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苦11


    傅玦若有所思的看著戚潯, 隻覺她不似往日坦然,且如此慌亂的否定, 豈非是因他問到了緊要之處?


    傅玦頓時想起那樁還未破的, 引得拱衛司獵犬狂吠的公案。


    戚潯命途坎坷,無心男女私情,可若當真心悅於誰, 那自是擋不住的, 她或許還未發覺自己心意,又或許洞察了也絕不表露出來, 可那人必定會牽動她心腸, 令她不似平日裏那般機靈妥帖。


    想到此處, 傅玦隻覺喉頭發苦, 唇角微動便想開口問她, 可話到嘴邊, 他又生生忍了,他已經問的夠多了,何況表明他對戚潯頗多私自關注, 戚潯不知要將他當成什麽人。


    傅玦端起半涼的茶盞抿了兩口, “沒有就算了, 若是有, 我可替你做主。”


    戚潯抬眸看傅玦, 這話不僅沒令她覺得安慰,反讓她心跳微滯, 她“哦”了一聲, “那……那多謝王爺。”


    傅玦心底極不是滋味, 這時戚潯沒話找話道:“時辰不早了,也不知巡防營和衙門能不能抓到潘若愚——”


    傅玦心頭一梗, 果然想到了巡防營去?!他陰惻惻的道:“隻要不出錯漏,也就這兩日了,若再抓不到人,便是底下人辦事不力。”


    聽他這般言辭,戚潯也覺緊張,見他茶盞見底,便上前一步道:“王爺莫要生氣,大家會盡心的,可要卑職給王爺重新沏杯茶來?”


    傅玦心氣不順,見她麵上多有恭敬,便覺這恭敬分外疏離,簡直礙眼,於是道:“沏杯茶便能讓我不氣嗎?”


    傅玦心道既看出他不快,總也得好言好語多說兩句,可他這話落定,戚潯卻覺這案子拖延日久,的確頗為磨人,想到宋懷瑾去提審宋誌和胡誠,她便立刻道:“卑職知道隻有盡快破了案子才能讓王爺心安,那卑職這就去看看少卿大人審問的如何了。”


    傅玦:“……”


    戚潯一溜煙跑出去,那模樣簡直勤懇極了,傅玦一口氣憋在心口上不去下不來,隻覺比從前打了敗仗還難受。


    這時林巍從外頭進來,見傅玦臉色難看的厲害,很是詫異,“主子這是怎麽了?”他朝外看了一眼,“戚仵作惹您生氣了?”


    傅玦深吸口氣,“沒有。”


    “那您這是……”


    傅玦坐的筆直,“公事。”


    林巍看出他此時心緒不佳,自是啞口,又見他茶盞空了,連忙上前去要給他重新倒茶,誰知如此反倒更令傅玦不喜——


    傅玦盯著他手上的茶盞,“沒別的事做了嗎?”


    林巍灰溜溜的出門時,仍未想明白最近哪件差事沒辦好。


    戚潯見到宋懷瑾的時候,宋懷瑾已有所獲,見戚潯麵露愁容,便覺古怪,戚潯歎了口氣道:“王爺壓力太大了,和談不順,西涼人還想求娶郡主,如今這案子又令他四麵楚歌,王爺真是太不容易了。”


    宋懷瑾點頭,“是啊,王爺承擔的太多了。”


    戚潯看向外麵西斜的日頭,“希望今天衙門和巡防營能有好消息。”


    宋懷瑾收好證供出來時,戚潯便未跟著他一起去見傅玦,適才傅玦問的她心緒不寧,她溜出來也有此緣故,因她驚覺,傅玦問誰合她心意之時,她腦海中竟想到了不該想的身影——


    思及此,戚潯使勁的拍了拍自己腦門,一邊咕噥道:“清醒一點清醒一點,那是你能想的嗎!那是你該想的嗎!你是被美色所惑嗎!”


    經這振聾發聵的三問,戚潯長唿出口氣,這才覺得舒泰多了。


    案子未有太大進展,長樂郡主又來鬧了一場,刑部上下人心惶惶,這盛夏的午後,整個刑部衙門隻能聽到蟬鳴的聒噪聲,眼見得天色越來越晚,戚潯有些擔憂,若今日巡防營徹夜辦差,那江默必定難去往城南赴約了。


    她正盤算著換哪日合適,刑部衙門之外忽然響起了許多馬蹄聲,不多時前院腳步聲嘈雜,引得傅玦和宋懷瑾也從後堂走了出來,下一刻,李廉從夾道大步而入。


    “王爺!宋少卿,我們將人抓到了!”


    李廉滿臉的汗,卻擋不住意氣風發,後麵陸陸續續又有人進來,果然看到衙差押了兩個人,當先一人生的端方俊逸,麵容白淨,因被衙差們壓製著,麵上頗多屈辱,一看便是潘若愚,後麵一人身材矮小,卻頗為健壯,自然是潘若愚之同夥。


    李廉道:“是在城門口抓到人的,他們知道城南四處搜捕嚴密,因此想在今日混出城去,被我們的人發現並捉了住!”


    傅玦掃了這二人一眼,潘若愚憤恨的瞪著他,並不畏怕,倒是身邊那人,眼底偶有膽怯流露,傅玦吩咐道:“送入地牢,本王這便來審他。”


    李廉應是,吩咐衙差將人送去牢房,他們一走,便見江默領著巡防營眾人侯在外麵,傅玦看著他們道:“你們辛苦,這案子交給巡防營的差事至此便算了了,改日讓錢指揮使給你們獎賞。”


    江默帶頭謝恩,又領著眾人退去,傅玦也不耽誤,帶著宋懷瑾便往地牢去,走出幾步看向遠處的戚潯,竟見她若有所思的望著夾道方向。


    盛夏酷熱難耐,傅玦眼神卻像淬了冰一般,待到了牢房往刑案之後一坐,那眼神嚇得潘若愚一個激靈。


    戚潯自不會跟進去,她等到了下值之時,與一個刑部小吏交代了一聲便離了衙門,出門催馬往城南去,天黑時分入了永康坊,又繞了片刻,掐著酉時過半的點兒到了張伯的點心鋪子。


    一進門張伯便道:“小姐,江少爺已經到了。”


    戚潯應是,忙往後院去,待進了後堂之門,果然看到江默正在和張嬸說話,他此來帶了一份薄禮,和張嬸說話的語氣頗為和煦,見戚潯到了,便起身迎了兩步,“妹妹來了。”


    “兄長請坐。”戚潯開門見山道:“今日來是要告知兄長,那份案卷我看到了。”


    江默倒茶的手一頓,“案卷?”


    “不錯,瑤華之亂的案卷。”


    江默將茶水遞給戚潯,張伯和張嬸在旁也麵露緊張。


    戚潯道:“前日幫王爺去大理寺取卷宗,正好有一名正言順的機會,我便將案卷找出來看了一遍,這份案卷十分周全細致,人證物證也不少,我通篇看下來,記了個大概,也總算知道他們當年是如何給我們三家定得罪。”


    江默沒說話,隻寒著臉聽戚潯說下去。


    “當年案發在正月十五晚上,宮宴已經快開了,二皇子卻未至,建元帝有些惱怒,便讓當時的大太監總管派人去找二皇子,可人還沒派出去,先有二皇子那邊的護衛來報信,說二皇子住的院閣走水了。”


    “眾人嚇了一跳,立刻趕過去,又叫行宮裏的人來滅火,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將大火撲滅,眾人發現,二皇子死在他自己的屋子裏,是被活活燒死的,而現場發現了桐油,並且他的院子不遠處便有護衛,可沒有人聽到他唿救。”


    戚潯說完,江默立刻道:“他被攻擊了?”


    戚潯搖頭,“二皇子那幾日身體不適,正在用藥,著火的時候,身邊的親隨也不在院子裏,後來去查給他熬藥的藥罐,發現其中被下過藥,便推斷兇手是將他藥暈了之後放的火,而他的親隨說,當時二皇子已要準備去宮宴,可藥還未送來,二皇子便將他們先遣走了,當日他有一寶物要送給建元帝,親隨們皆抬著那寶物先走一步。”


    “既然發現了藥湯被下藥,當夜便搜查了整座行宮,最終在陸貴妃那裏發現了藥,是一種軍中常用的蒙汗藥,陸家本就是武將出身,因此自然而然被懷疑,第一個被控製的便是陸貴妃母子和陸氏一族,可後來,卻在長肅侯的侍從居所中發現了桐油。”


    江默冷聲道:“是陷害,那如何又牽扯到了永信侯府?”


    “二皇子每日熬的藥都是新的,而這夜熬藥期間,隻有我母親的婢女進過廚房,靠近過藥罐,我父親當初是四皇子的老師,皇後娘娘便篤定是我父親幫著殺害二皇子,後來我母親的婢女被屈打成招認了罪。”


    “當時還有許多旁證,行宮裏的車夫見到長肅侯的侍衛從馬車上搬下來不知名之物,說像是桐油,又說一早看到長肅侯的侍從在二皇子院外徘徊過,二皇子的親隨也說離開的路上,與陸家的侍從打過照麵,放火之人,必定是這兩家帶來的侍衛,後來審訊之時,的確有人沒有不在場人證,也有人認了罪……”


    戚潯說的手腳冰涼,指尖卻在輕顫,胸膛裏好似有千斤鈍刀在割磨,無數的憤慨無處發泄,這荒唐的潑天大罪,當初就是這樣落下三家頭上,後來他們三家被誅滅三族,死了那般多人。


    她深吸口氣,繼續道:“證人的證供我記得不夠細致,不過案卷上寫,大火撲滅之後,眾人看到二皇子的屍體,屍體已被燒的焦黑,是平躺在地上的——”


    “案情記錄之中說,藥罐之中的蒙汗藥藥量不多,因此未讓人發現異常,既是如此,大火燒起來的灰煙令人窒息,又或者火舌燒到身上令人疼痛,發暈之人極有可能被刺激的醒過來,就算無力唿救,也會下意識用力掙紮,最終屍體形態平躺的可能性極低,而當初也隻請了太醫驗屍,便草草定了死因為燒死,隻可惜二皇子已經葬入黃陵無法再驗。”


    江默此時開始慶幸戚潯是仵作,至少沒有付出任何代價,便發現了案子之中的一處疑點,若有翻案的機會,他們已經找到了一處破綻。


    他又問:“貴妃娘娘的證詞呢?”


    “沒有。”戚潯道:“宮中之人的證詞少的可憐,有的也都是些旁證,二皇子身邊的親隨也無單獨證供,隻在案情陳述之中提過一次,這份案卷,表麵上說的通,因後續果真在寧家的馬車上發現了桐油的痕跡,又查到陸家自家的藥庫之中本就有這種蒙汗藥,諸如此類的細節不少,叫人以為我們三家是真的罪大惡極。”


    室內靜的落針可聞,因此戚潯和江默壓抑的唿吸聲格外明顯,江默胸膛起伏著,半晌才克製的道:“你此番涉險,可會留下隱患?”


    戚潯亦平複了一番心緒,“不會,我是打著王爺的名頭去的。”


    再度提到傅玦,戚潯忽然心底微動,她有了那念頭,可此事是三家人的事,她不可能自己做主告訴傅玦,必定要征得江默的同意為好。


    縱然知道江默對傅玦的態度,可這不失為一個法子,若有人洞察到瑤華之亂是冤案,且願意幫他們一把,那他們或許不用等五年十年便有翻案的機會。


    “兄長——”


    戚潯下定了決心,“我有一念,不知兄長是否讚同。”


    江默和緩道:“你說。”


    戚潯沉吟著打好腹稿,鄭重道:“我們三人,我和姐姐身份低微,兄長雖在巡防營,卻未有足夠的話語權,我在想,當初這案子分明疑點重重,隻因案子太大,又牽扯皇室,這些年來才成了禁忌,可如今建章帝當政第六年,情勢已有所變化,若有人發現了這些疑點,會否幫我們查當年的舊案?”


    既說至此出,戚潯便說到底,“若有人能幫著我們重審此案,不說別的,我有技藝在身,一定能找到足夠的破綻證明我們三家是被冤枉。”


    “你想找臨江王幫忙?”


    江默比戚潯想的更為敏銳,可接下來,他麵色一沉,不等戚潯答話,便斬釘截鐵的道:“我絕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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