折子,願意讓自家的女兒嫁去西涼,你看看,大家都覺得這是好事。”


    傅玦道:“的確會有人覺得是好事,可你們此前也頗為固執,再加上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她過於忌憚也是有可能的。”


    孫律忙問:“義莊那邊如何了?”


    傅玦麵色微沉,“兇手是半個瘋子,眼下還沒有直接線索,還要繼續查。”知道孫律在想什麽,他繼續道:“今日死者並非孫菱,你便莫要多想,兇手不太可能會如此頻繁犯案,再加上官府調查加以震懾,她不會出這樣的事。”


    孫律想到那腐屍的模樣心尖便在發抖,“若是有什麽要拱衛司幫忙的盡管開口。”


    孫菱流落在外,孫律恨不得將所有可能犯案之人都抓起來,傅玦明白他的擔憂,自然應下,他在堂中坐了片刻,眼見二更已過,仍然未見孫菱歸來,便知今日是見不到人了,又安撫了孫律父子一番便提出告辭。


    孫律將他送了一段,傅玦便帶著林巍往正門處走,此時陰雨未歇,國公府內下人們知道郡主未歸,也都噤若寒蟬,而傅玦還未走到正門,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拉著一個門房上的小廝在說什麽,那人正是戚淑。


    傅玦放慢腳步,隻看到那小廝擺了幾次手,戚淑一臉失望,卻沒有辦法,又交代了幾句什麽,便往內苑走去,見她離開,傅玦大步走到門口,門房的小廝趕忙迎上來行禮,傅玦不動聲色的問道:“適才那人是誰?這樣晚了是想出府門你們不讓?”


    小廝不敢輕慢,立刻道:“那人是世子從外麵帶迴來的,似乎是幫世子辦差的,不是要出府門,她是要等一封信,這兩日一直在問可有人送信來。”


    “送信?她既然幫你們世子辦差,還需要等誰的信?”


    小廝迷惑道:“這個小人也不十分清楚,她似乎找了商隊幫忙往老家送信,眼下是在等老家那邊的迴信,卻久等不來,好像是從贛州送來的。”


    戚淑的本家在蘄州,後來流落風塵,也隻在青州和密州久居過,如今,又怎會等一封贛州來的信?


    傅玦麵上不露分毫,心底卻生疑竇,他也未與小廝多言,很快出了國公府,國公府和臨江王府同在安政坊,等迴了王府,傅玦徑直入書房靜坐。


    戚淑等的信一定不簡單,可會是何人的信?


    傅玦沉思良久,眼看著子時將至,他腦海中忽而生出一念,待叫來林巍,吩咐道:“明日去刑部走一趟,去查一查當年戚潯一族的案子,看看除了他們這支以外,其他幾家活著的都被判去了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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