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教研室的人心懷不滿——但能幹出這種事絕非僅僅是出於不滿——一定是喪心病狂到了極點。

    我們不可以找警方——如果你看到這些信就會了解,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也會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想你應該注意到,有一家三流報紙登了一篇關於去年十一月四方院起火的文章。我們一直都沒有追查到這件事到底是誰幹的;我們原本很自然地以為,那隻是個很愚蠢的玩笑;但現在我們開始懷疑,這到底是不是整件勾當的一部分。

    所以,如果你有可能抽點時間給我們,用你的經驗來給我們指點迷津,我們將感激不盡。一定要想辦法抓到這個人——對這種害人的行徑絕對不能姑息。但這裏有一百五十名學生,不管白天還是晚上,到處都是敞開的門。要是把追查工作推給某一個人,這實在是太棘手、太為難了。

    這封信大概非常顛三倒四吧,可也隻能這樣了。我的腦子裏都是開幕典禮的事在晃來晃去,還有一大堆入學的卷子和學術論文在我身邊飛舞,就仿佛瓦隆布羅薩漫天飛舞的樹葉。1

    你真摯的

    利蒂希婭·馬丁

    絞殺交情(13)

    這件事太絕了!完全能給學術女性最致命的一擊——不僅僅是指牛津,而是各個地方的學術女性。盡管任何集體都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家長們顯然不會把單純的孩子送到一個精神病人興風作浪的地方,何況這個病人是誰還沒人知道。即便這個誣陷中傷行為不會導致什麽公然的災難(你永遠都不知道處於被陷害之中,人們會怎麽做),但在大庭廣眾之下清理家醜,對什魯斯伯裏來說也絕對不是件好事。因為,盡管十分之九的塵土可能漫無目的、到處飛揚,但還剩下十分之一很可能——就跟時常發生的一樣——是從真相的根部挖出來的,而且一直和真相粘在一起。

    1瓦隆布羅薩(vallombrosa),意大利中北部的一個小鎮。

    除了她自己以外,還有誰會更清楚這事呢?她表情冷漠地對著院長的信笑了笑。“用你的經驗來給我們指點迷津。”是啊,真是不假。這句子當然寫得非常無辜,完全沒有存疑,但它會摩擦到她那塊刻意想逃避的舊傷。馬丁小姐本人絕對不是要刻意寫一封羞辱信給一個曾被宣判為謀殺犯的人的。毋庸置疑,她也絕不應該向臭名遠揚的範內小姐征求意見,讓她來幫忙對付那些和絞刑架以及捆綁繩有關的事。這隻是一個例子,證明了飽讀詩書、大門不出的女人是多麽不食人間煙火

    ,多麽不懂人情世故。如果院長知道,哈麗雅特是最不應該被牽扯進這件事的人(如果對她還心存憐憫的話),應該會為自己寫這封信而後悔吧;甚至,她不應該把哈麗雅特牽扯進牛津,以及什魯斯伯裏學院——

    以及什魯斯伯裏學院——特別是,學宴。這才是重點。哈麗雅特在袖子裏發現的那封信就是在什魯斯伯裏學院的學宴上被放進去的。不僅如此,她在四方院裏還撿到了一幅畫。這——信、畫或者兩個一起——僅僅是她和這個世界糾纏不清的糾葛的一部分嗎?或者這和後來學院發生的一係列怪事是相關的?什魯斯伯裏好像不太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連續出兩個瘋子。但如果這兩件混賬事都是同一個瘋子幹的,那麽她的這件私事對學院也很重要,無論如何,她最起碼也必須把她知道的事說出來。當個人的感情要服從於公眾的需要時,當然會有些痛楚。這件事也算其中之一吧。

    絞殺交情(14)

    她很勉強地拿起話筒,給牛津打了一個電話。在她等待電話接通的時候,一直在想這件事。院長在信中並沒有對那些匿名信做進一步的說明,隻是說她們認為有些學生對教研室的成員很反感,而且那個肇事者應該是校內人士。所以很自然地就能聯想到,這也許是大學生們搗亂的惡行。不過,院長此時還完全不知道哈麗雅特這邊發生的事。歪曲的和受約束的想法會很容易就折返過來傷了自己。“酸腐的老處女”、“非正常的生活”、“半瘋的老姑娘”、“食欲和其他欲望雙重壓抑”、“不健康的氛圍”——這樣的詞一股腦兒冒出來。這就是在山坡之塔裏的生活情景嗎?這會不會就像是《尋歡之風》1裏阿塔莉婭夫人的塔——那失敗,墮落以及瘋癲的最終歸宿?“若君唯有睜隻眼閉隻眼,便能渾身坦蕩”——但從生理常識來講,人有可能隻有一隻眼睛嗎?“你要拿那些情感和理智都被詛咒的人怎麽辦呢?”對於這些人來說,一定得有立體的視野;不過這對誰來說是不必要的呢?(這是一個很蹩腳的文字遊戲,但卻是有意義的。)嗬,然後,關於選擇一條生活之路呢?難道一個人終究要尋找一種妥協的方式,隻不過為了保持心智健全?那麽這人注定永遠要和這場可悲的內心衝突結緣了,並且血液裏翻滾的都是令人費解的噪聲和衣服——而且,她鬱鬱寡歡地苦思冥想,仿佛是一枚成色不足的鑄幣,或是一個效率衰退、每況愈下的政府——這是戰爭常見的後果。

    1在《尋歡之風》(frolicwind)一書中,阿塔莉婭是位皇後,殺死了所有和她爭奪王

    位的男人,最後被唯一幸免的男人所殺。

    就在這時,牛津那邊的電話通了,院長的聲音裏滿是激動。哈麗雅特先是澄清了一下,她並沒有在現實中偵破案件的能力。接著表達了自己的關切和同情。然後,她問了一個對於她來說最為關鍵的問題。

    “那些信是用什麽寫的?”

    “這就是困難之處。那些信都是由報紙上剪下來的字湊起來貼上的。所以,根本就沒有筆跡可以分辨。”

    問題似乎就解決了:寫匿名信的人不是兩個,而隻有一個。那麽,接下來:

    “那些信是寫得很淫穢,還是很侮辱人,或者是威脅?”

    “三種都有。裏麵提到的都是利德蓋特小姐聞所未聞的人物——她知道最糟糕的人物是複興時期1戲劇裏麵的——而且從公開醜聞到絞刑,無所不威脅。”

    那麽,這塔就是阿塔莉婭夫人之塔。

    “除了教研室的人外,還有別人收到過這樣的信嗎?”

    “這很難說,因為一般人遇事不願意到處聲張。但我相信,有一兩個學生也收到了匿名信。”

    1指一六六○年英國查理二世王權複辟。

    “而且,這些信有時候是跟別的郵件一起來的,有時候是送到傳達室的?”

    “是啊。而且現在這些信開始從院牆上放進來,最近還有從門縫裏塞進來的。所以,這樣看起來,幹這件事的人一定在學院內部。”

    “第一封信是什麽時候收到的呢?”

    “我明確知道的第一封信是第一學期時德·範恩小姐收到的。這是她在這裏的第一個學期,她想當然地以為這是哪個對她有個人意見的人幹的。但沒過多久,其他幾個人也收到了這樣的信。於是我們認定,這事沒那麽簡單。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所以我們傾向於從一年級新生開始查起。”

    絞殺交情(15)

    哈麗雅特心想,絕不可能是一年級新生幹的。不過嘴上她還是說:

    “倒不一定是這樣。有些原本正常的人,突然受了什麽刺激後也會改變。棘手之處在於,這個人可能平日裏行為舉止很正常,所以任何人都有嫌疑。”

    “這倒是真的。我甚至懷疑有可能是我們自己人中的一個呢。這簡直太可怕了。是啊,我知道——老處女那一類。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很可怕,你每分每秒都有可能和這樣一個人親親熱熱地坐在一起。你覺

    得這個可悲的家夥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有時候,我會被噩夢驚醒,然後就開始懷疑我有沒有夢遊到處跑,像個瘋子一樣對人亂噴口水。我的天哪!一想到下個星期我就很緊張!可憐的歐卡珀勳爵要來參加圖書館的開幕典禮,說不定毒蛇就要向他吐信了!萬一這個人也給他送點東西可怎麽辦啊!”

    “這樣吧,”哈麗雅特說,“我想我下個星期會到場。雖然有很好的理由證明我並不合適處理這件事,但不管怎麽樣,我還是覺得我應該去。等見到你後,我會告訴你為什麽。”

    “這實在太好了。我相信你一定能提點建議的。我想你大概願意參考一下所有收到的匿名信吧。是?很好。這所有的破紙片可都要用心嗬護。我們是不是應該用保護指紋圖譜的那種鉗子來處理這些破紙片?”

    哈麗雅特不知道指紋圖譜是不是就要享受這樣大動幹戈的服務?但她建議院長原則上應孛采取預防措施。打完電話之後,院長反複感謝的聲音還從電話線那邊傳來迴音,她拿著話筒,呆坐了一會兒。笮沒有一些時刻,她在思考對於這件事的建議?有吧,但她並不願意討論匿名信的事,更不願意討論學術之塔裏的生活。臊堅定地掛上了話筒,把電話機推遠了?br>第二天她醒來時,又是一副煥然一新的麵貌。她曾經說過,個人情緒不能牽扯進社會事業中,也不應該。如果溫西對什魯斯伯裏學院的事務有幫助的話,她會請他幫忙的。不管她個人願意不願意這樣做,不管她是不是又得聽他那句“我告訴過你啊”,她會把她那顆驕傲之心掖在口袋裏,問他怎樣處理這件事最合適。她泡了一個澡,換了衣服,被自己那種對於真相的坦然信仰而激發得意氣飛揚。她來到起居室,享受了一頓豐盛的早餐,還沉浸在自我慶賀的情緒裏。當她吃完吐司和果醬的時候,秘書來了,並帶了早上的郵件。裏麵有一封彼得寫的急信,是頭一天晚上從維多利亞發來的。

    又被倉促地拽到國外去了。先是巴黎,然後是羅馬,然後天知道會是哪裏。如果你想找我的話——這不太可能——可以通過大使館;或者你可以寄信到我皮卡迪利大街的地址,郵局會把信轉發給我的。無論如何,四月一號我會再聯絡你。

    p.d.b.w.

    1原文是拉丁文,引自三世紀或四世紀的作家蒂尼修斯的語錄,整句話為:前麵頭發茂密,後麵的機會卻是光禿禿的。

    “後麵的機會卻是光禿禿的1。”她總不能拿牛津大學裏麻煩卻無關緊要的匿名信事件去騷擾大

    使們吧,況且這個人現在正十萬火急地在全歐洲調查要緊的事呢。這個任務一定很緊急,因為那封信的筆跡馬虎潦草,看起來仿佛是在出租車裏抓緊最後的時間胡亂寫出來的。哈麗雅特好奇地想,會不會是魯裏坦尼亞1的國王被人槍殺了,或者會不會是歐洲大陸的神偷之王又辦了一件大案,又或者會不會和要用死光2來毀滅人類文明的國際陰謀有關——這些情節經常在她的腦子裏出現。不管到底是怎麽迴事,她現在必須自己一個人著手工作了,也隻能在徹底的精神孤立無援中自尋安慰。

    1魯裏坦尼亞(ruritania)是作家安東尼·霍普在他的書中虛構的一個中歐國家。

    2死光(death-ray)是科幻小說裏一種比核能更強大的能量。

    處女特權(1)

    就像波拉文特說的一樣,處女是件美好的事,一件值得祝福的事;如果你相信天主教的話,這還是一件功德。盡管會有一些困擾、憎惡和孤寂與此人相伴……不過她們是受尊重的玩物,如果與婚姻裏常見的挫折比起來,這些還是很容易忍受的。而且有時候,在那些富裕的單身漢裏,應該能找到一個慈善的人,來建一座修道院學校,讓那些上了年紀、沒希望、精神崩潰或者不討人喜歡的女人都住在裏麵。她們有可能失去了她們的初戀,或者流過產,或者因為什麽別的原因就是想過單身生活。我要說,玩物是受尊重的,她們有數不清的、無以比擬的處女特權來彌補自己。

    ——羅伯特·伯頓

    惡劣的雨夾雪傾瀉而下,哈麗雅特在這樣的惡劣天氣裏駕車去牛津,雨雪不顧情麵地從敞篷車的車篷縫裏衝進來,也讓擋風玻璃上的雨刷舉步維艱。這一次和六月的旅行完全不同,不過最大的變化還在於她自己的感受。那個時候,她很不情願,很不自在;仿佛是學院揮霍成性的女兒,既沒有吸引人的外表,也沒有豐碩的內在。現在,這作業本是學院自己弄髒的,她們不在乎她的個人道德,卻那麽絕望、那麽孤立無援地信賴她的能力,把她當成專家邀請。不是說她很看重這件事,也不是說她覺得自己有能力解決它;隻是現在她終於能單純地看待這件事,或者說這個任務了。六月裏來學院的路上,她每過一段時間就對自己說:“還有點時間呢——離難受還有三十英裏呢——還有二十英裏可喘氣的——十英裏也還是挺長的嘛。”而這次,她隻是無比焦急,想盡快趕到牛津去——當然,這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為天氣。她從赫廷頓山滑衝下去,除了注意刹車,腦子裏沒

    想任何事情。當她穿過瑪格達林橋的時候,隻是睥睨著一大群推著自行車的人,當她就要到聖克洛斯路的大門口時,口中低聲念道:“感謝上帝!”並很愉悅地對門衛佩吉特說了聲“下午好”。

    “下午好,小姐。這鬼天氣真是討厭。院長留了口信給您,讓您去圖德的會客室。她開會去了,不過會迴來與您喝茶的。小姐,您知道會客室在哪兒嗎?可能是您走之後才有的。嗯,是在新橋那邊,在圖德大樓和北附樓之間,就是以前有許多小木屋的地方,當然現在小木屋已經沒了。你要走主樓梯,經過西講堂,就是從前是學生會的地方,小姐,他們搞了一個新入口,而且樓梯也換了位置。然後右轉,會議室就在那個走廊的一半處。你肯定不會走錯的。要是能找到人問的話,每個人都知道在哪兒。”

    “謝謝你,佩吉特。我會找到的。我現在把車開到車庫去。”

    “別麻煩了,小姐,這雨下得跟倒豆子似的。等會兒我幫你把車開進去。在馬路上停一會兒不礙事的。我這就幫你把包掛起來。佩吉特夫人跑去學生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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