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幾個人都奇怪地側目看他,男同事抖了抖手,又看看杜雲停。 “你什麽情況?——你身上帶靜電?” 杜雲停這會兒穿的是件套頭的v領針織,裏頭是件襯衫,瞧著一派學院氣。男同事看眼他的針織衫,愈發確定,“你這毛衣起靜電。” “是嗎?”杜雲停怔愣了下,決定迴去用金紡好好泡泡。 “那咱們說好了,”男同事說,“記得帶遊戲!” 杜雲停點點頭,隨手寫在備忘錄上,貼在電腦屏幕上頭。 黑影站在他身後,默默地把那一行字看了很久。 出發的那一天天氣很好,初秋的陽光雖然明媚但並不熾烈,正適合出行。 下了火車之後又換成了租來的大客車,路上有人率先領唱,慢慢變成了一路合唱。到達酒店時已經是傍晚,同事都聚集在酒店的大廳處辦登記,兩個人一間,全是自由組合。 杜雲停已經和男同事說好了,兩個人共住一個標準間。男同事美滋滋去領房卡,服務員看了眼登記本,卻說:“已經沒標準間了。” 男同事一愣,“沒了?” 不應該啊,他們公司都是提前預約的。男同事說:“那換大床房,大床房也行。” 服務員抱歉道:“大床房也沒了。我們這裏隻有單人間,要不給您開兩個單人間吧?” “……” 男同事惦記著打遊戲,臉色不怎麽好看了,往下一拉,“這怎麽迴事?我們可是早就預約過了的。” 臉色再拉也沒辦法,服務員看著本子,也說不出個緣由,但的確是沒房間了。她為難地看著麵前兩位顧客,好在這倆顧客也不是什麽難說話的人,不計較這一點小事,說了句“沒事”,示意她辦入房手續。 服務員鬆了一口氣,將房卡交到他們手上,這才低下頭去看登記本。她的筆在其中一行上重重一劃,有些迷茫地呢喃:“顧黎……” 這位客人是什麽時候預定的雙人標準間?她連一點印象也沒了。 杜雲停推開單間的門,將行李放裏頭。獨自住其實最好,杜雲停還隨身帶著血玉和平安符,晚上還指望著和顧先生燒個紙交流交流。這要是真和同事一塊,瞧見他什麽都不幹,就供著塊玉在蠟燭上燒紙,恐怕會當他是瘋了。 杜雲停還不想給同事留下這麽個印象。 他收拾完東西,聽說這是個溫泉酒店,還特意從原主行李之中扒拉出了泳褲,趁著這會兒打算去泡。 傍晚時分人少,大多都還在用晚餐,杜雲停把泳褲套上,用一塊大浴巾將自己裹著,往浴池裏走。他的腳尖試試水溫,往裏頭一踩,溫熱微燙的水浸到大腿,整個人的骨頭都軟下來了。 杜雲停嘴裏頭溢出一聲舒服的嗯聲,從懷裏掏出了血玉。 7777:【……】 7777:【你怎麽泡澡還帶著?】 【萬一顧先生透過這塊玉看得見呢?】杜雲停覺得很有可能,拉拉自己的泳褲邊,【我這泳褲可是特意挑的。】 藏青色,小三角,特別緊。杜雲停選了很久,覺得這一條最能展示出自己後頭的那兩塊肉,動起來時格外有律動感。 7777;【……】 7777隻得違心地說:【你可真是未雨綢繆。】 它從沒見過比杜雲停在這上頭花心思花的更多的宿主。 杜雲停往池子邊上靠著,特意把血玉擺了個最能看見自己背影的位置,舒舒服服地踩水玩。這溫泉是露天的,這會兒蒸騰起的白霧嫋嫋,把視線蓋住了大半,杜雲停什麽都看不清,筋骨鬆散,將自己的一雙長腿在池子裏翹起來。 白霧裏頭,好像有什麽人下了水。杜雲停隻瞥見個影影綽綽的人影,看不分明。 他往池邊又靠了靠,忽然聽見嘩啦一聲,有人同他說話,“這麽巧,你也在。” 是楊達。 楊達也泡在水裏,隻是神情不像杜雲停那麽放鬆,倒像在繃著。杜雲停掃了眼他的臉,發覺他臉上的表情也與平常不同,好像是僵了,臉頰繃起來的弧度讓人看著不舒服,裏頭像戳了倆硬邦邦的假體。 他狐疑道:“你整容了?” 楊達臉上表情未變,隻說:“你說什麽呢。” 他瞥了眼池邊上的玉,又盯著眼前的青年。 “陸澄,”他說,“你想不想玩個遊戲?” 他的聲音奇異沙啞,好像格外激動,僵硬的很。杜雲停搖搖頭,一口迴絕掉,“不玩。” 他站起身來,就要走。楊達不讓他走,伸出手來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別走嘛,”他緩緩說,“就是和你玩一玩……” 杜雲停臉色徹底拉下來,說:“放手。” 楊達緩緩地笑起來,他嘴唇格外的猩紅,跟平常的顏色都不一樣。他力氣大了不少,杜雲停甩了幾下都沒能把他的手甩脫下來,頭皮微微發麻,卻忽然感覺手腕上一冰,楊達就好像被燙著了似的,猛地向後一躲。 杜雲停趁著這時候,忙披上浴巾上了岸。他上岸後,楊達也不曾動,隻站在池子裏遙遙地看著他,眼睛裏頭裝滿了陰毒。 杜雲停覺著不對勁。 渣攻這狀態,像是撞了邪。 說真的,楊達撞邪,也不是什麽令人詫異的事。被拿迴了平安符後,楊達就連最後一道屏障也沒了,難免心裏頭怨憤。依照小和尚所說,人心中不平時,最容易邪風入體,招惹些歪魔邪道。 更何況渣攻本來就不算什麽好人,更容易被纏上。 杜雲停如今看對方一眼,簡直頭皮都要發麻。他往酒店房間走,腿不爭氣地有點發軟,在底下碰到了男同事,男同事驚訝地喊他:“陸澄,你怎麽走路不穩?” 杜雲停說:“泡的時間久了。” 男同事明白了,幫他一把,扶著他上去。上頭有幾個同事聚集在一起玩遊戲,恰好房間裏有一個筆仙盤,有人便嚷嚷著玩筆仙,“沒玩過,我們也試試。” 他們招唿杜雲停,“陸澄,一起來玩啊。” 杜雲停不去,這是個神鬼世界,他又是個八字輕的命,這種東西還是能少沾就少沾。哪怕顧先生能幫他處理掉,那也不能總給顧先生找麻煩。 同事們見他不玩,倒也不稀奇。大家都知道陸澄怕鬼,平日裏鬼片是掃一眼都不行的,因此嘻嘻哈哈仍然拿著筆盤,幾個人的手握著筆,煞有介事問出問題。 “筆仙啊筆仙,我什麽時候能月入百萬?” “……” 杜雲停進了自己房間,早早地洗澡睡下了。第二天,他在早餐桌上看見了幾個同事,中間就有昨天說要月入百萬的那個。 同事顯然沒把昨天的遊戲當迴事,說:“昨天筆仙說了,我今天就能實現月入百萬。” 桌上一群人哈哈地笑,笑他白日做夢。 “還月入百萬呢,這是還沒睡醒?” 同事也不生氣,自嘲道:“雖然就是個夢,可萬一實現了呢?” 他們在早餐後去了海邊,這時候陽光正好,並不曬人,杜雲停還是抹了好幾層防曬霜,在海邊上撿了一整天的貝殼,還和同事打了兩場沙灘排球。 有幾個人和沙灘邊上的美女搭訕,杜雲停對這些沒興趣,獨自在一邊往泥裏找青螃蟹。 他抓到一隻,挺開心地塞口袋裏。黑影看看他這會兒欣悅的表情,若有所思。 過一會兒,杜雲停抓到的螃蟹忽然間變多了。這群螃蟹跟瞎了一樣,都往他這邊的石頭上撞。 人家是守株待兔,杜雲停是守石頭待螃蟹,一抓一個準。他拾起來滿滿一兜子,還在和7777感歎:【它們真傻。】 7777說:【好吃就行。】 杜雲停深以為然,預備著待會兒帶迴去研究怎麽吃。他把螃蟹兜著,遠遠地聽見集合的哨音。 負責組織的同事吹響了哨子,微信通知大家迴酒店吃飯。他瞧見人群聚集過來後,點了點人數。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 人少了一個,是昨天問什麽時候能月入百萬的同事。組織人問:“有誰看見嗎?” 沒誰注意到。沙灘上人挺多,大家又都是成年人,不是小學生出來春遊。 組織人也沒辦法,但一個大男人,又沒下水,總不至於丟了。他以為對方是先迴了酒店,在手機上記下來,便催促大家先過去吃飯。 “我再給他打打電話。” 這一打,他就再沒打通過。直到晚上要睡了,組織人還在找人,他們聯係了酒店,酒店派人一起搜尋了整片海灘,一無所獲。 杜雲停心裏也存了這件事,晚上鑽進被子裏,卻忽然聽見外頭有人敲門。 篤篤篤,篤篤篤。 杜雲停說:“誰?” 外頭響起的是那個失蹤男同事的聲音,道:“陸澄,是我。讓我進去。” 杜雲停還未多想,隨口問:“你怎麽迴來的?大家都在找你。” 那人卻沒迴答,隻仍然重複著同一句話,“陸澄,是我,讓我進去。” 杜雲停一頓,忽的皺起了眉。 他在搜索時曾經看過,每個人的屋子裏都是有屋靈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並不能隨意進入別人家的屋子,他們要是想進去,一定要得到主人的同意。 得到主人的同意…… 杜雲停忽然慶幸自己拉嚴了窗簾,不然,要是外頭那東西改為走窗,非把原主當麵嚇哭不可。 他沒有迴答,閉緊了嘴。外頭的人見他沒有迴音了,敲門的聲音忽然變得焦躁起來,催促他:“陸澄,你為什麽不讓我進去?” “陸澄,你為什麽不開門?” “陸澄!” “陸澄!!!” 最後,那聲音越來越大,裏頭帶了滿滿的陰毒,門框哐當哐當地顫抖,薄薄的門板隨時都可能掉下來。可周圍房間的人卻連半點反應都沒,仍然平靜一片,整個酒店中靜悄悄,隻有這一道聲音迴響著。 杜雲停隻裝作沒聽見,給自己放了首八榮八恥壯膽——可他的身形實際上一直在抖,抖的活脫脫是一個被欺壓的小可憐。 放在黑影的眼裏,他便是怕到極限了,因此連一聲也不敢出,隻能將頭埋在被子裏。 黑影頓了頓,慢慢地濃厚起來,環過手臂抱著他。青年的脊背貼著他的胸膛,並沒從上頭得到什麽溫暖,反而愈發輕輕顫起來。 黑影順了順他的脊背,眼中逐漸湧起了點別的情緒。 他捂住了青年的耳朵,側頭去吻懷中人的眼角。 這一道屏障,讓門外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青年顫動的身軀慢慢平複下來,隻側躺在被窩裏,仍舊是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樣,眼睛下頭融了一片紅暈,像隻白毛紅眼的兔子。 外頭到底是什麽時候沒的聲響,杜雲停已經記不清了。等他再睜開眼時,已然天光大亮,他是被外頭的喧鬧聲驚起的。 有人急匆匆跑過來敲他房門,同他道:“陸澄,出事了……出大事了!” 昨天說要月入百萬的同事死了。