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過類似的故事,這樣莫裏森小姐才心滿意足。可無奈的是,莫裏森小姐又急切地問了可憐的哈麗雅特另外一個問題,關於彼得·溫西勳爵——他的舉止、服裝、儀表;當莫裏森小姐被舒斯特·塞迪小姐打斷的時候,哈麗雅特的煩躁才有一點緩和,她加入了一場關於禁止不和諧的夫妻生育的長篇大討論,因此一項鼓勵和諧婚姻的運動便應運而生。哈麗雅特讚同有智慧的女人應該結婚,擁有她們的後代;但她覺得,英國的丈夫方麵有點小麻煩,他們不在乎妻子有沒有智慧。

    舒斯特·塞迪小姐說她覺得英國丈夫很迷人,而且她正在準備一個問卷,調查英國年輕男人們在婚姻上的偏好。

    “但英國人不會填問卷的。”哈麗雅特說。

    1a.e.w.梅森(a.e.w.mason,1865—1948)是一位和作者同時期的英國作家。

    “不會填問卷?”舒斯特·塞迪小姐叫著,有些吃驚。

    “是的,”哈麗雅特說,“他們不會。我們這個國家,人們對問卷調查都沒什麽興趣。”

    “這,這太糟了,”舒斯特·塞迪小姐說,“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加入我們組織的英國分會,跟我們一起倡導和諧的婚姻。我們的主席j.波普辛肯夫人是一名出色的女性。遇到她的話你肯定會很喜歡她的。她明年會來歐洲。這段時間我要在這裏作宣傳,並且從英國人心態的角度來研究我們的課題。”

    “恐怕你會發現這份工作很困難。我在想,”哈麗雅特加了一句(因為她覺得,就前天晚上的事,她需要對舒斯特·塞迪小姐做出一個反擊),“是你的研究目的真的很無趣,還是你把它說得很無趣。也許你是想私下裏調查英國丈夫有多可愛,隻是采用了一種私人的和現實的途徑。”

    “你在跟我開玩笑吧,”舒斯特·塞迪小姐說,她的幽默感還不錯,“不是的,我隻是一個工蜂而已,忙碌采蜜送給蜂王吃。”

    愛情與正事(6)

    “許多事情的發生,似乎都是在譴責我1!”哈麗雅特自言自語著。本以為牛津可以讓她從彼得·溫西勳爵以及婚姻問題這些事裏暫時解脫一下。但她也算是個有名氣的人——如果還不能算得上是社會名流的話,煩人的是,彼得更是一位引人注意的社會名流,所以在他們兩人之中,大家更願意去打探他,而不是她。關於婚姻——人當然有機會發覺婚姻是好還是壞。做瑪麗·阿特伍德(未婚前是斯托克斯)更糟糕

    ,還是做舒斯特·塞迪小姐更糟糕?做菲比·班克羅夫特(未婚前是圖克爾)更好,還是做利德蓋特小姐更好?結婚或不結婚的話,這些人還會走與現在相同的路嗎?

    1這句話引自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

    她一邊思考,一邊經過了學生會。那裏空蕩蕩的,隻有一個麵容憔悴、衣著邋遢的女人獨自坐在那裏,閱讀一份有插圖的報紙。哈麗雅特經過的時候,這個女人看了她一眼,有些不確定地說了一聲:“你好!是範內小姐吧?”

    哈麗雅特快速地在記憶裏搜索。這顯然是個比她高好幾個年級的學生——她看起來有四十多接近五十歲。到底是誰呢?

    “我就知道你想不起我,”那個人說,“我是凱瑟琳·弗裏曼特爾。”

    (凱瑟琳·弗裏曼特爾,我的天哪!她隻比哈麗雅特高兩個年級。非常出色,非常聰明,非常活躍,是她那一屆極為出眾的一位學生。這究竟是怎麽了,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當然記得你了,”哈麗雅特說,“雖然我很不善於記名字。你這些年都在忙什麽?”

    凱瑟琳·弗裏曼特爾嫁給了一個農場主,然後所有的事情都不順利。經濟蕭條、疾病、稅收、牛奶供應、市場供應,她累得雙手都要露出骨頭,才能勉強維持生計、撫養孩子——哈麗雅特聽說過也讀到過農業的蕭條,完全能理解凱瑟琳的經曆隻是其中再普通不過的故事。她為自己看起來那麽有朝氣而羞愧。她想,如果是自己的話,寧願重新選擇一條生活之路,也不願意像凱瑟琳那樣每日勞作。這從某方麵講也許是個傳奇的故事,但太荒謬了。她忍不住迸發出直率的抱怨,抱怨教會人士的硬心腸。

    “但弗裏曼特爾小姐——我是說,本蒂克夫人——讓你幹這種粗活實在太荒唐了。我是說,你要自己去摘水果,把時間都花在喂家禽上,像個挖土機一樣幹活。天哪,如果你能夠寫作或者做什麽腦力勞動的活兒,肯定能賺到多得多的錢。那樣你就可以雇用別人來幹這些粗活。”

    “是啊。但在一開始,我並沒有預料到會這樣。我那個時候去了鄉下,滿腦子都是勞動者光榮的思想。再說,如果我當時不全力支持我丈夫的工作,他會不高興的。當然,我們那時沒有料想到這個結果。”

    愛情與正事(7)

    多麽可怕的浪費啊!這就是所有哈麗雅特能對自己說的話。所有那些才華橫溢,那些熏陶教育,現在卻去做了一個沒受過任何教育的鄉村

    姑娘都能幹的事,而且鄉村姑娘還能幹得更好。不過哈麗雅特猜想,她一定也有所補償,於是便直率地問了一個問題。

    值得嗎?本蒂克夫人說。哦,是的,當然值得了。那個工作值得去做——照料田地。而且她還搞運輸,這相當艱苦和困難,但是比在紙上玩字詞要好一些。

    “我完全同意,”哈麗雅特說,“犁鏵是個比剃須刀更高貴的物件。但如果你就是有理發的天賦,做一個理發師不是更好一些嗎?做一個好的理發師——用你賺的錢(如果你願意的話)來請人更快地犁田。不管這份工作有多麽偉大,你要想想,這是你的工作嗎?”

    “現在,這就是我的工作,”本蒂克夫人說,“一個人不能走迴頭路。你一旦不用大腦了,大腦就會生塵埃。如果你把時間都用於為家庭洗刷、燒飯、挖土豆、喂奶牛,就會知道這些東西會把剃須刀的刀刃都磨掉。你不要以為我不羨慕你們這些人的輕鬆生活,我羨慕。我沒怎麽多想就來學宴了,現在我真希望能逃開。我隻比你大兩歲,但看起來比你大二十歲。你們當中沒有人對我的工作有一點點興趣,而你們的工作幾乎要敲碎了我的心。你看起來和真實的生活完全沒有關係。你的生活隻是個夢。”她停頓下來,憤怒的聲音柔和了,“但這是個美?齙拿偉o衷諶夢蟻胍幌胱約涸經還是個學者,多奇怪啊……我不知道。溷可能的確是對的。瘰習和文學有一種獨特的方法能讓它們的文明經久不衰。?br>詞語,而不是別的

    在時間裏忍耐。

    在你後不久,

    很冷的和緘默的

    還會存在,但更靈巧的是

    提琴和琵琶。

    哈麗雅特一邊吟誦著,一邊漫無目的地盯著外麵的陽光。“這很奇怪——因為我一直在想一模一樣的事——隻是在別的環境下。聽著!我很敬重你,但我認為你完全選錯了工作。我可以肯定地說,一個人應該做自己的工作,不管那是多麽無足輕重;而不能勸說自己去做別人的工作,不管那又是多麽高尚。”

    說話的時候,她想到了德·範恩小姐;那就是新的佐證。

    “說得很好,”本蒂克夫人說,“嫁給一個人,往往也就嫁給了他的工作。”

    的確;但哈麗雅特卻有一個機會,結婚後還能夠繼續自己的工作,幾乎不會有什麽變化。而且還會有足夠的錢,任何工作都是多餘的。她又一次地看到,自己如此不公平地擁有這麽多機會,但那些更需

    要的人卻在絕望地期待著。

    愛情與正事(8)

    “我想,”她說,“婚姻本身就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是不是?”

    “是的,”本蒂克夫人說,“我的婚姻和別人的婚姻一樣,很快樂。但我經常在想,如果我的丈夫找了另一種類型的妻子,他會不會更快樂一些。他從來都沒這麽說過,但我總是在想。我覺得,他知道我在思念一些——東西,有時候他會憎惡這一點。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跟你說這些——我從來都沒跟任何人說過,而且我跟你本來就不是很熟,是不是?”

    “不是很熟,而且我也不是很有同情心。實際上,我簡直傲慢無禮得讓人不能原諒。”

    “你的確有一些,”本蒂克夫人說,“但就算這樣,你的聲音依然動人。”

    “天哪!”哈麗雅特說。

    “我們的農場在威爾士邊界,人們說那種特別難聽的土話。你知道是什麽讓我最思念這裏嗎?文雅的談話。親愛的古老的牛津口音。這很好笑,是不是?”

    “我覺得禮堂裏的噪聲使那裏像是裝滿孔雀的籠子。”

    “是啊,但在禮堂之外,你可以找到人文雅地說話。當然,大部分人不能,隻有一些而已。比如說你,就連你跟人爭執的聲音都很迷人。你還記得以前在巴赫唱詩班的日子嗎?”

    “怎麽會不記得?你在威爾士邊界會聽音樂嗎?威爾士人會唱歌。”

    “我沒有那麽多時間聽音樂。不過我要嚐試著去教我的孩子們聽。”

    哈麗雅特順勢接著這個話題,問了些她家常的事。最後她和本蒂克夫人分開了,心情有些壓抑,似乎看到德比1賽馬冠軍改行推著煤車幹活。

    1德比(derby)是英格蘭的地名,靠近威爾士。

    星期天的禮堂午餐是很隨意的。許多人在鎮上有事,都沒有來參加。參加的人悠閑隨意地走進來,從自助台上自己拿食物,隨便找個座位一邊吃一邊聊天。哈麗雅特為自己拿了一盤冷火腿,四下看了看,想找個一起吃午餐的夥伴,然後很幸運地看到菲比·圖克爾剛剛進來,正在服務員的幫助下拿一盤冷的烤牛肉。兩個人聚在一起,找了一個和高桌平行的長桌遠端的位置坐了下來,和其他的桌子成對角。從那裏,她們可以審視整個房間,包括高桌和混亂的自助台在內。哈麗雅特的眼睛從一個就餐者遊移到另外一個,不停地問自己,究竟是誰?在所有這些普通又歡樂的女人中,到底

    是誰昨天晚上在四方院裏留下那張讓人不快的紙條?你永遠都看不透,而且看不透的麻煩就是,你會模模糊糊地懷疑每一個人。

    愛情與正事(9)

    古老寧靜的地方很迷人,但那些古怪的事卻可以在被青苔覆蓋著的老石頭下麵鬼祟爬行。督學坐在她那雕花的大椅子上,莊嚴的臉側向旁邊,某位老師的玩笑讓她笑了。利德蓋特小姐正在禮貌地幫助一位很老的校友,那個人幾乎瞎了。她扶著老校友,磕磕絆絆地上了高台的三個台階,並從自助台上給她拿了食物,然後又幫她把沙拉放在盤子裏。財務主任斯蒂文小姐和現代語言老師肖恩小姐召集了三位年紀相仿、資曆又差不多的往屆學生,她們的談話很熱鬧而且看起來很有趣。古典主義教師普克小姐,正在和一個高大強壯的女人深談著什麽。菲比·圖克爾認得那個女人,並指給哈麗雅特看,說她是個傑出的考古學家。在一陣短暫的安靜裏,普克小姐的聲音突然顯得特別明顯。“哈羅斯的墳塚顯然是個獨特的例子。擇托庫1的石棺……”然後吵鬧再一次淹沒了這段討論的聲音。哈麗雅特認不出來的另外兩位老師(哈麗雅特畢業以後她們才來的),從肢體語言判斷,她們應該在討論女帽。希爾亞德小姐那總帶著挖苦的語氣,把自己和其他同事孤立開來,她正在悠閑地吃著午餐,並讀著一本她帶過來的小書。德·範恩小姐來得很遲,在希爾亞德小姐的身邊坐了下來,開始心不在焉地吃火腿,眼神呆滯。

    還有就是禮堂裏的昔日學生了——各種類型,各種年齡,各式各樣的衣著。會是那個奇怪的圓肩膀女人嗎?她穿著黃色的裙子和平底涼鞋,頭發在耳朵上麵盤了兩個蝸牛卷。

    愛情與正事(10)

    再看看禮堂另一端的盡頭,和大家隔開一些距離的那張桌子。那裏有六個現在的學生,她們留在校內是因為要參加考試。她們快嘴快舌不停地說著,完全不去理會她們的學院現在被這些老家夥們侵占了,這會是十年後的她們,或者二十年,三十年。哈麗雅特想,她們真是一群不嚴謹的人,一副學期結束時的散漫模樣。有一個很羞澀、黃棕色頭發的奇怪姑娘,她的眼睛顏色很淡,手指總是不安地動著。她的旁邊是一個長相美麗、膚色較黑的姑娘,她的麵容,如果能活躍一些的話,足可以讓男人去搶劫城市。還有一個笨拙的年輕姑娘,妝容很難看,那種可憐的感覺似乎是她一直在尋找愛,卻從來沒成功過。那群人裏有一個最有趣的女孩,她的臉像是一團熱烈的火焰,著裝不莊重得簡直讓人憤怒,但有那麽

    一天,無論是好是壞,她一定會把世界掌控在手心。相比之下其他完全沒有了特征,就像一模一樣似的——沒有特征的人,哈麗雅特想,這是所有人當中最難以分析的。你幾乎都不會意識到他們的存在,直到——砰!某件意料不到的事情迸發出來,就像深埋的炸藥一樣,讓你在震驚之餘收集漂浮的詫異的殘骸。

    禮堂裏人聲沸騰,而上菜窗口裏的偵察員卻都麵無表情。“天知道她們是怎麽看我們這些人的。”哈麗雅特沉思著。

    “你是不是在構思你那些複雜謀殺案的情節?”菲比提問的聲音穿進了她的耳朵,“還是在布置小說裏的不在場證據?我已經喊了三次了,讓你把調味瓶遞給我。”

    “對不起,”哈麗雅特說著把調味瓶遞給了她,“我在思索,人類這些難以揣測的麵部表情。”她猶豫了一會兒,幾乎就要告訴菲比那件失禮圖畫的事,但她的朋友接著問了其他的問題,於是她就把這件事放在一邊了。

    但這件事一直困擾著她,讓她不安。那天晚些時候,她經過空無一人的禮堂,停下來盯著什魯斯伯裏伯爵夫人瑪麗的肖像,在這個人的蔭庇下,學院才得以成立。這幅畫是劍橋聖約翰學院那幅肖像的現代臨摹本,但臨摹得很好。古怪而個性分明的臉,易怒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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