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10)

    找帕弗瑞特先生的樓梯並不費勁,或者幹脆可以說,找帕弗瑞特先生一點都不困難。她上了那道陰暗陳舊的樓梯,經過了一扇扇門。那扇茅屋式的門上麵寫著史密斯先生,那扇橡木門上麵寫著巴納爾吉先生,那扇敞開的門是霍格斯先生的,他和他朋友們的派對很吵。她突然意識到上麵一層有人在爭執,接著,帕弗瑞特先生就出現在她的視野裏,他站在房間門口,和一個背朝著樓梯的男人爭吵。

    “你應該去見鬼。”帕弗瑞特先生說。

    “很好啊,先生,”那個背影說,“但我要去找那個年輕姑娘,你覺得怎麽樣?如果我去告訴她,我看見了你推著她翻牆——”

    “滾蛋!”帕弗瑞特先生大吼著,“你給我閉嘴!”

    就在這個時候,哈麗雅特抬腳上了樓梯,和帕弗瑞特先生的眼神相遇了。

    “哦!”帕弗瑞特先生吃了一驚,然後,跟那個男人說,“讓開,我現在很忙。你最好再來一趟。”

    “你很討女人喜歡嘛,是不是啊,先生?”那個男人很不友好地說。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轉過身。然後,她大為驚訝地認出了這張熟悉的臉。

    “傑克斯,我親愛的,”她說,“在這兒見到你真高興。”

    “你認識這個家夥?”帕弗瑞特先生說。

    “我當然認識了,”哈麗雅特說,“他以前是什魯斯伯裏學院的一個門衛,因為偷盜被解雇了。希望你現在一切都好,傑克斯,你妻子怎麽樣?”

    “都很好,”傑克斯很鬱悶地說,“我會再來的。”

    他準備抽身溜到樓下去,但哈麗雅特用她的雨傘攔住了他的去路,時機那麽恰到好處。

    “嗨!”帕弗瑞特先生說,“有話你現在就講吧。迴來再聊一會兒,好吧?”他的手臂很有力,猛地一拉,就把老大不情願的傑克斯拽迴了門檻裏麵。

    哈麗雅特跟著他們進了門,橡木門砰的一聲關上。“你不能再跟我翻那些舊賬,”傑克斯不屑一顧地說,“那都已經過去了,那跟我現在提到的這件小事毫無關係。”

    “什麽事?”哈麗雅特問。

    “這個讓人作嘔的東西,”帕弗瑞特先生說,“他厚著臉皮過來跟我說,如果我不賄賂他的話,他就要去四處宣揚昨天晚上發生的那件事。”

    “勒索呀,”哈麗雅特饒有興致地說,“這可是

    個很嚴重的罪名。”

    “我沒有提到錢的事,”傑克斯一副受委屈的樣子,“我隻是告訴這位先生,我看見了一些不該發生的事,並讓我感到很不安。他說我應該去見鬼,所以我說,這種情況下,我應該去找那位女士。你要知道,看到這種事讓我的良心很是不安。”

    一些舊的哀傷(11)

    “很好,”哈麗雅特說,“我就在這兒,你說吧。”

    傑克斯先生死死地盯著她。

    “那就是我,”哈麗雅特說,“昨天晚上我忘記了我的鑰匙,所以被你看到帕弗瑞特先生幫我翻什魯斯伯裏的院牆。不過,你在那兒幹嗎?心懷不軌地閑逛嗎?那麽你大概看到我再度出現感謝帕弗瑞特先生了,而且我邀請他進來看看月光下的學院樓。如果你在那兒等候的時間夠長,你還應該看到我送他出門。這怎麽了?”

    “講得很順嘛,但我不相信。”傑克斯的思維開始不連貫了。

    “隨便你,”哈麗雅特說,“如果一個學院的資深成員就是不從正門進校園的話,我不知道誰能幹涉。反正你肯定是沒這個權力。”

    “我根本就不相信。”傑克斯說。

    “那我就沒辦法了,”哈麗雅特說,“院長看見了帕弗瑞特先生和我,所以她會相信我。沒有人會相信你的。帕弗瑞特先生,為什麽你沒一次性告訴這個家夥完整的故事,讓這個家夥的良心放鬆一下?不過,傑克斯,我剛剛告訴過院長,讓她把牆封好。那牆對我們倒是很方便,但的確不便於防夜賊和其他討厭的家夥。所以,你再想去那兒閑逛的話,恐怕就不太好了。最近,有人在房間裏丟失了一兩樣東西,”她又加了一句,倒也是實話,“所以,我們最好也嚴加監管一下那條路。”

    “這跟我沒關係,”傑克斯說,“你可別誣賴我。如果事實跟你說的一樣,那我絕對不想讓你這位女士有任何麻煩。”

    “我希望你能記清楚,”帕弗瑞特先生說,“要不,你希望我來幫你長點記性?”

    “別威脅我!”傑克斯退到門邊,喊道,“別威脅我,別找我的麻煩。”

    “如果你這張髒臉再出現在我麵前,”帕弗瑞特先生一邊說,一邊把門打開,“我會把你從這裏一腳踢到四方院裏。明白了嗎?現在滾吧!”

    他一隻手拉開橡木門,另一隻手猛地把傑克斯推出去。然後他們聽到撞擊聲和詛咒聲,宣告身手敏捷的傑克斯已經到樓梯口了。

    “哇!”帕弗瑞特先生迴來以後嚷嚷著,“哎呀!天哪!簡直太精彩了!你是怎麽想出來的?”

    “這其實很容易編得出來。我想他隻是虛張聲勢而已,我真不覺得他會知道卡特莫爾小姐是誰。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你的。”

    一些舊的哀傷(12)

    “一定是我出來的時候,他跟蹤我迴來的。但我沒有從這扇窗戶進來——顯然——那他是怎樣——哦!知道了,當我敲布朗窗戶的時候,我記得他探出頭說了一聲:‘是你嗎,帕弗瑞特?’這家夥真是粗心啊。我要跟他談談……我說,你看起來真像是所有人的守護天使,是不是?太奇妙了,你能如此鎮定自若地運用你的智慧。”

    他用那雙幼犬似的眼睛注視著她。哈麗雅特笑了,這時,羅傑斯先生端著茶進來了。

    羅傑斯先生在讀三年級——很高,很黑,活潑開朗,而且對那晚的事很是慚愧。

    “搗亂、破壞規章製度,這都糟透了,”羅傑斯先生說,“我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別人說這很好玩,所以我們就相信了。為什麽要相信?我找不出理由。一個人應該更客觀地看待這些事。看看它本身是不是好的。如果不是,那我們就不應該做。哦,帕弗瑞特,你扒卡爾佩珀1褲子這事受到懲罰了嗎?”

    “我等著呢。”帕弗瑞特先生說。

    “的確,卡爾佩珀是個疣子,是個猥瑣的東西。但他被扒掉褲子就看上去好些嗎?不,蘇格拉底們,不會的。他會看起來更糟糕。如果誰的褲子要被扒掉,誰的腿就會裸露出來——比如,帕弗瑞特,你的。”

    “你試試。”帕弗瑞特先生說。

    “不管怎樣,”羅傑斯先生繼續說,“扒褲子是沒有意義的,也很庸俗。我可不鼓勵用那些現代的方法,去揭露毫無美感的腿。我不願卷入這種事。我隻願意做個改過自新的好人。從現在開始,除了事情本身的價值外,我什麽都不會考慮,不會因為大眾觀念的壓力而動搖自己的判斷。”

    1卡爾佩珀(culpepper),公立學校的俚語,指受害者。

    他承認了他幹了錯事,又表示了改正的決心,後來羅傑斯先生把談論引到一般性的話題上。然後,大概五點左右,他離開了,一邊充滿歉意地嘀咕關於他的導師和功課的事——這當然是完全沒必要的。這時,帕弗瑞特先生突然變得局促起來,正如一個年輕男子和比自己年長的女子單獨相處時通常的表現那樣,而且他還

    跟哈麗雅特講述了一大通他對生命意義的看法。哈麗雅特動用了自己最大的憐憫心,耐心地聽著;但當三個年輕人闖進來向帕弗瑞特先生借啤酒的時候,她還是微微地覺得自己解放了。那些人留了下來,在帕弗瑞特先生腦袋邊上爭論科米薩耶夫斯基1。帕弗瑞特先生仿佛有些不高興,最終他宣布,是時候出發去新學院參加法林頓的派對了,借此從他們那兒奪迴自己的清淨。他的朋友有些遺憾地放他走了。就在哈麗雅特和她的陪同人員出門的時候,他們拖了把扶手椅來,繼續爭論。

    一些舊的哀傷(13)

    1科米薩耶夫斯基(komisarjevsky,1882—1954),俄羅斯戲劇導演。

    “馬斯頓是個很有才的家夥,”帕弗瑞特先生友善地說,“在牛津戲劇社團裏可是鼎鼎有名的,而且假期都會去德國。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逼著自己這樣鑽研戲劇。我喜歡好的戲劇,但我搞不懂那些什麽風格處理,什麽平麵視覺效果。不過,我想你應該知道。”

    “半點也不懂,”哈麗雅特樂嗬嗬地說,“我敢說他們也不懂。總之,我知道我不喜歡那種所有的演員都在台階上翻來滾去的戲;或者燈光搞得很藝術化,讓你什麽也看不見的那種;或者讓你一直困惑,舞台中間那個巨大的旋轉物到底派什麽用場的那種。這些東西讓我分心。我情願去霍爾本皇家劇院,找點通俗易懂的樂子。”

    “你會嗎?”帕弗瑞特先生說,似乎難以置信,“你應該不會答應我,假期的時候跟我一起去城裏看一場演出吧,會嗎?”

    哈麗雅特很含糊地應承了下來,這讓帕弗瑞特先生開心不已。接著,他們就出現在法林頓的起居室了,就像罐頭裏的沙丁魚一樣,擠在一群大學生裏,喝口雪莉酒、吃塊餅幹都很艱難,因為肘關節動彈不得。

    實在太擁擠了,哈麗雅特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到費拉克斯曼小姐。不過,法林頓先生倒是擠了過來,並帶來一群樂意討論偵探小說的男女學生。盡管他們很少讀其他書,但似乎讀過不少這類的文學作品。哈麗雅特想,要是有家偵探小說學校,那應該很有希望招一大批學生。她覺得,從她這一代開始,心理分析的熱潮已經漸退了;直覺告訴她,對具象和行動的渴望漸漸占據了上風。戰前的嚴肅拘泥和戰後的精疲力竭都已經過去,如今的時代在明確地召喚一種充滿活力的東西,盡管這定義因人而異。偵探故事毫無疑問是可以被接受的,因為這裏麵的有些事已經被確定了,作者事先就可以輕鬆

    自如地決定很多疑惑。所有這些年輕的男男女女們,他們似乎正準備自尋煩惱地鋤一塊石頭地,這讓她對他們感到相當抱歉。

    有些事已經被確定了。是的,絕對。第二天早上,哈麗雅特迴想了一下整個形勢,感覺極度不滿。她非常不喜歡傑克斯的這樁事。她想,他幾乎不可能和那些匿名信有關:他怎麽可能從《埃涅阿斯紀》跑到走廊裏呢?但他是一個滿腹仇恨的人,一個不懷好意的人,還是一個賊;如果他有天黑之後在院牆周圍晃蕩的習慣的話,這絕不是件好事。

    一些舊的哀傷(14)

    哈麗雅特一個人在教研室裏,其他人都去工作了。教研室的仆人進來,拿來一堆清潔過的煙灰缸。哈麗雅特突然想起,這個仆人的孩子就寄居在傑克斯家中。

    “安妮,”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傑克斯天黑之後跑來牛津幹什麽?”

    那女人吃了一驚:“是嗎?我想應該不是什麽好事。”

    “我發現他昨天晚上在聖克洛斯路附近閑逛,從那裏他能很輕易翻牆進來。他現在老不老實?你知道嗎?”

    “我沒法說,但我的確懷疑。我很喜歡傑克斯夫人,不願意給她添麻煩。但我從來都不相信傑克斯。我一直在想,我應該把小女兒們送到別的地方去。他也許對她們影響不好。您認為呢,夫人?”

    “我的確也這麽想。”

    “我絕對不想為難一個體麵的已婚女人,”安妮一邊繼續說,一邊手腳麻利地把一個煙灰缸放下,“但她自然不能甩掉自己的丈夫。不管怎樣,自己的孩子比什麽都重要,是不是?”

    “當然了,”哈麗雅特很漫不經心地說,“哦,是的,你應該為她們另找個地方。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傑克斯或者他的妻子提到過任何事情——呃,比如他在學院裏偷東西,或者對老師們心懷怨恨。”

    “我和傑克斯沒有什麽話可說,就算傑克斯夫人知道什麽,她也不會告訴我。她如果告訴我就怪了。那是她的丈夫,她必須維護他。我很能理解。但如果傑克斯行為不軌,我能從我的孩子們那裏問出點名堂。我很感激你跟我說這個,夫人。我星期三應該會去那兒,那天下午我休息。我會借此機會打探打探。我能不能問一下,你有話跟傑克斯說嗎,夫人?”

    “我和他談過了,而且告訴他如果他再在這附近溜達的話,我就要把他交給警察處理了。”

    “很高興聽到這個,夫人。他那樣跑過來實在

    很不像話。如果我知道的話,肯定晚上睡不好覺。一定不能再放任他。”

    “是的,應該這樣。哦,安妮,你有沒有在學院裏見過任何人穿這樣一條裙子?”

    哈麗雅特從她旁邊的椅子上拿起那條黑色雙縐的裙子。安妮很仔細地看了一遍。

    “沒有,夫人,我印象中沒有。但也許在這裏工作時間更長的女仆會知道。格特魯德就在飯廳,您願意問她一下嗎?”

    不過,格特魯德也沒能幫上忙。哈麗雅特請她們把衣服帶迴去,讓別人鑒定一下。但一番周折後,還是沒結果。在學生中間進行的諮詢也沒任何發現。這條裙子又被帶了迴來,依然身份不明。又是一個困惑。哈麗雅特的結論是,這實際上應該是那個渾蛋的衣物;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這條裙子被帶入學校以後,一定被藏起來了,直到那個鬧劇發生的一刻才出現在教堂裏。因為如果有人在學院裏穿過這條裙子,不可能誰也認不出來。

    一些舊的哀傷(15)

    教研室的成員們乖乖交上了她們當晚的時間表,但沒有一份是無懈可擊的。這很正常,如果反過來倒是件奇怪的事。隻有哈麗雅特(和帕弗瑞特先生)才知道這份時間表裏最關鍵的是哪段時間;許多人都說她們在午夜左右都進被窩了,所有的人都說——或者都宣稱——在十二點四十五分的時候安守本分地在自己的房間裏或床上。門衛的登記簿和晚歸特許也檢查過了,所有午夜時分有可能在四方院出現的學生都被詢問過了,依然沒有任何人看到任何可疑的行為,看到有人帶著袍子、枕墊或者麵包刀。在這種地方,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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