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白所在的軍帳中,大小將領齊聚。


    左誠是被人抬著進來的。


    昨晚鬧出的動靜不小,但混亂下也沒幾個人真的看清了左誠的慘狀。


    今日天光大亮,外頭漏進來的陽光明媚耀眼,幾乎是分毫畢現地照清了左誠那張老臉上扭曲出的猙獰,鼻青臉腫被砸破的嘴唇紅腫外翻,隻看一眼就是讓人不忍直視的淒慘。


    書生聽到左誠難以忍受似的哼哼,以及那似乎下一秒就要挺不住了隨閻王爺去的動靜,眼底閃過玩味。


    左誠的傷,當真有這麽嚴重麽?


    他怎麽聽說徐璈下手留了分寸,盡是皮外傷居多?


    抬著左誠進來的親兵,先是恨不得撕咬徐璈血肉似的狠狠瞪了他一眼,在徐璈的麵不改色中大步向前,替躺著無法起身的左誠告罪。


    江遇白要笑不笑地呦了一聲,狀似驚訝:“徐璈,左將軍的腿怎麽了?”


    徐璈瞥了一眼,口吻淡淡:“睡覺扭著了吧。”


    親兵震怒:“你……”


    “隻是扭著了?”


    江遇白微妙地嘖了一聲,不緊不慢地說:“扭得怎麽這般嚴重,這都站不起來了?”


    徐璈秉持著氣死人不償命的原則開口就說:“大概是年紀大了吧。”


    “卑職曾聽人言,年紀大了的人不光是頭腦不清容易口吐胡言,一身的骨頭也軟,稍有不慎出些意外也是常有的事兒。”


    徐璈這話一出,不光是把左誠裝得傷勢嚴重的險惡用心直接戳破,話內的諷刺意味濃鬱到江遇白都險些沒撐住笑出了聲兒。


    禿子和書生對視一眼,勾了勾唇角沒說話。


    薛先生實在是看不下去左誠丟人,抽抽嘴角咳了一聲:“既是無大礙,那這麽也不成樣子。”


    “左將軍,你……”


    “罷了。”


    江遇白不鹹不淡地擺擺手:“左將軍在我父王的麵前都多三分麵子,在我這兒就不必講那麽多規矩了。”


    “躺著就躺著吧,不礙事兒。”


    左誠宛如被豬油蒙了心的糊塗蛋子,麵對落在自己身上的捧殺毫不在意,還在耿耿於懷徐璈剛才的一句年紀大了,眼神兇惡。


    薛先生見狀眉心狠擰,稍一留意帳內,就發現了今日的氣氛與往日似有不同。


    跟左誠一貫麵和心不和的禿子書生等人含笑不語。


    跟左誠來往甚密的人,麵上的同仇敵愾也摻了幾分水分。


    隻有少數幾個左誠提拔上來的人,眼角眉梢都泄了不滿,似乎是對江遇白沒順著左誠的意思問罪徐璈很是不滿。


    薛先生想到自己之前得到的消息,再看向左誠時,忍不住心中戚戚。


    盡管不清楚徐璈是怎麽做到的,但徐璈在極短的時間內,儼然已經站住了腳跟。


    要是左誠一直都頭腦不清醒,始終想借著自己的老資曆作妖弄怪,小王爺隻怕就是要容不得他了。


    鍘刀已經碾在了脖頸上,左誠對此全然不知。


    在江遇白下令要左誠在三日後,秘密帶領八千人馬分批出嶺南地界,暗中前往永州之時,左誠還梗著脖子哼唧:“小王爺,卑職的傷勢嚴重,三日後隻怕是好不了。”


    江遇白似笑非笑:“哦?”


    “三日當真好不了?”


    左誠冷笑道:“軍醫說卑職內傷嚴重,不宜大動,永州隻怕是去不了了。”


    “放肆!”


    書生眸色一凜,在左誠的頂撞中沉聲道:“軍令已下,就是隻剩下一口氣,那也必須從軍令而行。”


    “左將軍是把軍令如山這句話當成了兒戲嗎?!小王爺的軍令,豈是你想推就推的?!”


    “我就是去不了,你能奈我何?!”


    左誠一改進帳時的虛弱,猛地一拍身下的擔架惱火道:“我身為軍中堂堂的左將軍,被一個膽大妄為的都尉傷成了這般模樣,小王爺不為我做主主持公道就算了,還要強逼我負傷行軍,這是要替徐都尉直接要了我的命嗎?”


    “左誠你……”


    “我怎麽了?”


    左誠青紫著臉對徐璈怒目而視,字字恨不得啖其血肉:“徐璈的腦袋一日不落地給我賠罪,我這傷隻怕就是一日好不了!”


    “等我傷勢好些了,我還想去王爺的麵前問幾句,是不是現在還沒到大業將成的時候,拉磨的驢就要開始提刀殺了!”


    “你混賬!”


    薛先生忍無可忍地怒道:“你還敢提王爺!”


    “軍中禁令是王爺親自定的,軍營中不可飲酒更是大忌,你妄自在軍中多年竟是知法犯法,你以為這事兒傳入王爺耳中,你的罪過就小了?!”


    “徐都尉昨晚及時阻攔醉酒的你,避免了你為此犯下更大的罪過,你不知心懷感念就算了,還敢辜負小王爺不予追究的恩德,左誠你是狗膽包了天,眼裏已經裝不下主子了嗎?!”


    徐璈直接動手把左誠打成了死狗,如此舉動的確是有幾分莽撞。


    但莽撞怎麽了?


    人家莽撞得合情合理!


    且不說左誠醉酒後對著徐璈說的那些渾話,本來就是老王爺和小王爺的忌諱。


    就光是左誠在營中醉酒這事兒,小王爺就能直接摘了他的腦袋!


    這人到底是什麽時候變得這般不知死活的?


    薛先生難以理解下還想斥得左誠低頭服軟,誰知左誠完完全全因自己威嚴被挑釁,丟了顏麵一事刺激得沒了腦子。


    左誠麵上非但不見半點心虛,甚至還敢衝著薛先生嚷:“與你何關?”


    “我是王爺選中的人,生死罪過都該有王爺來定,除此外誰也沒資格說我!”


    “毛都沒長齊的黃毛小子算什麽?”


    “老子當年跟著王爺出生入死建下汗馬功勞的時候,這些小子還在娘們兒的肚皮上吃奶呢!誰敢定我的罪!”


    這話說得實在放肆。


    帳中的人臉色紛紛變了,江遇白眼底的微妙卻在緩緩加深。


    江遇白輕飄飄地說:“左將軍,你確定自己三日後無法依照軍令行事,是麽?”


    左誠粗著嗓子喊:“是!”


    “去不了!”


    “行。”


    江遇白隨手一指徐璈,垂下眼說:“徐都尉出列。”


    徐璈上前一步,江遇白笑道:“既然是你把左將軍傷了出不得門,那本該他去做的事兒,就隻能是讓你去了。”


    “三日後,點兵八千,從王城出發經定陽縣入永州。”


    “等抵達永州後具體該做什麽,我會另有密令送達,但要求是萬無一失不得出半點差錯,可能做到?”


    徐璈現在隻是都尉之職,手底下就百來個小兵。


    江遇白現在抬手就給他指了八千。


    這麽多人馬,可不是一個小小都尉該有的兵權。


    落在徐璈身上的目光或打量或是意外,徐璈麵不改色地說:“能做到。”


    “很好。”


    江遇白滿意道:“那就去點你要的人吧。”


    “記住,此事若是辦得出了半點差池,提頭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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